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旦在十九世纪经历了一次记忆刷新,那个飞速发展的时代让他叫苦不迭。难以忍受人类的贪婪和对万事万物的骄傲自大,撒旦杀害着人类,但绝不是是无差别的杀害。
视钱如命的工厂主会被杀害,贩卖战俘的酋长被杀害,运载黄金的船长被杀害……各种各样的人,撒旦摧毁着人类,却发现人类的恶念不断滋生,比自己的恶还要庞大。他会恐惧人类这样发展下去会发生不可逆的大灾,毕竟魔鬼是依凭人类的存在,人类灭绝了对他们而言没有好处。
撒旦和几只尚存活于世的魔鬼达成了意向,他们将会促成人类向较为良好的方向发展。
听起来很扯淡,但是这确实是一群青面獠牙,犄角肉瘤厥凸遍布全身的魔鬼谈论的人类大事——他们其中某些家伙甚至长着羊蹄,为了穿上人类的鞋子,砍掉了脚。
很多著名的法律和响当当的战役有他们的参与。第二次世界大战之时,他们发挥了举足轻重的作用。路西法在苏联红军方面充当一支部队的指挥,最后这支部队闯入了德国国会大厦。亚巴顿将原子弹送给了广岛和长崎。而撒旦,则多次暗杀德国法西斯头目,几次面临险境。
魔鬼们祈祷着人类世界向正常的方向发展。
“现在的恶念已经够了,我们吃得很饱……太多就不好了。”
路西法提议,在这次魔鬼会谈之后不到一周,圣行者势力残杀了路西法,随后亚巴顿在一种怪异的情况下选择了自杀。
撒旦不懂,全世界只剩下一只魔鬼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伴随着人类降生,魔鬼在慢慢遭到讨伐。魔鬼似乎一开始就是极恶,就是不能容忍的存在,所以死了也没有关系,死了有助于人类的未来。
撒旦在地下喝闷酒,不断地灌着,期待着酒精中毒。
但是撒旦是“百面之恶”,怎么可能被酒精摆平。
人类千百年来变换着脸上的面具。面对爱人,戴上浪漫的面具;面对孩子,戴上慈爱的面具;面对家人,戴上温和的面具;面对朋友,戴上义气的面具……人一辈子要面对几千人的社交关系,可能是几万人。每个人都要替换面具,而面具下的脸,究竟在哭在笑,对方不知道。
多少恶意深藏在面具之下,不曾显露出来。这是人类的恶,人类的圆滑,人类的虚伪,到底是百面,还是无面呢。
撒旦思考着,将自己的脸活活烧掉。在邪火中,在地狱的烈焰中,他永远是一副微笑的表情。
微笑代表着什么?友好、赞扬、嘲讽、冷漠、鄙视、怒意、快乐、悲伤……
是的,人类最万能的表情,就是这微笑。
面具一般的微笑。
冰块一般的微笑。
无面一般的微笑。
微笑本身,就是无面,就是作恶,就是人类的一切表情。
因为人类只需要这种表情了吧。
撒旦微笑着喝下了最后一滴酒,离开了蛰伏的洞穴。
他不想死,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和其他的魔鬼分享,尽管魔鬼们被人类猎杀到灭绝。
他先去了下大英博物馆,看到了被悬挂着的,路西法的犄角。
“这才不是什么维京人的遗物。”他微笑地说道。
随后,他前往玻利维亚,看到了民俗博物馆内悬挂的,亚巴顿的头盖骨。
“这才不是什么骨碟。”他微笑着说道。
随后,他前往拉萨一所寺庙,看到了被供奉着的别西卜的手指。
“这才不是什么佛指舍利。”他微笑着说道。
谁知道呢,和挚友们一一道别时,他究竟是否在微笑,还是说,那张熊熊燃烧的微笑面具下,是一张泪流满面的,猩红的有角魔鬼?
魔鬼总是这样一副形象,看上去穷极可恨,简直就是“不祥”这个词汇的具体化,但是谁又知道,延续人类这个愚钝而不知廉耻的种族有多么困难。
看看隔壁的犀牛神,守护着白犀牛,最后因为守护白犀牛而遭到人类的猎杀而死。
看看隔壁的象牙神,守护象群,隔三差五就会被人类的子弹打穿脑袋。
看看隔壁的蜚蠊神,他本是锹型甲虫的守护神,后来说“还是和人类作对比较好”,放弃了对锹甲的守护,转而守护“也没什么区别嘛,都能跑能飞”的蜚蠊(蟑螂)。
人类能够逼疯所有人神明,能够害惨所有的魔鬼,而人类却一个劲鼓吹神创世界,一切的灾难都是魔鬼带来的这种疯癫的言论。
一切的灾厄分明是人类的造物,一切的毁灭,都是人类理应付出的代价。
人类索取却不知付出,那些醒悟的人类也只是半梦半醒……
撒旦看这个世界,双眼充满了绝望,就像某些人类看到他会大喊“魔鬼!”一样。
谁是魔鬼?我嘛?谢谢夸奖。
以他人性命和自由为代价换取利润的不是魔鬼,是人。
兜售武器供给相互征战的人类的,不是魔鬼,是人。
以伤害他人为乐,将杀戮艺术化的,不是魔鬼,是人。
就搞得好像我们魔鬼真的有时间去搞什么血祭;会因为人类呼唤邪恶而出现然后散播灾难;会为了某个愚蠢的法阵而现身;会喜欢折磨人类残害人类一样。
魔鬼也有艺术审美,也有自己喜欢的东西,路西法喜欢蜗牛,而亚巴顿喜欢蘑菇。我的话,无面的撒旦最喜欢的是蝴蝶。
只是被冠以魔鬼之名,被扣上了魔鬼的黑锅,我们就得被猎杀?为什么不看看那场战争,为什么不看看我们的付出?人类呵,继续展现自己的百面吧。
撒旦渐渐对猎杀卑劣的人类感到厌烦,他也不再和平凡的女孩产生情愫,也不再欣赏飞舞的蝴蝶,他希望能够找个安静地角落睡掉剩下的两个世纪,然后醒来,看看石板上自己的留言:“好了蠢货,睡吧!”然后再睡上五个世纪,最好不要再醒来了,某位伟大的勇士进入了洞穴,战战兢兢地将匕首插入撒旦的喉咙,取下了撒旦的心脏,然后向世界宣布自己的勇者地位。
他会在酒馆里吹嘘撒旦用了什么邪法,将自己如何如何折磨,自己最后奋起抵抗,将撒旦的狗头砍了下来。
然后回到旅馆,搂着自己的小情人,说上居心叵测的情话,戴上那张微笑的面具。
微笑把,微笑吧。人类,继续微笑吧,展现你们的丑陋。
待到面具脱落,你可敢面对镜子,诚实的镜子会告诉你脸上长了多少蛆虫,每个缝隙之间藏了几多污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