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听了也未说什么,叫她继续用餐,鸢珀这次长了心眼,也不管是荤的还是素的,动筷子先动最跟前的菜,嬷嬷找不出她什么破绽,但仍盯着她,像牢头盯着囚犯,也像狐狸盯着兔子。
这老女人就像个熟烂掉的梨,两只眼睛还瞪得老圆,活像桌上熟了的鱼眼睛,一眨不眨的,鸢珀被她盯得浑身发毛。据说她年轻时候就靠着这一招,慑服住了一众王公贵族家的公子少爷,从那之后她便声名远播,甚至被召入王宫里,做了当时储君之师。就连神王当年都遭了她不少罪,也不知她什么本事,储君即位之后不但没算她的过,反倒给她记了大功,官升三级,一般时候便教导宫人礼仪诸事,一有王命,她便带上那把抽过无数贵族的戒尺,一如往常地板着脸,用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盯着人看。
她似乎谁都不怕,即使哪天天花板塌下来,往她脑袋上砸,她也不会眨半下眼睛。
鸢珀正兀自想着事情,那老女人的戒尺就又敲了下来,这一下正好打在她手背上,不多时便肿起一块,鸢珀不敢吭声,把手缩回袖子里,摸着手背上,确实肿起来老高一块。这样子她心里当然不快,暗中咬紧了一口牙,满心眼里在盘算着要如何打回去。
吃饭时候莫要分神!她厉声道。
鸢珀小声道了声是,低着眉顺着眼,那模样战战兢兢,生怕嬷嬷又抽下来一尺子。她表现起来可委屈的很,泫然若泣,又半滴眼泪聚不在眼眶里,楚楚可怜,鸢珀知道嬷嬷不吃这一套,她即使在地上撒泼打滚,这老女人也还是一脸平静地盯着她看,让她怀疑这个嬷嬷是条鱼变的。她这么做也不是给嬷嬷看——这时候哥哥已忙完了事情,一般情况都会到她这儿来看看。
嬷嬷又训斥她:饮食上的礼节教了一遍又一遍,怎么都学不会,你这样在宴会上闹出笑话来,可丢的是云巅城的脸!
鸢珀心道我再丢云巅城的脸也跟你没甚关系,你是什么来头,装成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在这儿给她忧国忧民,有这闲工夫不如多练练眼睛,别一天到晚一副死鱼一样的眼神,恶心的很。
她心里头骂开了花,脸上波澜不起,倒是更委屈了几分,她生得本就好看,眉目清雅,两条柳叶弯眉稍稍一颦,便现出几种风情,我见犹怜。也不知是赶了巧,还是有谁故意而为之,九狱往常一样进来,便看见妹妹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紧紧攥着袖子,脸上恰好落下一滴泪,滴在袖口上。
他知道这嬷嬷时常欺负她,珀儿乖巧,被人刁难了也不知为自己争辩,便听着老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这嬷嬷还经常打她,上次就一戒尺抽在肩膀上,他瞧过,足足肿了七日,还差点留下疤痕。今日定是嬷嬷又打她了,珀儿本不会当着嬷嬷的面流下泪的,这次想是被打疼了,或是被她言语欺负的紧了,才一时忍不住落了泪。
千算万算,都是这个嬷嬷的错。还有一次是为了他送珀儿的那块刻着她名字的玉佩,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算账一样,一条一条记在心里。
见鸢珀哭了,嬷嬷便又怒起来,她最见不得人哭,哭了便烦,一戒尺便要迎面打下去,被九狱拦了下来。
鸢珀那时低着头,听见上头九狱说:堂堂云巅城公主,便就是由着一个嬷嬷欺负的?
九狱动了怒,嬷嬷也知道这储君不是好惹的主,当即扔了戒尺,下跪认错,她说是认错,出口的话还是把过错都推到鸢珀头上。
她的意思,就是自己本不是有意想训斥公主,更不想用戒尺来打,是公主太过愚钝,总不听她耐心劝诫,屡屡犯错,她这才用戒尺警告,想让她更加专心些……总之她是为了公主好,而公主挨打是她太不识趣,过错皆是别人的,她自个儿什么错都没有。
九狱心里知道的清楚,这嬷嬷嘴里的话怕是只能信三分,另外六分是她挑着说出来为自己开脱的,还有一分便是她后头有父王撑腰,谅他是皇储也拿她没办法,着实狡猾的很。于是九狱也不与她兜圈子,鸢珀眼泪掉的愈发厉害,他便扯了一只帕子,为她拭泪,正巧看见她手背上那道肿的老高的印子,一瞧便是躺在地上那戒尺抽出来的。
他声音都变了意味:嬷嬷言语上教导公主,我本不好说什么,这毕竟是父王的命令,可您三番五次伤了公主,这又如何解释?
嬷嬷刚想回话,鸢珀就抢着说道:哥哥莫要责怪嬷嬷,嬷嬷也是为了我好,即便是打的再疼,珀儿…珀儿也只能认了……毕竟逃不掉,赶不走,只能受着……她适时又落下一滴眼泪,九狱瞧着更是心疼,小姑娘本该是快活的年纪,却要遭这等活罪,这是什么道理?
呵,是谁说逃不掉赶不走的?九狱怒道,哥哥这就带你走,不要她欺负了咱们,仗着自己有父亲赏识便把自己太当回事,小心风大闪了腰!
谁都没看见鸢珀脸上得逞的笑。
后来鸢珀再没见过那个嬷嬷,据说她是被调去训管洗衣的仆妇去了,后来九狱又帮她安了几个罪名,连训管都当不成,扔进了牢里,第二年春天的时候便病死在牢里,尸体都被老鼠啃了,收尸的人进去一瞧,那嬷嬷竟是一条一人多长的大鱼,翻着白眼,早就臭了。
有些人活着一时风光,到死时落魄的连块碑都不能有,也是令人唏嘘。
听说了这个事情之后,吟岚便知道这女人不能惹,她会撒泼会打滚,动不动哭闹上吊,这都不是什么难缠的事情,难缠的是她心里诡计多端,还会装作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不过鸢珀也就只装过那么一回,那嬷嬷死后,她就寻了个机会从云巅城出来,走了不少地方,性情也是大变,似乎从前憋着的调皮性子都给一下放了出来,撒欢一样在草地上奔跑打滚,那些礼节规范统统被她扔了,自个儿开心才是最有用的。
现在吟岚同情的是那个传闻里的白羽的“妻子”,他甚至不知那女人姓甚名谁,便就已知道她要被鸢珀活整一通,但现在这话可不好说,鸢珀不像是一千年多前的小孩子那样,她会怎么做,吟岚也渐渐看不透了。
人长大之后便会给自己蒙上一层纱,外人起初还能看到朦胧的影子,随着这纱愈来愈多,外人就愈发看不清别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不过白羽啊,她最看重的便是忠诚,她自己都能忠诚这么多年,你却守不住自己,鸢珀整了你们,那也算是你白羽活该,是你自找的,可千万不能有什么怨言。他吟岚也忠诚了这么多年,希望最后不会也等来绮雪和另一个男人在一起的事实,他可不会有鸢珀这么好的脾性,他黑龙族之主只会一时兴起,拖着把捡来的刀,把那人全家上下屠个片甲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