方才一战之时,祁少伤实际也看过张雪涧的刀法,感觉还有点门道。
加上对张浪感官亦是不错,而且实力似乎不比自己稍差,并肩作战之后,更是有隐隐有为友之意……
祁少伤考虑好一会,才脸色郑重点了点头。
“好,此事我应了。”
金风细雨楼乃是天下八府之一,但这二人为何将学刀之事说得如此随意?
这其中自然颇有缘由。
风雨楼主沈梦乃是白道大侠,又出身书香门第,走的是有教有类,德才兼选的的路子。
有教有类,这一类指的是身世清白。也就是说凡大梁境内,所有非魔道出身,有意学武的适龄人士,只要有正当来路,有意习刀,金风细雨楼都会招入习刀堂予以教导。
金风细雨楼在开封郊外,有一处堂口,占地七百余里,唤作习刀堂,匾额乃是大梁皇室钦赐。
虽为习刀堂,却并非仅仅习刀,只是因沈梦爱刀,方才唤作此名。
此堂实际上是专门教授基础拳,掌,刀,剑,枪,弓等十八般兵器的运用,亦帮皇室培养御前护卫,同时也是金风细雨楼选材之地。
至于如何选材,便是德才兼选。
习刀堂,每隔一月便有武考一次,德评一次,以此淘汰武道和招式之上天资悟性不行的弟子,以及秉性恶劣品德不良的弟子。
而经过一段时间淘汰,便是弟子大比,大比之后,同期弟子中剩下的最后十位的佼佼者,再参考德评上下,便有机会被金风细雨楼三位武道宗师,和十几位神通境高手收在门下予以教导。
便是楼主沈梦的三个弟子,亦是先后从习刀堂中擢拔而出,算得上较为公正。
要说起来,这模式也非金风细雨楼原创,有一些门派和势力亦是分作内外门,亲传,进行层层考核,不过能做到如此规模,且有皇室官方钦点的,便只得金风细雨楼一家。
其中原因,传闻是数十年前一个奸相广聚武林高手,收买禁军将领,祸乱朝野,企图架空皇室,而金风细雨楼曾出大力协助过大梁皇室平定朝纲,并尽力帮助镇压京畿附近的武林风波。至于真实与否那便不得可知了。
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纵然这习刀堂虽然规则算是公正,却也一定是免不了有人拉帮结派,勾心斗角,作着许多明争暗斗之事。
金风细雨楼高层实际上也知道这点,并且也希望能在诡与谋的较量,刀与剑的比拼中大浪淘沙,选出智勇双全,德才兼备的弟子。
这其中过程,其实也颇为残酷。
但张浪要的偏偏就是这点,张雪涧前世二十一岁便已达到先天巅峰,单从武道天资上看,定然是优秀无疑。
只是张浪插手之后,却已然失了磨练,阅历不足,天真烂漫。
所以这每月一次的考核,和人来人往,明刀暗箭,奇谋诡谲的习刀堂,不仅适合她磨练武艺,也能让她见识人心险恶,增强谋略,磨练心性。
但是张雪涧少女无邪,心机不深,张浪又担心她刚进了习刀堂就吃了大亏,过犹不及,是以便要拜托祁少伤领其进门。
祁少伤乃是风雨楼主的亲传弟子,有了这一层关系在,那些明枪暗箭虽然依然不会少,但至少不敢害了她性命。
至于为什么非要找祁少伤,除了陕州离云州不远,另一个原因却是这个人值得托付。
张浪前世买到的他的生平战绩里,其中有三成是为金风细雨楼而战,有四成是为兄弟朋友而战,甚至两成是为对手而战,却只有一成是为他自己。
这个人,英俊潇洒,智勇双全,武艺精湛。
但是却有一个致命的缺点,就是太讲义气,讲到了寻常人难以理解的程度。
他若是认为一个人值得他交,便是这个人千夫所指,万人唾骂,举世皆敌,他也不在乎。
他若是认下了一个好朋友,那就连这个人的朋友的朋友的朋友,都会觉得应该去帮点忙。
他说柳飞飞算是他好朋友,便因算卦老头一句话,就赶来舍命相救同属万花飘香的冷浑。
此人一生只为义活,师门之义,兄弟之义,朋友之义,甚至于对手之义。
江湖常有言,若得祁少一诺,千金亦不换。
然而,他如此重义,却独独不为正义。
在祁少伤的世界里,没有正义这两个字,或者说他知道,他也懂,但是他看重的‘义’太多了,他已经很累很累,所以这虚无缥缈的天下大正,他不想去扛了。
他懒得分辨正义,所以该帮不该帮的人,他都帮了。
他懒得分辨正义,所以该杀不该杀的人,他都杀了。
最终也因此和他那个书香世家出身,一身正气的师傅沈梦渐行渐远,最后黯然离开了金风细雨楼……
这就是‘千金一诺’‘义战天下’‘绯红妖刀’祁少伤。
