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大雨的缘故,大兴楼不少客人都走了,只剩几个稀稀落落的客人,面前尚还摆着酒壶,执着纸扇,一摇一晃的,赏着台子上并未因为人少而懈怠的戏子。这曲子谱的,当真是秒极了,仿佛每个曲调都在诉说着聂政的一生,这个传奇的刺客。
想来嵇康也是赏识聂政的。嵇康一生作曲无数,唯这谱了聂政一生的《广陵散》最为磅礴,最为让人惊叹,能在有生之年听到这等曲子,也是骄傲的资本吧。
赫连诸遥听着这曲子,竟有一丝的失神。世人都传,《广陵散》是已经失传的,就算是有曲谱,也难以聚齐这样多的乐师,况且这晅昭朝说来也怪,往上各朝各代,若是皇帝想要听曲子,哪个乐师不是挤破了脑袋往宫里冲,只渴望着能让皇帝赏识,从此大富大贵。可到了晅昭朝,乐师们偏偏就有了骄傲,不肯为皇室办事,不肯为皇室谱曲,而宫廷乐师大多死板,每每到了什么日子,那舞蹈乐曲都不尽如人意。
可是这大兴楼,居然有本事得到《广陵散》的曲谱,还聚齐了这样多的乐师。赫连诸遥不由得叹服起来。要知道,这大兴楼可是做到了连皇宫都做不到的事。这令赫连诸遥惊叹的同时,又有一丝担忧。这样有本事的大兴楼,若是发展起自己的势力……岂不是吓人的很。
“又胡想些什么呢?我问你,你何时将我爹放出来?”贺南霜看着赫连诸遥出神的样子,就越发生气,要知道,贺老此刻还在受牢狱之苦,又让她如何能平复心情。
“南霜……我也想将贺老放出来,可是贺老他现如今只当是在牢狱中享福躲差事,我怎么劝说他都不肯出来,我也没什么法子啊,”赫连诸遥苦笑着皱眉,也确实对这老来却生了童意的尚书没了法子,这才直接将贺老放在牢狱中,只当给他放了个假。可现在贺南霜也找了上来,赫连诸遥可再没有理由继续放着这个假,“你也不必忧心,这几日公文也少了些,我回去便给他下个圣……命令,叫他出来。”
贺南霜眼角一挑,双手横抱在胸前,缓缓道:“你思虑好了便好,只是不许再叫我爹在那种地方受苦。”
赫连诸遥一步蹭过去,离贺南霜不过短短几寸的距离,声音降了几个度,用仅能使两个人听到的音量说:“你大可放心,我怎会让我的老丈人平白受苦,牢狱中,我早便吩咐过了的,自然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贺老。”
“那便是了,”贺南霜不动声色的后移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道,“我在这大兴楼品足了茶水,现下也乏了,我便回贺府,你如何安置,便不是我的事儿了。”
“我觉得这大兴楼的《广陵散》谱的是妙极了,不如你我再多赏会儿?”赫连诸遥提议,贺南霜看了他一眼,赫连诸遥便满意的笑笑,“这等绝曲,多赏些才好。”
贺南霜轻哼一声:“这乐曲铿铿锵锵的,吵了我一个晌午,我又是俗人,实在听不出来这曲子有什么妙处。”
赫连诸遥一下子箴了言,被贺南霜堵的无话可说,大约赫连诸遥只想借此偷个懒,跟贺南霜多多相处一会儿,一会儿就够,可是这贺南霜实在是不解风情的很,什么时候都是冷着一张脸,倒是见不到她何时笑的灿烂,想来,竟成了赫连诸遥的憾事。
可赫连诸遥只这样想着,却没有什么说法能劝着贺南霜。尤槐见状,干脆跳到贺南霜眼前:“小姐!这雨着实大了些,我们何不等着雨势稍小些,再回去?楚肆与你我倒没什么,如此健壮的……可是,若是冻着赫连诸遥……可就不好了。”
“这样大的雨,他还不是顶着雨来了?怎生再回去就会冻着?”贺南霜满不情愿的看向尤槐,“你是何时被他收买的?小心我赶你走!”
“哈!小姐刀子嘴豆腐心,我可不怕!”尤槐笑的越发灿烂了,玲玲的笑声可爱极了,楚肆只是一个抬头,那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心,又“砰砰”的跳了起来,如此看来,这尤槐真就是楚肆的命门。
贺南霜却想,若是她真就因为这两个人一言一句的话留下了,岂不是坐实了她“豆腐心”的标签?豆腐心?她会豆腐心?若是搁在二十一世纪,那不是世界玩笑也是国际玩笑了!
这个尤槐,越发没有规矩了,也不知是谁把她宠坏了,若是让她知道,可不饶那人。
莫名其妙的,楚肆躲在最后头,竟打了一个喷嚏。赫连诸遥吃惊的看过去满脸惊愕:“我尚且没什么事,你如何就受了凉?这般不禁风吹雨打,我倒想换个人来了。”
这话本就是调侃,再加上赫连诸遥在贺南霜处吃瘪的小小不满,才说换人云云,可是楚肆听了却惊吓了,连忙单膝跪下:“这……皇……主子!我无碍的!并非不禁风吹雨打啊!”
