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有长如巨蟒的锁链,一端连着墙壁,一端扣在他们四肢之上。
波波想逃,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被关在一个金丝鸟笼里,右脚沉重,也有条铁链将她拴在笼子里。她试着叫漓耀,却只能发出尖叫声,那里有两个漓耀,他们一模一样,她分不清是哪一个。
或许都是真的,或许都是假的。
漓耀或许疯了,他那样的人竟然也会疯狂,扯着每一条铁链,将其连着墙拽下来,回身绕在夏澜脖子上,红着眼睛,勒得死紧,夏澜挣扎都未挣扎,脸色渐渐青紫。接下来是秋鸿,他恐惧至极,退到墙角,被漓耀用铁链扯住,一寸一寸拉回去,指甲在地上划出十道狰狞的刻痕。
不,那不会是漓耀。漓耀是能盘旋在烈阳之上的火凤凰,他所到之处皆有阳光普照四方,尾羽长如瀑布,从山顶垂到山麓,燃烧着金黄烈焰,他飞起之时便是日升,降落之时便是日落……他还有那只雪白凤凰栖在梧桐树上,雪蓝的眼睛温润而迷离,遥望天际夕阳。
这怎么会是漓耀呢?一身墨黑羽毛,尾羽纤长而凌厉,末端似有尖锐刀锋,触碰者即被划伤,他眼睛还闪着红光,尾羽一甩,便有无数乱石四散飞溅……这怎么会是漓耀呢?
后来的事情,波波都想不起来了。
她或许记得,最后有人动作轻柔,将她从笼子里取出,用毯子裹好,抱于怀里,那味道不是漓耀的,也不是冬青或者夏澜他们四兄弟的任何一人的。她也记得,那人有一对暗红的眼睛,像是血凝固了的颜色。
那怎么会是漓耀呢?
“你要把她带去哪?”
仿佛是漓耀在说话。
那人回答:“雪城。”
雪城。对,她是在雪城,那里有樱,有鸢珀,还有琉璃。
漓耀说:“帮我向她道个歉,我不该将她牵扯进来。”
那人没有回答。
漓耀又说了句什么,但离得太远,波波没有听清。
她只听清了两个字。
“小辉……”
……
从那天之后,波波就再没见过漓耀。他似乎回太阳上做他的火凤凰了,就是啊,他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会喜欢雪城这样不见天日的地方呢?
只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她都慢慢记不清了,到最后波波只能记得,有个人叫漓耀,她喜欢他,只是他是谁,他在哪,波波都记不清了。
“我既然已经答应那件事了,为何他还是不愿见我一面?”
漓耀坐在马车上,窗外是结了冰的泓河。
冬青一甩马鞭,吐出嘴里叼着的草叶子。
凤凰族族长对面坐着个女子,她稍稍点头,解释道:“族长又何必一定要见呢?”
“我来雪城就是为了见他。”
“那么族长也已经见过了,不是吗?若您没有别的事情,在下就先行告退了。”那女人说完就如风一般消失不见。漓耀长叹一口气:“停车。”
……
好消息也是有的。
梨不再这么疯疯癫癫的了,也不知是黑龙的鳞还是凤凰的绒羽起了作用,她不再哭,也不再闹,而是安静下来,抱着被子底下的膝盖,把窗户开到最大,就这样呆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这姿势直到鸢珀来了才变,梨转过头来,泪流满面。
“我竟不知,云巅城是这样罪恶的地方。”
鸢珀一愣,默不作声地指起梨纤细的手腕。
“你这又是何苦呢?”梨瞧着鸢珀指缝间的翠色流光,“只为救我一个人?”
“你若是想问值得不值得,那我便答值得,没有哪条命是不值得的。”
“可你也不必用自己的命来救我……”
鸢珀看着她的眼睛:“你一共知道多少我的记忆?”
“我知道那东西是与你生命相连,也知道你与白羽的事情,也知道了……你所知道的古神国的历史……那些都是真的吗?”梨有些哽咽。
“是真的。”
“那为何……”
“人类本性贪婪如此。今日得了一个苹果,明日就想两个,后天就想三个,无休无止,也永远得不到满足。”
“可我觉得,若是人会轻易满足,就不会有我们了。”
“为什么?”
梨说道:“若人轻易就满足,那么他们只得一个苹果就行了,不会想着去种苹果树,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果林,没有果林,又哪来今天的我们呢?”
“他们为了自己的果林,将别的所有树都砍光了,将树上长的果子据为己有,帮忙种树的人只能看着光秃秃的树活活饿死,这又怎么说?”
梨不愿再说下去了,抽回手,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我累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好…”
她醒了,可脑子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伏轻轻带上门,凑近她床前,梨动都没动。
“梨…”伏涩着嗓子唤了她一声,她才好像刚听到那样转过头,嘴角也缓缓一勾:“城主。”
伏一听此言,心神欲碎,他晃了晃,沙哑着说:“只是一别数日,你便称我为城主了?”
“不然……称您为什么?”
“您?”他满脸苦笑。
她连小时候吃了块红枣糕都记得清清楚楚,却半点记不起来这个她曾经爱得要死要活的人,他们曾有婚约,连婚礼都快准备好了,可往昔年月都好像从未存在过,伏甚至还记得他们在雪期前对着雪城少见的明月起誓。
今生今世,永不相忘,永不相离。
没想到这今生今世这么短。
“不过……她醒了就好。”伏失魂落魄地从房里出来,像他进去那样轻轻带上房门,从门缝里能看见梨依旧看着窗外。
醒了也总比疯疯癫癫的好。
“可你们的婚约……”鸢珀犹豫着要不要说下去。
“在我心里,她早就是我妻子了。”伏说,“反正都是要陪她一辈子的,那我就用一辈子,等她记起来,要是记不起来,我就带着她重走一遍我们走过的路,爬一遍我们曾爬过的山,玩一遍我们曾玩过的雪,直到雪城沉没进山内的岩浆里,到那时候,再相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