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眠夜。
金融稽查厅,会议室。
“以上,便是我与衍策府二级调查员左道,全部的交流过程。”
温成业拿着文件,把白天的事情全部讲述完毕。
他向后退一步,然后走到主座前的右侧。
在他的身前,那个座位上,是金融稽查厅的局长。
左右两边,分别是城市规划局的副局长,司法执行署的副署长。
执行署那边的人,从着装到神态一丝不苟,眼中最多的神采便是没有神采,仿佛死人,看谁也都像是死刑犯,让人浑身难受。
规划局的副局长与温成业的上司厅长,都是挂着综委部一脉相承的职业假笑,即便在如此情况下,都似能宠辱不惊。
这也是温成业,虽然同是综委部一脉,但与他人格格不入的原因之一,他就做不出这种习惯。
厅长见温成业回到旁边,他扫眼室内的另外俩人,眸中划过一丝不满和别有他意的情绪,无人发现。
——那两个老家伙倒是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这种时候不亲自过来,明显是传递着对他的不满,和示意与他们无关,厅长心中分析。
“看这位调查员,并不是那种背靠策府大人物而混上来的嘛,我都怀疑是不是哪位次席大人,又在玩扮猪吃老虎那套,去边境微服私访了。”
稽查厅的厅长打开话题,笑呵呵的说道。
执行署的副署长点头回应,但不吭声。
规划局的副局长则笑呵呵回答:
“是啊厅长,稽查厅能把事情解决,是好事情啊。”
见着此番作态,厅长笑容变澹,他抱着保温杯,目垂面沉:
“二位既然铁了心当一次传话筒和局外人...
“只带耳朵不带脑子,我也不过多废话,你们把话传达回去便可。”
听闻,副署长拿出记事本,副局长正经端坐,笑容依旧。
厅长深深吸气,提起精神,娓娓而谈:
“这些年,各地综事局与观测中心合力制造出秘仪,展现出他们的团结与人才济济,更让他们的职能空前覆盖,因此在各地,大多他们都占据主导地位。
“对上面来说,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原因嘛...
“大家都心知肚明。
“华域只需六御府,而不需无冕的七御府,八御府。
“目前,六御府的直属下级部门共有一百三十二个单位。
“而不止我们西山市,在各个战略要地的城市,他们都被授以试点的形式,做着全新的尝试,意在平衡。
“很荣幸,我们三兄弟单位能搭台子,这些年也算有所成效。
“我们金融稽查厅,得到监管华域资金流动状态的权限,通过资金状态来判断异常问题,虽然我们没有秘仪,但这份权限并不比秘仪差。
“规划局的同事们是各级城市不可或缺的一份,塑造不同地方的城市生态,让其良好发展,亦有调查研判实业情况的职权,断绝与预防问题企业的事件。
“执行署同样责任重大,承担清查具体问题的重要工作,我们三家联动起来,不管是在西山市,还是在别的边境城市,都已经交出优秀的答卷,给我们的上头们。
“而我们不应再分彼此,因为拆除掉我们任何一个,我等作用力与存在感都会大为降低,甚至可有可无。
“毕竟,论辅助工作,我们比不过观测中心,他们内部但凡有秘仪的地方,都会配备一个执行组,应对华域重中之重的神秘事件,而不论监管与处理能力,实际上都比我们强。
“论武备充裕及公信力来说,综事局那边更比我们强的不知哪去,大多地方,他们随便拉出神秘处的四个小组,都能把我们推平,且常人也更愿意相信他们,这就是我们的生存现状。
“诸位能在试点城市立足,我想也不会有那种平凡退休的想法,从上到下,基层的人想当干部,副职的想当正职,正职的想擢升六御府,因此接下来,我希望二位乃至你们的上司,需要摆正心态,做好准备。”
厅长连敲带打的发言,让二人看着端正态度许多。
副局长不再笑呵呵,副署长也依旧认真。
见话疗或许有效,氛围正轨,厅长趁热打铁,语重心长的说:
“西山市是我们的敲门砖,是我们绝佳的跳板,也是我们这岁数里,为数不多的上升希望,然而今日的突发事情,却让我们蒙羞,若今日但凡有某个环节处理不当,我们都要被其它地域的同僚戳嵴梁骨,更会前路断绝,这是个事实。
“我们可以推卸责任,说这监管不好,那督查不力,但上头的老辈们没一位是老年痴呆,更没一位是猪油蒙心,我们是西山市的主体部门,这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出现问题,就是西山市的问题,不仅是稽查厅一个的问题。
