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车亦的宫殿外多了一批金麟军,女帝关切国师大人的身体,不惜搬出小金库,送了一些补品,外加一队太医进宫殿服侍子车亦。子车亦对此没有任何表态。
时染跟印来江去了训练场,战时征兵的数量多了很多,训练场上乌压压一片。
“陛下,国师大人的事微臣只是小有猜测,可否等微臣查清楚之后再同陛下说清楚?”印来江一路上反复斟酌了一番,还是没把在小树林看到国师大人的事告诉时染。
时染对子车亦有再多的怀疑也不至于明里对他表现出敌意。印来江还记得吊死鬼那几人令人恐怖的力量,暂时还不想让时染明着跟子车亦作对。
“跟他的身体有关么?”时染道:“那他是受伤还是生病,这事能说吗?”
印来江:“微臣不知道,但能确信国师大人没有感染风寒,也没有受伤。像是一种症状?”
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词。时染瞥了他一眼。
然后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看训练场上新来的散兵傻乎乎跑步。
穆青跟在后边,看到印来江犹犹豫豫看了时染好几次,额角落了好几滴冷汗。
五护法这是有什么事要跟陛下说?这犹豫得看的她都上火。
但凡跟在时染旁边的不是印来江而是其他的什么大臣,这么一眼一眼地亵渎圣颜,穆青都会喊人把他给叉出去。
不过印来江占了个竹君的位置。这个人的存在特别让人纠结,他偶尔作为五护法存在,偶尔作为竹君存在。穆青总要时时刻刻地观察什么时候什么时机自己是应该继续跟着还是躲到一边避免突然发亮成电灯泡。
结合两人刚才的谈话内容,穆青猜五护法期期艾艾想说的事可能是跟国师大人有关,并且无关乎风月,只关乎国家社稷。于是穆青松了口气。
“陛下为什么知道臣补狗洞的事?”然后印来江冒出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
嗯,五护法补狗洞,真是兢兢业业的好护法。穆青心道,脚下打了个无声的踉跄。
什么狗洞,宫里没人养狗,哪来的狗洞?五护法什么时候补过狗洞?
时染八风不动,自主选择地忘记了曾经蹲在屋顶上偷看她家五护法的事,奇道:“五护法浩浩荡荡带着一批金麟军把先帝爱宠用过的狗洞给封起来了,我还以为整个后宫都知道了。”
哪有浩浩荡荡?印来江不自然地咳了声,心里纳闷了一会。就他那么个低调作风,怎么可能还来个整个后宫都知道?金麟军那几个可没有那么多嘴吧?
“你就是承认你那天晚上躲屋顶上偷窥我了就能怎样?”他忍不住问。
身后脚步声轻了点,穆青面无表情地跟时染和印来江拉开了距离。
“怎么了?”时染眨着眼,故作淡定:“你现在又不是五护法了?”
“怎么就不是了。”印来江轻叹一声,盔甲碰着石阶发出轻响,他恍若未闻:“陛下那天在屋顶上看到的那个人不是你的五护法吗?”
时染啧了声。
她没理会印来江的问题,这人都知道了她看到了,再说下去也都是没有意义的争论。
时染:“他们要练多久才能上战场?”
印来江:“至少半个月。”半个月也是紧巴,寻常士兵至少要训练两三五年才能上战场。
千百人结成一个营,热身了半个时辰,又开始今天的操练。
金麟军拨了人来做教官,依照原来皇家军的规范来操练。这些刚招来的民兵身体素质并不高,挨不住。若非时染和印来江在这里,这一会儿估计已经哭天喊地了。
帝都的景一直很美,白鸟展翅似与落霞齐飞。稍微踮起脚尖就能远远看到城外的护城河,往北的方向像尘埃扬起,迷蒙而悠远。
“你想干嘛?”脑海里传来朱雀的声音。
时染心道:关你屁事。
时染突兀开口:“我打算带兵北上。”
“不行。”印来江想都不想拒绝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嫌自己否决的不够干脆:“你想都别想。”
“我不能一直待在帝都。”时染说。
“你在哪帝都就在哪。”印来江把时染往后拉了一步,不让时染看往北的方向。
早在时染说要来训练营兜圈的时候他就心有预感,一直保持警惕,防止这位刚成年的帝君又捅出什么惊天骇俗的幺蛾子。
“皇室只剩你一个血脉,你一点儿风险都不能冒。”印来江板正时染的身体,强迫她直视自己,情急之下都顾不得什么君臣之礼:“大臣们不会同意的。”
“那你呢?”时染反手搭着印来江的胳膊,矜贵的脑袋往训练场偏移,淡淡一笑:“你同意吗?”