贺南霜“噗嗤”的笑了出来,她前后两世,竟未见过这般死脑筋的人。赫连诸遥自然是一眼便瞧见了贺南霜的笑,不由得心情大好。
赫连诸遥下意识便抬手将贺南霜搂在怀中,道:“你将朕的小皇后逗笑了,朕自然就不计较你了。”
听了这话,贺南霜抬头看向赫连诸遥,赫连诸遥也垂下头,两人四目相对,连睫毛都看得清清楚楚,贺南霜竟想:这皇帝虽是个小白脸的样子,也没什么功夫修为,可对她确是真好的,竟也能让她心跳漏掉一拍;就这样高她大半个头,竟也能让她觉出安全。
待反应过来,贺南霜才猛然推开赫连诸遥,脸上不觉染上一层红晕,她便自己催动内力,消了这羞人的红晕。
身后的乐曲不知不觉的静了下来,却原来这曲《广陵散》在不觉中已是曲终散尽,戏子们逐个退场,身着整齐乐衣的乐师们也退了场。这下,贺南霜越发有了理由。
“这曲子已经尽了,也就没什么要留下的必要了。我们还是走吧。”
赫连诸遥只想着贺南霜笑起来好看,竟也未反驳,自然也就忘了自己要来这大兴楼的目的是什么。如此看来,这赫连诸遥倒还真有做昏君的潜质。
贺南霜直直往贺府走去,赫连诸遥皱眉,问:“小皇后,你不随朕回宫?”
贺南霜面无表情的接着往前走,道:“什么时候,我与我爹相处够了,什么时候再回去。”
这话就像是给赫连诸遥定下了命令,若是赫连诸遥不想法子让贺老出来,那赫连诸遥也便没法子见到贺南霜了,而至于如何让贺老出来,就不关贺南霜的事了。反正贺南霜是要陪着贺老的,毕竟进宫那么久,还没再见到贺老,心中定然也甚是想念,也就不顾其他了。
贺南霜直接带着尤槐回了贺府,而赫连诸遥却带着一丝无奈,直接走去牢狱:他总得让他的小皇后回宫早日不是?
赫连诸遥赶去牢狱,跟贺老交谈了很久,贺老仍是不肯出来,赫连诸遥想到贺南霜,他的小皇后,便故作愤怒,硬是下了个圣旨将贺老赶出了牢狱,狱卒们一个个的都瞪大了眼睛,吃惊的很,大约猜不到,世上还能有留恋牢狱之人。更何况,这人还是权倾朝野的贺老贺尚书,便更是让人吃惊了。
赫连诸遥还给贺老安排了一辆马车,直催贺老回府,贺老一脸忧伤,心想着,这假期尚未享受够了,就这样被赫连诸遥赶回去,虽说坐在牢狱中不好,他也能猜到在他不在的这些日子,朝堂之上必定积了不少国事,可是他毕竟操劳一生,只奢望着能有足够的假期,能养养他这一把老骨头。
再说别的,周竹这个叛臣贼子已经落网,这晅昭朝最大的威胁已经没有了,再往后便是君臣和睦的景象了,没了最大的毒瘤,也就可以借机好生修养。
总之,贺老就是这样认为的。
至于迁都,不是什么轻易能定下来的事情,毕竟国之根本,赫连诸遥是会好生思量一番,不会轻易决策,那他自然也有了理由多歇几日。可若是出了牢狱,就等于没了借口歇着,便又要似之前一般,好生操劳一番。越发想来,便越发不痛快。
可是赫连诸遥还没告诉贺老,贺南霜此刻正在贺府等着贺老回去,若是贺老知道了,怕又要高兴一番,就来不及抱怨了,就得感谢一番了吧!
赫连诸遥看着贺老的马车走远,便问楚肆:“你说,他们父女二人相聚,小皇后会哭吗?会笑吗?”
楚肆支支吾吾的,竟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什么话不敢说?”赫连诸遥忍不住皱眉,自打这楚肆认识了尤槐,说话便不利索了一般,“有了尤槐,你怎么说话就变得这样拖沓?”
“皇上……臣是想说……”楚肆听到尤槐的名字,垂下头,努力使自己不去想她,“皇上去大兴楼,不是为了去找那赵瞿文的吗……?”
赫连诸遥一愣,不由得锤头懊恼:“朕竟将这事忘了个干净!”大约他也想不到贺南霜的笑竟有如此大的杀伤力。
如此看来,赫连诸遥有做昏君的潜质,贺南霜有做祸国妖妃的潜质,这样的两个人,倒像是绝配一般,这一国之君,一国皇后,倒能轻易让人遐想连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