“诸位要看清现状——
“这位二级调查员的来历诡异,碰上的事情更是突兀,我们无法确定这之中,是否有衍策府方面安排,欲图准备横插一脚,先以此事对我们做提醒,后续真正的再插手,甚至对方现在的回应,都可能是对我们的麻痹。
“但无论如何,我们还有理论上的一点时间,将这件事,变成不是西山的事情,让我们可以继续安稳的处理事务,开着会议,坐着位置,更进一步。
“诸位想必会想,这事情是覆盖许多地方,本来就不是我们的事情,但是——
“我们的口子是最大的,我们不推卸,别的地方也会推卸到我们头上,而我们的部门,在全域的影响力和话语权并不高。
“以及这个失误,决定了一旦发生这种情况,必定处在弱势。
“今天的碰头,不是要兄弟单位们,替我分担损失。
“稽查厅给的东西,我们自己承担,我是要告诉诸位兄弟——
“我们西山市要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更没有左道这个人来过,我们稽查厅往后时日里,就是发现他洗热钱,那也得当那日的系统失灵,帮他记录消除。
“规划局未来不能去碰他的东西,执法署更不能去找他的麻烦,哪怕是他的一条狗,一根草,事情结束前,谁找这位调查员的麻烦,我们就找谁的麻烦。
“同样的,谁想让他有事,我们就让他有事。
“即便是在境外——
“我们线人和各自扶持势力所在,他有问题我们就尽力解决问题。
“直到我们站住根脚,撇的七八。
“届时他是他的调查员,我们还是我们的西山市,仍然是重点实验部门。
“这就是今天我要说的话,诸位,我便不送了。”
稽查厅长康慨激昂的说完长篇大段,他显得很是疲惫,对到来的人仿佛很是失望,以至整个人都有点老态龙钟,那种垂暮感他都不想掩饰。
他盖上保温杯率先起身,在温成业陪同下,步伐不快不缓地离开,此间不再与另外俩人做任何交流。
这番举动,好似传达对本该三正职齐聚的会议,却只有他一人的不满。
也让另外两个部门的副职有些许尴尬。
他们呐呐起身,走出会议室外,目送对方走向别处。
直到后头再无注视,厅长与温成业走向他的办公室。
待坐在自己位置上,等待片刻,不管是门外,还是电话都无动静——
厅长忽然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微笑,他抬头看向铁杆副手:
“小温,今天辛苦你了,明天下午是有会议对吧?”
温成业完全不像个副职干部,更像个秘书般说道:
“是的,厅长,下午我来接您?”
厅长温和笑着,却摇头说道:
“中午吧,一起吃个饭我们再过去。”
“好的厅长,那我先走了,这是今天文件。”
温成业说着,把今天突发事件的相关文件倒转,随后探身一放,放在对方的惯用手旁,告退而去。
目送温成业离去,枯坐近五分钟无动静后,厅长忽然收敛起笑容。
他打开文件,将早已阅览数遍的内容再看一遍,面色愈发阴沉。
厅长起身走到保险箱,输入密码,打开。
他拿出一台崭新外盒的手机,与未拆的电话卡,将其组装。
他来到身旁的电脑前连接,旋即安装软件,进入页面,在里面输入号码。
最终,拨通——
“是我,文丰。”
......
另外一边。
城市规划局与司法执行署的二位副职,并肩行走。
他们来到停车场,各自司机正在外面等着他们。
而从离开之后,一直紧蹙眉头的规划局副局长脚步一顿,僵在原地。
这引来副署长的注视。
“妈的...”规划局副的局长骂道,看着副署长苦笑:
“难怪咱们只能混个副职,被摆了一道!
“回去难交代咯,大锅还没落,小锅跑不了了...”
“嗯?”司法执行署的副署长有些疑惑。
副局长指指对方,摇头叹气:
“老贺你啊...哎...满脑子都浸在法律条文了是吧?
“我们都被那个老东西忽悠了,他把我们的思想抬的极高,然后咱们却成人家的苦力,要是事情成,好处人家的,即便不成,他也能旱涝保收。”
副局长本就不傻,在对方的提醒下,他面色阴沉起来。
他也明白了——
金融稽查厅的厅长,那个老东西的路数......
对方用一堆康慨激昂,无比共情的话,把他们的思维抬升到全域,让他们心神都被拉扯在那,实际上这些内容就是个废话,虽然的确引人思考。
然后那厅长,在这时忽然把思想下坠,落到那位姓左的调查员上。
什么他们稽查厅自己付出重大代价...
什么大家一起携手先安抚好对方...