他们两都知道,既然圣幽帝国能有突破口,那就是无上宫松口了,无上宫兴许有覆灭圣幽帝国的打算。
印来江迟疑了一下,转而坚决点头:“不同意。”
时染:“......”
“我带兵去,你在帝京。”印来江道。
“我得去找上官月白。”时染轻叹口气:“这事换你来做没意义。”
“又不是你欠他的。”印来江皱眉。他指的是上官影疏。上官月白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北疆大本营被攻破,原来的将军都九死一生,更何况早就消失的上官月白。上官月白是消失,也不是被敌杀。倘若遭遇了困境时染去找他尚且能迎合民心,但如果上官月白是自己跑的呢?他是去投靠敌方了,还是就仅仅为了躲避战乱?
时染瞪着无辜的眼:“我们不知道北疆的情况,同样也不知道无上宫的情况。外面出去的人去一批走一批,如果我不出去,怎么搞清楚是谁在背后搞鬼?”
她从推断有人帮忙把兵力引到北疆开始就有了这个想法,思考了一天怎么让六大护法和大臣们同意这事。
时染试图说服印来江:“至少目前看来,无论是国师大人还是无上宫,都没有要动我的意思,我还是安全的。”
印来江有点儿气笑的意思:“是,国师大人和无上宫不动你。那别人呢?沐源帝国帝君,赤安帝国,苍血帝国或者路边随便一个地痞流氓呢?陛下又非金刚不坏之身,总有被人找到破绽的时候。但凡你出了哪怕一点儿意外,你要圣幽帝国怎么办,要微臣怎么办?”
“就算留在这里不也是等死吗?”时染没了耐心,挣开印来江:“你心知肚明,待在帝京根本没法让我们知道我们要知道的。只能一步一步往别人给的坑里跳罢了。”
他两情绪上来了还得特意压着音量,不被别人看出异常,憋屈得慌。
时染倔强起来常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莫名牺牲精神,印来江暗地里心疼女帝登基以后就没碰上过几件好事,一边又给时染的这股突如其来的想法整的胆颤心惊的。
他像一块泡了水的软绵,密度乍然又剧烈的变化让他一下坠到了底,被理智强行拉扯回来的时候重新聚集的原子给他凝聚了一种叫恼怒的情绪。
对时染的恼怒,或者是对他自己的恼怒。
“臣可以替陛下出去,六大护法谁都可以替陛下出去,六大护法誓死效忠陛下,但凡能活着回来的都能把真相带给陛下。陛下执着于将自身送入虎口,实在是荒谬,幼稚!”
一字一句分量千斤,砸的人生疼。
时染心情糟糕:“圣幽帝君的位置未必只有姓时的人才可以坐啊。”
时染这句话说的太轻了,轻到印来江有点儿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陛下是什么意思?”
“……”时染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说了一句至少在印来江听来是大逆不道的话,听上去像要把江山拱手让人。
她忍不住想解释一两句,话到咽喉又生吞回去,显而易见地失望起来。
“没什么。”
时染远远看向训练营里仍然斗志昂扬的新兵,最终礼节性地向印来江点点头,转身招呼穆青过来。
印来江目前接管金麟军,现在还要到训练营指点金麟军训练新兵,不跟时染一起回去。时染本来打算等他一会,现在全然没了兴致。
“陛下?”印来江强压下火气,想跟时染把话说清楚。
时染侧身避开印来江伸过来的手,打断他:“此事再议,五护法也早点回去休息。”
穆青:“……”
她不过躲远了一点儿,这两人怎么回事?
“……是。”
印来江的手尴尴尬尬地落在半空,咬着后牙槽拽紧了拳头收回来。
那人还穿着明晃晃的朝服,余晖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缠缠绵绵勾在印来江面前的坡上。他油然生出往前拽住时染的冲动,双脚却被死钉在原地,盔甲平白多了千斤重,连抬起腿的勇气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