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陷入了一种诡谲的静谧,凝重的氛围已经持续不断地困扰了他们许久。或许没人发现,自从时染回国以后,国师子车亦在众人心目中同样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就好比现在,国师大人倚在帝君亲赐的椅上,‘传说中的重病’不留情面地刮走了他脸上所有的血色,子车亦恨不得跟毛毯融为一体似的,呼吸薄弱到几乎没有起伏。他像只皇帝圈养的兽宠。时染余光总是不可避免地看到子车亦,又熟视无睹地把视线聚集在别处。仿佛子车亦只是一件精美的装饰品。她甚至不打算让他对圣幽帝国即将被攻破这件事提出任何见地。
为了严苛塑造自己明君的形象,时染抽空吩咐穆青取了汤婆子给子车亦。
说来奇怪,昨天传来的战报还说蛮子人数太多,以及其他国家塞进去浑水摸鱼的混子时常闹事,将敌人的兵力全部引到北疆的计划实行难度过大。到了今天,朝臣上报的消息却全是计划顺利。就连苣城本来因为恋乡情节重或者别的七七八八原因不肯轻易挪位置的百姓也痛快退到了安全区。
时染算了算时间,距离自己昨天收到战报的时间还不超过十个小时。这种诡异的,不符合规律的情况难以解释,时染不信是因为她本人的运气太好。
“不管怎么说,暂时都算个好消息。”时染低声叹气。
国师大人因为身体抱恙,在时染回国以后鲜少参与朝政,没有对此事发表任何看法,抱着汤婆子昏昏欲睡。
朝臣们低声探讨,时染于是抬眸看这位神神秘秘的国师大人。
国师大人让她想起前世养的猫,富态雍容的身躯,细腻顺滑的白毛,那是一只矜贵傲慢的母猫,她时常对着跑轮上欢脱的仓鼠露出鄙夷的目光,猫爪优雅地拨拉纯牛奶,郑重地清洗她的毛发,慵懒地趴在沙发上,像孤立于世的思想者。
“......陛下,你不问问国师大人的意见吗?”印来江意味不明地问:“虽然国师大人身体抱恙,但微臣相信国师大人心系圣幽,在圣幽存亡危急时候想必也了解国情......大臣们都或多或少有些探讨,国师大人至今只字未提,是因为发现了计划的漏洞还是有更好的对策,能指点臣等吗?”
众人如梦初醒,视线齐齐聚集在国师大人身上。
时染垂眸看印来江,指腹按在唇上,面无表情地撕了一小片干起的皮,低声唤了国师大人一声。
国师大人端着汤婆子,鸦羽颤了颤,没发出一个字音先响了一连串破风箱版咳嗽,一声陛下喊的情深意切,喊得朝臣肝胆俱裂。
“陈太医!”时染早有准备,掌心朝外摆了摆,镇定地说:“快给国师大人看看,近日天气总忽冷忽热的没个准数,国师大人是不是着了凉?”
“是。”陈太医看了好一会,移步闪到子车亦边上。
国师大人一动起来就显得衣服无用,人像空架子。
印来江眉梢微扬,眸里鞠着幽深的潭水,隔着一段距离跟时染对视。
“不用......沉疴痼疾罢了。”子车亦从宫女手上接了杯水润了润嗓,凝眉避开陈太医伸过来的手。
他的额上起了一层细密的汗,陈太医出于医者父母心,国师大人于圣幽而言又意义非凡,有意想探探子车亦的体温,看看国师大人是不是感染了风寒。
但子车亦这么一说,抗拒意味明显。他才想争辩两句就觉心生寒意,被国师大人似笑非笑地瞅了一眼。
其他人不知道什么情况,还以为国师大人的洁癖犯了。
圣人都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毛病,反正国师大人看上去对圣幽帝国如今的窘境也别无他法,于是有人提出让国师大人好生休养的建议。
时染让一头雾水的陈太医回去了,跟无辜的国师大人对视了一会儿,采纳了朝臣们的建议。国师大人得到了不上朝的恩准。
时染跟六大护法回书房接着开会。不超过十个小时,北疆的战况就发生了这等变化,六大护法围着中间摊开的地图开始合计兵力。
时染挨着印来江边上坐,捏着鹅毛笔在纸上划了一道,胳膊肘轻轻撞了印来江一下。
印来江百忙之中问了句:“怎么?”