张浪自然觉得这种义气有些傻,甚至很致命。
事实上,祁少伤最后也确实被有心人利用,血战七天七夜,辗转三千里,最后死在了这份义气之下。
但是不得不说,这种人,纵然太傻了些,却也是很值得钦佩的,而和这种人交朋友,或者作为战友,也能放心将后背交给他。
所以哪怕动了点小心思,哪怕语出唐突,张浪也要将张雪涧拜托给这种人带进金风细雨楼。只有这样,他才能够真正放心。
然而张浪和祁少伤随意的敲定此事,张雪涧却是听得惊呆了,愣住了,直到他们说完,她才恍然惊觉,顿时跳了起来。
“七哥?”张雪涧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爹爹和外公什么时候帮你写的信?我什么时候要去学刀了?”
张浪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武道天资出众,我冬至日吃完饺子,便和父亲商量,我们都觉得在张家会埋没了你,风雨楼沈楼主是天下少有的刀法名家……”
张雪涧摇了摇头,嘴巴一瘪,道:“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张浪拿眼一瞪,说道:“这次出来你还没看到?这个天下很精彩,但是也很危险,我张家在云州算是还不错,但是明日事,今日谁知?说不定什么时候,一夕之间,便要和那赵李两家一般……不许任性,此事我和父亲大娘早都已经商量过了,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张雪涧愣愣的听完,一时之间,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两颗眼泪陡然掉落出来……
张浪又稍稍放缓了态度和她说了好一会,她方才又无奈又不舍,百感交集的点了点头。
“嗯,我往江湖之上去,至于你,七哥带你去看高楼……”
她突然想起张浪带她出门时说的话,原来这高楼,就是风雨楼。
天下八府之一,果然也是够高的了。
祁少伤见他俩谈妥,又见张雪涧低头垂泪,便道:“张小妹,你哥也是为你着想,你今日也看到了那几只小鸡了,若是手下没点本事,在这江湖之上可就如同小鸡一般。就算你以后一辈子不出鸡笼,那鸡笼说不定还可能被人一把火烧了。然后你就……”
他说着说着,还嘴角弯弯,对着张雪涧比了个割喉的姿势。
张雪涧经他一吓,不由得颤了颤,她知道祁少伤是故意吓自己,便抬起头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那点难过倒似乎好了一些。
三人又说了片刻话,祁少伤便站起身来,道:“走吧,我送你去习刀堂。”
张雪涧微微一颤,拉着张浪的袖子,唤道:“七哥……”
张浪一摆手,主接将袖子抽开,只闭上眼睛,一言不发。
过了许久,张雪涧才流着眼泪跟着祁少伤出了门外,她此刻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父亲,外公,大娘和七哥一起决定的事情,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总不会是害我的吧?
张雪涧其实并没有发现,若是她自己心中不愿去,又有谁能够真的逼迫她呢?
从小不爱习武的她,甚至有些懒散的她,为何现在对练刀如此勤勉?
是那日白天,家族商队无一生还的惊惧?还是那日夜间,在黑风寨衣衫破碎的恐慌?
那种无力,听天由命,任人凌辱的感觉,纵然再也没有人会去提及,她的心里真的就忘记了吗?
“方才十八里铺那么大场面,你居然只是稍稍不适,是天赋生性如此?还是黑风山的影响?不管怎么样,你的刀,还要自己去磨,我的路,也等我去走…”
张浪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伸手摸了摸鬼哭刀,嘴角蓦地笑了起来。
刀磨好了,就该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