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晚上飘了些雪,天又晴了几日,到他们出发前一晚,抬起头便又感觉天上沉沉的,几片暗色的云把星光月色遮得一干二净,半分都不给人透出来。
到入夜时分,岳筝在小院的门口点灯笼,刚从梯子上下来,就感觉有雪花钻进他领子里,凉飕飕的,回头一看,烛光下有万千雪花从天幕里缓缓降落,天上浓云流转诡谲,雪落地时寂静无声。
“希望它下得不大,不然明天的路可不好走了。”
……
隔着一座山和雪原的南方也下了雪,这雪一卷千里,从南方最冰寒的地方,越过山与河,从风与云里刮到北方,他们就从风口里走,悬崖下的峡谷是最天然的风口,刮的也是最烈的风,雪从脸上割过去,划过山石的岩壁,日复一日下来,能留下深深的刻痕。
琉璃故地重访,竟然还多生了几分怀念。
鸢珀在山洞里,沉默着看那些延伸一路的壁画,从世界之始画到世界之终,残忍又梦幻,亦真亦假,让人分辨不清。
“公主能从这些壁画里看出什么吗?”
“些许是雪城的历史吧,也是人的历史。”
“这极南之地,鲜有人问,倒是不知当年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进去看看吧。”鸢珀盯着尽头半开的石门说道。
这石门是开着的,琉璃觉得不奇,或许就是他上次和樱来此地时推开的石门,石门后面没见有机关,想必也不会自己无故关上。但他也觉得有些蹊跷,可哪里蹊跷,竟一时说不上来。
明明这里的山石岩壁、亦或是壁画,都跟他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或许还有什么别的人来过这里了,琉璃这样猜想,然而地上没有可疑的脚印,也没有别人留下来的痕迹,就连这一扇扇石门都是那天他琉璃亲自推开的,是刚好够他通过的宽度。
鸢珀则一路向里,一路不语,一路看着两边的壁画,左侧的壁画是生的百态,右侧的壁画就是死的不同,人各不同,人生也不同、死也不同。
第三扇门前,鸢珀说:“雪城曾因滥杀、抢夺,被北方讨伐过,那之后,雪城人惊慌地在雪原边缘唯一一条通路上修建起了冰雪的长城,他们用水浇在城墙上,水结成冰,在这种寒冷的地方是最坚固的。”
琉璃也顺着她的目光看着壁画上的冰雪城墙,城墙下是白骨堆砌成的基座。
“然而这长城早就倒了,是雪城人亲自推倒的,没有北方的食物和炭,光靠之前掠夺而来的东西,他们在雪原上根本活不过一年。”
鸢珀顿了顿,又说:“这是梨告诉我的,雪城真实的历史,还有一部分是我小时候在书上看来的,我小时候…那时候雪城还是极南之铁壁啊。”
“然而现在他们依旧只能依靠着北方的食物和炭,不过终于不是靠抢的了……我有时候也在想,这地方这么恶劣,为什么他们宁愿龟缩在这里,忍受着寒风和暴雪,靠自己生产武器换取足量的食物和炭火,也要世代生活在这里呢?”
“我不是他们,我也不知道雪城的人是怎么想的,或许他们当这雪原上是家,家是不可以被抛弃的吧,我不懂。”
“我也不懂。”
鸢珀侧身通过第三道门,枯骨的脸在她眼前一闪而过,背后只是石壁,青黑色的,像傍晚时昏暗的天。
这里面就是那座巨大的雕像,两人仰着头才能看清它的全貌,而雕像手里的剑砸在地上,露出一个深坑。这一切都跟琉璃上次来时看见的一模一样。
“这雕像就是外头壁画上的人吧。”鸢珀说。
琉璃比较了一下,的确跟那个人很相似,“只是这雕像…怕是活的。”
“活的?”鸢珀惊讶地看着他,琉璃注意到,雕像硕大的眼睛缓缓转动,没有上色的瞳孔定在他们二人身上。
“不信的话,你自己看。”
那雕像确实在看他们。
琉璃有意左右走动走动,发现那眼珠子会跟着他转,雕像的眼睛可能就会跟着活物转动,那么在他们进来之前,雕像在看哪呢?
“暗处的朋友不必躲了,我们知道你在这儿。”他有意朗声说道,却只引得雕像缓缓转向他,别的并没有谁应他。琉璃只能死盯着雕像,那人估计也不敢动,他一动,雕像就会转向他那边,那行踪可就完全暴露了。
鸢珀也配合地站在原地,就这样过了许久,直到琉璃看见雕像的眼睛往左微微一颤……他让鸢珀就站在原地,自己顺着雕像的基座往它身后绕去,雕像就跟着琉璃缓缓转动,一直走到雕像背面——背面空无一人。
“别跑!”鸢珀那边突然叫了起来,琉璃也是瞬间跑到鸢珀那里,只看见一道黑影往侧边的门里去了。
“追!”二人未多想,起身追了上去,门后是黑洞洞的一片,但这难不倒琉璃,他点燃了蓝焰,光把这后面不大的空间照了个亮堂堂,才意外发现这后面是条死路。
而那个黑衣人背靠着墙坐在地上,仰起头看着他们。
“梨。”鸢珀叫了她一声。
“你们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梨皱着眉发问。
琉璃答道:“问天象。”
“呵,”梨冷笑一声,“雪城终年风雪,哪来天象?”
“我们也是担心你啊,梨,你为何一声不响地就丢下伏到这个地方来?”鸢珀担忧地想把梨从地上扶起来,梨却一把抽出腰间的剑,指着二人。
“麻烦把你那假惺惺的好意收起来!公主殿下!”她神色冷厉,眼里满是对鸢珀和琉璃的敌意,“我知道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可我不是绮雪公主!我是梨!不是她!”
“梨…”
“我不会跟她一样,因为我们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你为何会…知道这些?”
梨朝她吼道:“还不是托了你的福?我能看见你的一部分想法,也知道你看着我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你的姐姐,你是因为怕我跟她一样,才对我好,才不辞辛苦地到这种地方来找我,是不是?我说的对吧!”
她几乎是变了一个人……鸢珀几乎认不出来这样的梨,一身黑衣劲装,满面怒容,她手里的剑指着自己……
“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样,难道你自己都能骗你自己吗?”
鸢珀仔细想了想,脑袋里却只有一坨乱麻,找不到头也找不到尾,不知何解,也不知如何去解,她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也想错了,她想申辩,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她的确是这样,在说着要救梨的时候,脑袋里满是绮雪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