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经常想,想先生究竟是谁。不过他也知道,无论她是谁,梦允都一直会是他们的先生。这是先生承诺过的,她一向遵守承诺,就像起初她来到他们的村子,向村长说三天后会回来帮他母亲医病,村长本来不抱希望,可全村人都没想到,三天后的晚上,先生果真背着一篓的药回村子了。
还有那次,那时候他和暮暮的父母都已死在云巅国军刀下,先生说会在军队面前保他们的命。岳筝还记得那天晚上,先生见暮暮睡着了,灯都没点,就披上衣服,只身一人出去,不知道跟那些人说了什么,他只知道从那之后,军队里的人凡是看见先生,都恭恭敬敬,恨不得弯腰下跪。
先生就如同他和暮暮的再生父母,如果没有先生,他们也活不到现在。岳筝还想等自己长大了要好好报答先生,先生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不会有半句怨言的。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天都暗下来了,不过正好,前面已经能依稀看见村庄的影子,大约不远,再加把劲,走到那里,就能在村庄里歇一晚上,几个人也不用在荒郊野外露宿一晚。
波波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天,刚刚才睁开眼睛,她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个很长的梦,梦里似乎是漓耀,似乎是樱,也似乎是鸢珀……她记得有血,四个人的血围起来,中间是一座抬头看不见顶的雕像,雕像手里执着一把巨大的剑,它用剑破开了冰雪做的城门,城里的人举着刀枪迎击,却像一群蚂蚁一样被打落到一边……
而浑身黑色的凤凰展开双翼,在半空中悬浮着,它有一对暗红的眼睛,燃着恨意,冷冷看着雕像将整座城变成废墟。城里孤高的王端坐于唯一一座仍矗立着的高塔上,一手托着凤羽制成的王冠,一手持着虎骨制成的权杖,他脚下什么都没有,除了密密麻麻的枯骨。枯骨都抬着干瘪的手臂,指向天空。
天空是血色的,降着雪。
她只梦到这里,之后有谁生拉硬拽把她从梦里拽了出来……波波骤然惊醒,发现四周一片漆黑,用手摸了摸才发觉自己还在马车里。她掀开帘子问外面的梦允还有多久到,梦允回答:“前面是个小村子,我们可以借宿一晚。”
天太黑了,波波没看见梦允眼神里的担心,她放下帘子的一瞬间,梦允长叹了口气。
“先生怎么了?”岳筝问道。
“不容易啊……”梦允只叹了一句,别的什么都没说。
先生说话又没头没尾的了,真是让人搞不懂。岳筝笑了笑,甩了下缰绳,让马脚程再快些,天黑之后外头愈发寒冷,风刮在脸上都生疼生疼的。
云后面倒是娇羞地藏了半轮明月,随着风若隐若现。
……
鸢珀知道自己这回必定要插手此事了,无论如何雪城不能出岔子,管他对方是活人还是死人。
而他们所知道的东西太少,除了那些壁画和耳听来的传说,别的什么都不知,就连是谁复活了那些雕像都不清楚。
“不过,”琉璃说道,“波波不是跟漓耀一起来过这里吗,我在她梦里也见过一些这里的场景,但都跟这个雕像没有什么联系……我没有深入,我不是迷梦族的人,没法窥探别人梦境太多。”
“迷梦族的人不是现成就有一个吗?找她就是了。”鸢珀不以为然。
“也只有她了,我再走一趟北方,请她帮忙看看。”
“如此也好,麻烦你了。”
梨从地上拾起剑,疑惑地发问:“迷梦族……是什么?”
“是九族之一,其族人有窥探他人梦境的力量。”
听了鸢珀的回答,梨面上担忧之色更甚,“我们应该怎么做…才能救雪城?”
“梨,这事情你应该告诉伏的。”
“我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为好。”
“为什么?”
梨深吸一口气,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转了几下,才道:“若让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一定会派军队前来,依照那雕像的邪性,如果雪城军不敌…那该无故死伤多少人?雪城又有几人?”
“所以你是想不动兵戈就救雪城于水火之中?”
“……对。若要牺牲谁才能救的话,就牺牲我就好了,他是城主,是雪城的希望,他不能死。”
绮雪好似也说过同样的话,那是在哪里说的来着?鸢珀还得仔细想想,对了,是在吟岚向绮雪求亲的时候,黑龙族长老群起反对,逼吟岚就范,绮雪那时站在黑龙阁的大殿里,对着底下乌泱泱那一帮人说:“若你们必须如此,就杀了我好了,吟岚是族长,是黑龙族的希望,他不能死,但是若我死了,云巅城就会攻上黑龙沼,你们究竟准备出多少兵马抵抗七宗的大军?”
明明是不同的境遇,不同的状况,不同的人,话一出口,两人竟然有同样的决绝。
“不是没有法子的…”鸢珀说,“我们应该知道更多东西……你不是在城主府的藏书里看到关于古代雪城的事情吗?那会不会还有更多是你没看到的?”
梨想了想,答道:“有,肯定有,我记得城主府有一处禁地,就连城主都没有资格进入,那里被一个结界封印着,据说从雪城建城起就存在了,或许我们能从那里知道些什么!”
“那你还是不得不回去一趟了。”
“我不会回去的,”梨握紧手里的剑,“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梨…”
“没有为什么…鸢珀,求你了,不要告诉伏我在这里,我想拼一拼,等救了雪城之后,我再回去,我会跟他成亲,在他身边守一辈子不会离开……好吗?答应我…”
鸢珀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心软了。
“我只答应你一次。”
“好…谢谢。”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鸢珀也不知此举是对是错,反正无论对错,选择都已经做了,路已经选了,她想,如果这条路选错了,她就把错的道路掰正。
她不会再错第二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