“子车亦生了什么病?”时染低头把地图的边角摊平,轻声问:“帝都的天气虽然忽冷忽热,容易感染风寒,但总体温度还是偏高的。国师大人的修为高,突然感染风寒也说不过去。再者今天国师大人裹的里三层外三层,一点儿汗没出,活像个冰人。还发着凉气......怎么就偏偏在我让他说了几句话的那会儿开始冒冷汗了?他是受伤了还是怎么?或者说,国师往年也有这样的症状?没有太医去帮他诊过?是什么类型的沉疴痼疾?”
印来江:“......”
地图的角给时染摊平了,她又忍不住用指腹去碾磨那一片。
林秋跟时染距离的远些,没听到时染的嘀嘀咕咕。他纠结许久,肉疼地点了点苣城的位置:“苣城太富饶了,城里很多的楼阁才建起来没多久,附近的庄稼收成也很好,国库里有很大一部分的资金都来自苣城。我们要不再想法子避开苣城?”
“避不开,苣城离北疆很近。”时染舔舔嘴角,感同身受地肉疼:“这周遭还有比朕更紧巴的帝君么。”
林秋垮了脸,又趴回桌上眼巴巴地盯地图了。
“为什么这么问臣?”印来江低声问时染:“臣接触国师大人的时间没有比陛下长......臣以为陛下会认为国师大人不过是找个借口避开早朝罢了。”
“他是避开早朝。病不也是真的么。”时染懒洋洋扫他一眼:“自从你把那个狗洞封上以后,每次国师大人一出现你就全程注意力都放在人家身上,我差点儿怀疑你对我们圣幽貌美如花的国师大人起了心思。你方才在朝上故意激他说话,不就是想确认他的身体有没有出毛病吗?五护法,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事?”
印来江嘴角一抽,还故作认真地盯着地图,突然有了小时候上学堂跟同窗搞小动作的错觉。
“但是一昧地把兵力投到北疆也不是办法,去一批少一批,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圣幽可用的兵力本来就不多了,这么消耗下去迟早完蛋。”古玲琅说话激动的时候会敲桌子,砰砰两声偏头看他们家陛下,但不敢把火力直接冲着时染来,于是转向了印来江:“五护法,北疆的粮草还剩多少你知道吗,圣幽这时候经不起哪怕只是一个小小国的挑逗!”
“啊,知道知道。”这位泼辣美人儿印来江向来惹不过就躲,估计是说小话被发现了:“如果没有别的意外,照现在圣幽的兵力和粮草以及蛮子的数量来看,大概消耗一周能打退蛮人。”
这结论上午尚书在汇报数据的时候就说过一遍,印来江纯属脑子没过弯先扯别的事来给自己提供思考的时间罢了。
“那之后呢?万一有意外呢?”古玲琅翻了个大白眼:“你也知道士兵就是送过去消耗的,难道士兵的命不是命是吗?就这么把人送过去送死?”
“大护法别激动。”林秋心思平静,推了古玲琅桌边那盏茶过去。
“士兵的命当然是命。”印来江道:“相比起原先分布广,如今蛮子都在北疆不是正好减小了士兵的消耗吗?”
焦醉对这种不经意就能扯出来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习以为常,低笑一声懒洋洋开口:“难道你们不奇怪为什么昨天把人引到北疆还困难,今天怎么就都乖乖自己跑过去了?”
“各国的混子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难不成是各国良心发现了?”
“不可能!”熊燎声音发涩:“沐源帝君要不会封迟雨,目前传来的书信语气都很恶劣。”
“那就是有人在背后推事,所以能号令整个焚界,甚至在短期内让各国人回到本国不出来作妖的.......谁呢?”时染自然接上熊燎的话尾。
印来江:“......无上宫。”
他的神情近乎悲切,无可避免地想起今天早上病怏怏靠在椅上的那个人。
无上宫接管焚界多年,几乎成了所有国家的信仰。六大护法心中默默有了答案,无声地低头抿唇。
“所以知道我们计划的,是谁啊?”时染忽然想起八年前自己是如何学着孩童说话的,脑袋一歪装起了可爱。
熊燎不忍直视,别过脸。成年帝君和小女帝有本质上的区别。再可爱他也没法在这种紧张时刻萌生慈父心。
国师大人。
六大护法了然。
此举算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但与此同时,国师大人不属于圣幽帝国这一事也再明了不过了。他不需要参与朝政,因为他一手操控了圣幽的存亡。
她闲散了许久终于用胳膊支起上半身,手背撑着脸。像是极其享受,半眯着眼,散着幽暗的光,要笑不笑地:“啊,真是让人吃惊。”
“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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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