这些都他妈是屁话。
那个厅长的真实意图是——
稽查厅独吞左道这条线,从而建立关系。
如果对方今天的事情真的是意外碰上,那么日后事情解决,稽查厅还可以跟左道这边建立一个良好关系。
一位调查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一个二级调查员的身份,放在十七岁的身份上,那很多事情就不一般了,傻子都能看得出。
要么背后有人,要么能力极强。
不管哪点,对稽查厅这边来说都血赚不亏。
即便事情没摘干净,凭借着稽查厅的这份操作,那也能有个印象分,事情会小很多,况且来日方长,调查员跟稽查厅,终归会有需要勾勾搭搭的时候。
再退一万步,真要是衍策府的布局——
那有着这层关系,他们也能好受一点。
而执行署跟规划局呢?
嘿,没想到吧——
他们成了打白工的,还是他们自己心甘情愿的!
等他们走到这里都没作声之时,就已经在这棋局里输了。
这时候不管是回去再“谈谈”其中问题,说什么:他们两个部门,也想给那位调查员送点土特产,或者帮稽查厅一起分担付出的代价——
又或是否决这个提案,都会落得一个破坏团结或互相猜忌,甚至违背约定的名分,这玩意到哪都说不清,跟谁投诉都会惹人嫌弃,只会怪他们没本事。
那老东西那时走的那么匆忙壮烈,好似他妈马上要死的样子,就是那厅长最后的烟雾,让人搞不清他的状态,并且借用兔死狐悲的微妙心理,让他们的思维复杂化,最终等他们离开不沟通的那刻开始,胜负手便一目了然。
二位副职干部,一时间像吃屎一样的难受。
被这种小把戏给耍的团团转——
他们是真的感觉有蚂蚁在懒趴上爬。
......
新的一天。
手机的闹铃把左道吵醒。
小纸人倏地一下,以纸人飞踹的动作,把闹铃关闭。
上面的时间,早晨七点。
如果用曾经时间来换算,时值辰时。
左道的大脑开始新一天的工作,从时间换算开始。
他稍微打个哈欠,从被窝出来,开始洗漱。
等左道推开门,酒店套房的客厅里,艾尔莎已经坐在那了。
“艾尔莎女士,早安。”左道打个招呼。
虽然新生的艾尔莎,体态应该说是个小姑娘。
但与曾经的艾尔莎有过一面之缘,他更喜欢称呼对方为女士。
显示尊重。
“左道先生早安,我定了闹铃。”艾尔莎挥挥手机。
“需要先吃早餐么,在西山市的最后一天。”左道问询。
艾尔莎眨眨眼睛,她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徐曲先生呢,我感觉他的身体不是很好。”
见此,左道明白对方的倾向:
“的确,吃饱力气才有时间去拜访,他也需要多吃点保证健康。”
“嗯!”艾尔莎非常赞同。
左道在昨日办完那些事情,达成一些勾勾搭搭的交易时,艾尔莎也与徐曲在出口站汇合,之后他们会师在西山市的一处酒店。
虽说不是当地最好的,但也是个高端连锁酒店。
因为艾尔莎的年纪,左道选择一间行政套房。
这是个拥有多间卧室与宽敞面积的房型,徐曲则入住常规行政房。
要说奢侈,自然是奢侈的,不过这些都可以报销,左道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毅然决然的贯彻着调查员的行动准则,完美的融入这个职业与那份荒野行动之中。
安全第一嘛,有异议的话...
那等左某从境外回来带着一堆发票先。
就这样,他们在行政酒廊碰头,共同吃着早餐——
行政酒廊的早餐对比普通住客吃的早餐地点,会更加精致些。
不仅有着实打实的肉类餐品与甜点瓜果,也有厨师现做的面食煎蛋,虽然不能说非常好吃,但也过得去,环境相对静雅许多,在这吃着早餐,听着悠扬音乐,看着高楼所带来的视觉风景,让人舒缓。
比起普通的住客来说,行政房的住客还会拥有着午餐,下午茶,晚间简餐,夜间点心等享用品类,以及专门的管家与相应的行政礼遇,务求让每名客户可以做到足不出楼的标准。
不过这些内容,他们三人就没什么时间去完全体验了。
艾尔莎吃完盘中的甜点与面,她起身继续去觅食。
见状,左道与徐曲低声说着事情:
“我们估计下午或者晚上离开境内。
“你找个时间去联系那个人,其他事情我相信你能处理。
“重点只需关注一样,便是他有没有给你西山市的当行营业许可。”
徐曲放慢咀嚼速度,认真听着:
“如果他没给?”
