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一死,族中上下群龙无首,节节败退,终究不敌以琉璃为首的云巅城军。晨星之上血流如注,琉璃满手鲜血,刀柄滑不可握。
白月为云巅城军追杀,带领剩余族人一路逃至白羽族先祖祭神之坛,祭坛已破废万年,砖石青瓦,杂草丛生,满目疮痍。
神王下了赶尽杀绝的命令,白羽族中合计两千一百三十四人,其中男子一千零一,女子八百五十六人,孩童两百七十七人,两千一百三十四具尸体,一具不能少。
这是灭族。
祭坛之中立着一块石碑,上书“众神之祖之神位”,白月与剩余族人跪于碑前。
“白羽族遭灭族之祸,求神祖显灵,救救您的子孙后代!”
无人回应。
他们已能听见震天的马蹄声,这里无处可躲,也无处可逃。
相传此碑通往上天无限之处,神祖便居于那里,世界之初,神祖创造神兽十只,分管天空陆地,沼泽海洋,人生梦境,梦幻迷离。他们于万年之前乃世界之主,然而人类势大,占其故乡土地,如今却要惨遭灭族。
他们走投无路,只能祈祷,祈祷神祖有灵,救他们一命。
然而无用,心存绝望之人,再祈祷也不会有希望生出。祭坛之上唯余冷风萧萧,石碑冰冷,亦如白月之心。她又忆起表兄白羽生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代他活下去。
背后传来惨叫声,白月惊惧后望,云巅城军已持着刀上了祭坛,捉人就杀,族人之血流出来,顺着祭坛石砖缝隙静静淌着。白月满脸血污,眼睁睁看着族人被一个接一个杀害,她满目赤红,绝望瘫倒在地。
她惨笑出声:“悲也,哀也,恨也。”
满地悲烈,暗红的血流满祭坛最后一条砖缝,从天空看去,是展翅飞鸟,纤长尾羽如流云飞练,于风中翙翙。
可惜飞鸟染血。
有人举刀过顶,刀刃锋利,吹毛断发,削铁如泥,向她脖颈砍去。
千钧一发之际,石碑忽然金光大作,笼罩住碑前跪着的白月。
金光中似有人对她耳语,是一年轻女孩,白月未听清她说了些什么,就两眼一黑,再无知觉。
她随金光消失不见,云巅城众人大骇,杀了最后一人后草草收拾了尸体,赶回去复命。
白月醒时满眼苍白,模糊不清,她想起身,却觉得手上血肉连着什么东西,极为难受。
好容易能看清东西,却发现自己所在之处完全陌生,从未见过,有透明瓶子倒挂在铁架上,瓶子连着一根软管,软管末端有针,扎进她手中。
有一奇异服装的粉衣女子推门进来,见她醒了,微笑着问她:“可算是醒了啊,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白月想动却浑身无力,只能道:“你…你是何人?”
“我能是谁?我当然是护士。”她答道。
“护士又是何物?你是哪来的妖魔鬼怪?”
那人脸色突然变得奇怪:“小姑娘,这都改革开放了,你当你还活在清朝啊。”
……
姿露回到云巅城后还未回过神来,踌躇许久,深觉已无颜面见公主,在塘边站了许久,终究没敢跳下去一了百了。
塘里一片死寂,连风都未带出涟漪。
鸢珀沉默许久,久到姿露以为她不会再回答了,想必是悲痛至不能自已,她小心翼翼问道,公主可还好?
铁门那头问,此事…可千真万确?
白羽死前模样她尤历历在目。
别人都说…都说叛贼的头颅已挂在城门上了,她如此回答。
鸢珀抬起头,耳边依稀能听见大殿里的丝竹舞乐之声,城门敲起了庆祝胜利之钟,钟声悠扬,直到她这里都能听见。
她什么都没再说,姿露等了好久,只听见重重铁门后传来隐隐的哭声。
回到雪城时已快天亮了,鸢珀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唯有雪花从空洞天空飘落下来,被风一卷,卷往整个雪原。她不觉风冷,却能感到全身冰凉刺骨。
人是会变的。她一千年前曾任性过,骄纵过,也爱过,恨过。一千年沉淀下来,所有的感情都纠成一团,理不顺,解不开,随着岁月日渐模糊,成了一种执着,放不下,拿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活那么久,她听说人类一般只能活几十年,这几十年中酸甜苦辣,人生百态,尽致淋漓,几十年后两手一撒,盖棺入土,一生便结束了,留着故事与怀念给后人。而云巅城中人却能活上千年、上万年,似乎永生不灭。也不知这是福气、还是诅咒。
也正因为他们寿命长久,所以他们心里的爱恨情仇,能长存不灭,寻常人类几代之后,先辈的仇怨便被遗忘的差不多了,而他们能一记记几千年,几万年,代代相传。
一千年确实太久了,久到连白羽的面容都如被雪覆盖的脚印一般,模糊不清,却真正存在过。
突然有人从后方拉住她衣袖,鸢珀愕然转身,发现琉璃不知何时已在她身后了。
“我已跟了你半条街了,”他面带疑惑,“你在想些什么?喊你你也不理。”
“我…”鸢珀茫然道,“想了些过去的事情。”
“弱小之人才会沉湎于过去,公主为了大计,应当放眼将来才是。”
鸢珀垂眼,良久才道:“琉璃,你可认识白羽?”
琉璃一怔:“听说过,倒是…未曾见过本人。”
“这样啊…”鸢珀一叹,“唉…还是不说这些了,你想必没能说服城主吧?”
“是。伏不喜加入这些纷争。”
“那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还未想好,公主有何想法?”
鸢珀掸了掸肩上落的雪,“我恰好与城主府里的人相识,想必能通过她见到城主,届时我再试着谈谈。”
“好,公主保重,我等你的好消息。”
两人分别后,琉璃没回去睡觉,而是去了他师父那里。
望晓也没睡,他在等琉璃。
他见到琉璃,有些焦急地问道:“她来了?”
“是,我已与她见过面了。”
“她跟你…说了什么?”
琉璃答道:“只说了要如何逼伏同意我提的那个要求而已。”
“啊…那就好”望晓松了口气,“你们打算怎么做?”
“姐姐没跟我细说,只要我届时配合他们就行,姐姐行事有分寸,应当不会闹出人命来。”
望晓想了想,否认道:“不,我不觉得,按文的性格,她要出手,不见血光是不可能的,我必须得去见她一面。”
“你疯了?师父,”琉璃拦住他,“师父好不容易才从七宗全身而退,若姐姐知道你还活着,她会杀了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