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姐姐,姐姐!”吟梦连叫了鸢珀好几声,鸢珀却连头都没回,挤进人堆里,一个一个拨开挡在她跟前的人,十步之遥的距离宛如千里之远,鸢珀的眼睛死死盯着楼上的男子,好似有跟看不见的丝线连着他们。男子也忽然注意到楼下有人一直盯着他看,稍一分心,竟不自觉停了一个音节,不懂音律之人大约听不出来,可台上的怜舞合着笛声起舞,舞步需随笛声而动,两者才可相得益彰,他们夫妻合作多年,对彼此都万分熟悉,所以男子甫一吹错,怜舞的脚步就顿了一下,差点出错。男子担心再分心会乱了节奏,便不再注意楼下的目光,专心专意地吹曲子。
怜舞自然有所察觉,趁着转身向着歌楼时瞧了楼上的人一眼,他却并未在看自己,怜舞心中略有疑惑,思来想去,他只漏了一个音节,不碍什么大事,便没太在意。她接着就要上莲池了,当年怜叶舞最美的部分便是舞者在莲叶上舞蹈,此舞要求女子脚步身段无比轻盈,能于荷叶上翩飞,才不会跌落于水中。即使身体再柔软轻巧,能在手掌鼓面之上起舞的女子,也无法于小小莲叶之上踩踏,就更别说跳舞了,只怕人还没站稳就会跌在水里。
当年看过此舞的人都会信誓旦旦地说,怜舞在荷花池里的确轻盈如雀儿,一舞罢了,有人乘小舟特意去池里看,竟没有一片荷叶、没有一朵荷花受损,甚至还有人说,她就如一只薄翼蜻蜓,歇在荷花尖角,步履所过之处,连涟漪都不曾泛起。
她借旋转之势移到莲池另一边,背对岸上众人,此时声乐骤停,岸上围观者都伸长了脖子看,生怕多吸了一口气就会错过什么。不过花灯闪烁一下的功夫,众人只见怜舞忽一转身,裙摆如流波潋滟,腰如折柳之姿,她一只脚踏出,放在离莲池边最近的荷叶之上,顿时笛声忽又响起,怜舞双臂一摆,如白鹭展翅,步步踩于莲叶之上,莲叶在水中参差高低,错落有致,怜舞飘过,荷叶也只轻轻晃动。她绕着莲池疾行一圈,又轻盈跃起,紧连折腰飞转,众人惊呼不已,还有人拍手叫好,怜舞又伸出一条细腿,足尖在水面轻点,划出一圈水练,。
笛声映和,花灯齐放,人声鼎沸,几乎掩盖了笛声,鸢珀被人潮挤到了街边,她似乎也和其他所有人一样,被怜舞的舞姿吸引,目不转睛。直到吟梦在人堆里找到她,抱着她的胳膊委屈巴巴地跟她撒娇,问姐姐为何丢下她就跑了,害她一顿好找。
“你看台上那个女人,”鸢珀答非所问,“那可真是个妖精。”
吟梦看看台上,撅着小嘴说道:“她就是怜舞吧,然而在荷花荷叶上跳舞也不过只是雕虫小技而已,我都能做得到。”
鸢珀听了这话,眉头缓缓皱起:“可对于普普通通的人来说,这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事情。”
“那她大概就不是人类,这种不值钱的伎俩,搁我们黑龙族,随便抓一个小孩儿来做都是轻而易举。”
鸢珀不屑地“哼”了一声,拉着吟梦就走,吟梦问她:“姐姐不看跳舞了吗?”
“不是你说的雕虫小技,不值一提吗,那就没必要再看了。”
“那我们现在去干什么?”
