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伏会说血海深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之类的话。

“报仇？”伏恨不得咬碎一口牙，“我当然要报仇，我恨不得用山里最热的岩浆倒在云巅城里，倒在你们七宗的畜生身上，让你们被活活烧死，就像当初你们烧死我，还有几千个跟我一般大的孩子那样。”

“天真。”琉璃有些不屑地说道，“你是能带着千军万马从极南到极北，还是能用个桶装着岩浆到云巅城？还报仇，怕是你连七十二城都过不去。”

从雪城到云巅城，少说也有几万里的路，就是只鸟昼夜不停、不吃不喝地飞过去也要小半年，中间经过七十二城、元和山，再经过泱泱帝国，登上云巅，那里才是正儿八经的云巅城。伏也知道那传闻里的地方有多远，他也是云巅城里出来的，虽年代久远，记不太清，可也依稀记得当初跟师父从云巅城出来时，那一路的旖丽风光。

云巅城里也挺美的，大概吧。

“那能怎么办？梨还躺在床上，还没醒，她又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么大的罪……雪城的将士们又做错了什么，平白无故丢了性命……”

伏想了想，良久，终于说道：“师兄，你随我来。”

琉璃叹了口气，跟上他的脚步。

雪城擅制兵器，出产精钢铁矿，却不产煤，而且雪城这地方冰冷，光取暖就要耗费大部分从北边运来的煤炭，更不可能仅用煤炭炼钢铁，所以七宗查了许久也没有弄清雪城究竟是怎么制出那么多武器的。琉璃直觉这次他能一探究竟了。

他们走到城主府一个不起眼的小屋子里，看陈设都像是下人居住的房子，拐角处堆着一堆乱七八糟的篮子和箱子。

这屋子里有什么端倪吗？

琉璃正疑惑，便见城主叫来两个下人，把那些堆着的箱子都收拾到一边，露出一块带着把手的木板。他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之前七宗怎么找都找不到制兵武的地方，原来是藏在这里了。

那块木板掀开，露出个木头楼梯，直通到地底的黑暗里，隐约还有热气涌出来，扑在人脸上，竟比烧炭的地暖暖和几分。

“咳，”伏咳嗽一声，对着琉璃道，“你把能脱的衣服都脱了吧。”

“为何要脱衣服？”

“下面热，穿多了会中暑的。”

琉璃一头雾水地解开扣子，褪下外套，犹豫要不要把里面的棉服也给脱了。

“不用顾虑什么，下面都是男的。”伏也将厚实的衣服脱了下来，只留单衣单裤。

他们顺着台阶往地底下走，这台阶长得，琉璃都以为要走到传说中的地狱里去，也不知是不是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又从天黑走到天亮。或许外面的雪都停了，琉璃刚这样想，就见前面的城主停了下来。

“这地方本来是不会允许外人进来的，但因为雪城不得不有求于你们，才勉为其难让你看看。”

琉璃没说话，他是被惊得说不出话。他死都想不到雪城的地下，这座巍峨耸立的高山，里面竟然是空的，不仅是空的，还被人雕琢出了各种各样的形状，炽热的熔岩从深深的石槽中如河水般流过，热气离了好远都觉得能让人窒息。

“我们甚至凿透了整座山，让外面的新鲜空气进来，免得将人憋死。”

这里有人，还有很多人，数不清的人在这座山里，有推着铁矿反复来回的，有在熔炼钢铁的，有在锻打刀剑的，有在打磨刀刃的……七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雪城竟然用地底的热来制兵器。

那些磨好的刀剑，被人收入鞘中，看也不看地丢进箱子里，箱子满了就有人来盖好拖出去。伏解释道：“这批武器是七十二城东界订的，等雪期过了就用那些运货来的马车运走。你眼睛所能看见的地方还只是一部分，我们挖通了连接矿山的通道，从雪城能直接到达矿山。这里的人一般在这里干三个月的活，拿了钱回去休息一个月再来，这期间便换了一批别的人，如此便可全年无休。”

“……这可真是……令人惊异，想象不到。我想知道他们平时都吃些什么喝些什么？从哪里运过去？”

“山外面开了个隐蔽的洞口，有专人运送能支撑一个雪期的食物进去，至于水，漫山遍野都是雪，随便取一些化开就是了。”

琉璃深吸了一口热气，空气里弥漫着有些刺鼻的气味，又混着些汗味和别的什么味道，他把这口气深深呼出来，才平复了一些心情，问道：“雪城一年能产出多少兵器？”

“这你就不必问了，”伏看来不大愿意细说，“哪怕七十二城打上十年的仗，雪城只要人手足够，都能供得上。”

“若是可以，能从七十二城调派一些人手来吗？”

“也可以，不瞒你说，这几年愿意到山里面的人越来越少了，更多人愿意随商队离开雪城，七十二城真是个好地方，谁会愿意一辈子住在这冰天雪地的穷苦山上呢？”他话语里有几分无奈，但这的确是没办法的事情，琉璃即使想帮，也帮不了。

他只能说：“雪城是世外之地，北方那些俗世是比不上的。”

“世上最美之地，只数云巅了，雪城算什么。”伏自嘲地笑笑，又道：“雪城这番借你们兵器，若你们不打下云巅城，将文那个女人的项上人头拿到我跟前的话，你们就好自为之吧，雪城极南之铁壁，若真想变成铁壁，即使是云巅城也是攻不下的。”

琉璃一愣：“那是自然。”

……

令人惊喜的是，梨渐渐能睁开眼睛了。

她醒来后，雪城的雪就几乎停了，雪期来的早，走的也早，正巧是梨醒来的时候。人们打开房门，拿出扫帚和铲子，将路上和屋顶上的雪都清扫干净。有人说梨是雪神附体，因为她的沉睡，雪灾才会肆虐；她醒了，雪神复苏，这雪灾也就能过去了，也不会有什么既像人又像鬼的怪物横行，胡乱杀人放火，啃食人肉。

伏却刚开始是高兴的，他比谁都开心，恨不得在全城放出烟火，昭告天下。

他慢慢的却不那么高兴了。

“她伤到了头，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这种状况也是能预料得到的……”大夫这么说，听得城主心里沉沉的。

“就真的没什么办法了吗？”

大夫摇摇头，没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