“立即离开。”左道直接回复。
“如果他给,我需要做什么。”徐曲再问,卷起一片培根吃下去。
“拿着那笔钱,先试营业,后续等我通知。”
看见艾尔莎端着餐盘再次回来,徐曲喝口红茶应声。
左道也继续吃掉最后一口煎蛋,起身去觅食。
徐曲是左道来到这个世界后,为数不多用的顺手的人。
对方有着自己的底线,又没有什么道德观念。
还有着将死的病情,更有着不差的双商和阅历。
四者的结合,让左道看中这个绝佳工具人。
因此,在彼时花城事件中,他就打定主意让这人活下来,为自己工作。
他之前用对方认知外的联系方式,加上李贾身前的神助攻,让徐曲成功脑补出一个幕后大老,左道顺势就把自己,安排进这份剧本中的一员,成为徐曲现实中的上级,扮演者幕后那位根本不存在的大老,其台前的手下。
至于徐曲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事情也很简单。
彼时,花城事件结束,徐曲顺利脱身。
凭借左道给的那份证件,他没有被修改认知,而是被安顿下来。
这时的左道,对徐曲开出两份条件。
一份,是他与他妻子的长辈,将会得到周全的照料。
说粗鲁一点,就是老人家到死,都能得到左道这边的一条龙服务。
其实开出这个条件后,徐曲心下就完全同意了。
不过左道还是开出了第二份,也是让人无法拒绝的条件。
那就是为徐曲延寿,好当工具人。
这份条件,徐曲找不到任何推脱的理由。
他还想多拥有点生命,能有空打工赚钱的同时,还能去陪陪老人。
所以,徐曲同意了。
回到左道这边——
左道只要在这扎下据点,并打通该地关系,他往后就能拥有一份合理又不合理,隐匿又不隐匿的资源中转站,为其提供着帮助,不管是神秘素材,还是资金转移,又或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他都不需再费尽心思的去找合理的解释。
而左道让徐曲担任西山市的代理人,则是昨日突发事情时的临时安排。
在这之前,他是准备将徐曲带出境外的。
至于徐曲在西山市的作用,那也很有说法。
表面上,徐曲为自己做着事情。
暗地里,徐曲将是一个雷达点。
一旦西山市有什么风吹草动——
那些与他虚与委蛇的部门,若有对左道不利的想法,那么身处西山的这个据点,定然是首当其冲的,而左道也能第一时间知悉,做出准备。
简单来说,徐曲就是坐在一个不定时的炸弹上。
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左道与西山地方势力的关系,而出现生命危急。
徐曲也清楚这点,但他心甘情愿。
彼时,徐曲命书没任何对自己不利的格局出现。
这点就让左道很满意。
当然,检测这份安危的主要工作,实际上不是徐曲来完成的。
而是徐曲在自己魂海里的命书,还有他身上的小纸人。
这两者,才是真正的主力军——
小纸人能发现身为普通人的徐曲,所不能发现的事物。
徐曲在西山的简单人际关系,和除了随风逝去的拜童教外,那寻常平凡的过往,则能让命书来获得更加准确的情报。
左道与艾尔莎接下来会进入混乱之地,免不了各类阴谋漩涡,明争暗斗。
届时,命书格局出现一堆负面状态实属正常。
可这就不好区分是要被境内的人捅刀子,还是当地人诞生的恶意。
但徐曲的存在,就能解决这个问题。
西山势力若是找左道麻烦,那三人命书都会有所反应,他们是一条线的。
这,就是徐曲的最大作用。
如是这般,三人用餐完毕,乘坐电梯离开,进行退房。
酒店一层外是个停车场,徐曲走到他们租的一辆车。
他充当驾驶者的身份,左道坐在副驾驶,艾尔莎坐在后排。
他们离开境内前,还要去拜访一位人。
也是任务前必须做的一环。
七点四十的市内已开始出现堵车。
哪怕是边境城市,也避免不了这个问题,毕竟此地已不再落魄。
就在等红灯期间,另外一侧的右转车道,有三辆纯黑色的商务车驶过。
左道与艾尔莎心中一动,不约而同地目光顺去。
“咦?”左道暗自轻咦。
他通过后视镜,正好艾尔莎的视线对视上。
左道挠挠鼻子,艾尔莎则右张张,前望望的,像是发现什么新大陆。
艾尔莎的举动,让左道确定了一件事情——
“刚刚那个感觉,是天命?
“大意了,艾尔莎这小姑娘怕是发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