鸢珀停下脚步回头,眼里映着湖中花灯的亮光,舞乐之声还未停歇,台上之人就如一只翩飞的蝴蝶,敏捷灵动、柔若无骨。
“我们现在,找个安静地方歇着,等人都散了,去请教请教这怜叶舞是怎么跳的吧。”
……
待月亮升起,湖面的花灯都熄了,人群渐渐退去,三三两两,还在谈论刚刚的怜叶之舞。怜舞随笛声结尾踏下最后一步,在台上款款行了一礼,接着便乘上来时的小舟,渐渐隐入湖中央。白玉湖中只剩下一轮玉盘静静躺着,湖面偶尔泛起涟漪,惊动了玉盘上正窃窃私语的人。吟梦晚些就困,还没等人散尽就睡死了过去,鸢珀把她扛到客店的床上去,在她床边坐了好久,才起身去了碧萝歌楼。
彼时月正当空,街上已不剩下什么人了,两边房屋低矮,房门紧闭,有些墙瓦坏了尚未修葺,墙根冒出野草,也无人清理,湖风一吹,便显得萧瑟破落,鸢珀这才想到镜城原来不是那么繁华的,这儿只是个湖滨小城,靠山吃水,因白玉湖和泓河连接的河道过窄,所以南下之人几乎没有在镜城歇脚的,只是这小地方出了个怜舞、有个碧萝歌楼,今晚来来往往的人又多,才显得灯火通明,其实湖上无数花灯灭干净后,镜城最亮的反倒是天空的圆月。
碧萝歌楼是镜城每日最繁华的地方,老板娘也着实下了心血,每日打烊之后都叫人将小楼里里外外都擦干净,几个人上上下下一通忙活,直到后半夜才会休息。所以鸢珀没什么阻拦地进了大门,老板娘正在堂中催促着伙计做事,又督促着人别在擦匾额的时候把那块好匾额弄掉下来摔坏了,她余光瞟到有外人进了门,正眼一瞧,进来的是个姑娘,面貌不俗,便好脾气地问道:“碧萝歌楼今儿已打烊了,姑娘这么晚了还来,所为何事?”
鸢珀悄悄看了一眼楼上,朝老板娘微微一笑:“请问老板娘,怜舞夫人可还在楼中?”
老板娘不假思索地答道:“怜舞夫人献完舞便回去歇着了,姑娘明日再来吧。”
“这……”鸢珀脸上现出为难之色,“不瞒您说,小女今日前来,就是为了向夫人讨教怜叶舞的技法,小女听闻夫人大名已久,处处以夫人为榜样,就希望有朝一日能跳出和夫人一样美的步子,可是方才夫人献舞时看的人太多,小女看了许久也没看到什么,只能壮着胆子来碧萝歌楼向夫人讨教,希望老板娘能……通融通融。”
“姑娘,不是我不通融,是夫人的确不在楼中啊,我这再通融,也不便去夫人家中把人再请来,对吧?所以今日姑娘就先回去吧,或许明日夫人就来了。”
鸢珀假意细想了想,作出一副可怜模样,嗫喏着,似乎想说不敢说的样子,最后还是软了语气,又求了老板娘几次,老板娘却执意说怜舞不在楼中,让鸢珀赶紧离开。鸢珀暗中往四周观察,发现一楼的窗户基本都关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二楼不知如何,但再这么拖下去,怜舞就可能真的走了。
正在鸢珀思索计策之时,从二楼下来一位年轻男子,容貌俊美,颇有风骨,他未看旁人一眼,先是对老板娘行了一礼,道了声谢,又说道:“在下与夫人常年受您关照,今日夫人能再跳一曲怜叶舞,也都是您的功劳,如此大恩我夫妻二人毕生不敢忘。”他略有腼腆地一笑,从衣袖中取出一只沉甸甸的荷包,看样子里面装满了银两,“这是我夫妻二人多年的积蓄,本打算置间小宅,安度半生,然而今日夫人提出要出门远游,带这么多钱实在不方便,又记得您为她多方打点,劳心劳力,便以此来谢老板娘多年关照了。”
老板娘笑呵呵地接过荷包,嘴里还说着:“这又是何必呢,你们小两口也不容易,到现在连个孩子都没有,怎么又想要出门远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