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爱恨情仇,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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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拓死后,明尘远想另找两名心腹潜入宁国,然他一连推举三人,皆被聂星痕否决。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不像从前那般肆无忌惮地和聂星痕争论了。近两年来,他们君臣意见相左的时候越来越多,直至如今,连军务上也时常无法达成共识。

这一日早朝,明尘远上了两道整肃军队的折子,毫无意外又被驳了回来,聂星痕说他“操之过急”。明尘远没有辩解或争取,下了早朝便直接返回了镇国将军府。

金城见他心情不好,忙上前询问。如今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与明尘远相处和睦、举案齐眉,夫妻二人什么事都有商有量。

明尘远也没瞒她,便将今日发生之事如实相告,最后叹道:“也不知是我多心还是怎的,我近两年上的折子,殿下几乎没有采纳;私下给的提议,也多数遭他反驳。虽然每次他都驳得有理有据,但我总是不舒坦。”

金城有些怀疑:“难道是因为那个传言?反骨?”

明尘远欲言又止:“我不知道……但愿是我多心了吧!”

金城却面露惊恐之色,低声惊呼:“不是你多心!你想想看,你们那么好的兄弟,怎么说疏远就疏远了?你这两年上过多少折子,怎么可能没一项入他的眼?他一定是防备你了!”

“可也不像,”明尘远蹙眉,“很多私事殿下还是与我商量,而且还擢升我为镇国将军,开了驸马掌军权的先例。”

“你这算是哪门子驸马!”金城的惊恐之色越来越重,“我又不是真正的公主,你自然也不是什么驸马。若有朝一日他想弃了你,只需将我的身世揭露,你难道不会跟着获罪?”

明尘远与金城自小认识,几经波折才走到一起,如今又有了几个孩子,他自问她们夫妻之间一直彼此信任、彼此依赖。可他从未见过她这般神色,更从未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那是一种极度的恐惧,还有怨恨。

仔细回想,她这种心态似乎是从今年开始有的,至少他率军出征姜国之前,她还平和地为他送行,言语举止并无异样。

明尘远忽然开始怀疑,不禁问出了口:“金城,你最近怎么了?”

金城素来是个直肠子,也不懂掩藏心事,神色便有些闪躲:“什么怎么了,我挺好的。”

明尘远不便直接询问,沉吟片刻,委婉地道:“殿下一直将你当亲妹妹对待,即便从前……他也没有为难过你,还一直叮嘱我好好对你,你怎么突然……”

“我没有,”金城立刻打断他,“我只是有些担心罢了。你也知道,我是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如今他待我好,我受之有愧。”

明尘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是夜,趁着金城去哄孩子睡觉的空当,明尘远召来了府中管家,询问道:“去年我带兵去姜国,一走大半年,公主可有异样?”

管家想了想,回道:“并无异样。公主惦记几位少爷、小姐,日日在家,不常出门。”

这样一提,倒是让明尘远想到了什么:“她进过宫吗?”

“进过,一次是先王忌日,一次是先王后忌日,”管家顿了顿,“今年除夕也去过一次。”

除夕?不就是聂星逸登城楼与民同庆的日子?明尘远心底一沉,对管家命道:“你去问问府里的丫鬟,是谁陪着公主进宫的,叫她来见我。”

须臾,几个丫鬟匆匆赶来,明尘远态度和蔼地问了几句,丫鬟们不敢隐瞒,遂将金城入宫几次、见过谁都一一回禀。

明尘远听后,有些明白过来——金城三次进宫,都去看了聂星逸。这本是人之常情,毕竟两人是同胞兄妹、同病相怜。可是,她每次都在聂星逸那儿闲坐数个时辰,到底能聊些什么?

而且,此事根本瞒不过聂星痕的眼线,可自他率军回京州之后,聂星痕一句也没对他提起过。这是什么意思,是不在意还是不满意?聂星痕对自己的疏远,是否与此事有关?

明尘远陷入了重重心事中。他与金城历来推心置腹,但金城心里藏不住话,万一她将朝堂之事说与聂星逸听,岂不是后患无穷?这般一想,明尘远忽觉此事非同小可,便决定直接去向金城问个清楚。

内室之中,金城正哄着最小的孩子入睡,这幅画面太过宁谧美好,明尘远看在眼中,心霎时软了下来,有些话就不好出口再问了。

反而是金城见他站在门口,便蹑手蹑脚地朝他走来,问道:“你今日怎么了?”

明尘远只好将她带出内室,径直询问:“我带兵期间你去见过聂星逸的事情,怎么没听你提起?”

金城一下子慌张起来:“没……没有,我就是与王兄……叙叙家常。”

明尘远盯着她:“金城,你不大会说谎。”

她历来是个骄横的公主,从小就是喜怒形于色,而他喜欢她这种性子,也愿意宠着她。自从赫连王后去世之后,她有所收敛,与聂星逸也不怎么来往了,故而他实在想不通,她和他能有什么家常可叙,而且一叙就是数个时辰,除非是关于聂星痕。

果然,金城的神色越发闪躲,看来是心虚了。

明尘远见状立即强调:“我们的一切都是殿下给的,你不能忘恩负义。”

正是这句话,突然激怒了金城,使她崩溃喝问:“忘恩负义?他给了我什么恩、什么义?他害了我母后,废了我王兄,我还要对他感恩戴德?如今我们夫妻提心吊胆,全都是他给的恩德!”

明尘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王室血统岂容玷污?明明是你母后有错在前!此事若揭穿,别说你们兄妹,只怕整个赫连氏都要灭门!殿下不仅没追究,还一直把你当成亲妹妹,一直养着你!”

明尘远越说越激动:“这么多年以来,公主该有的月俸、赏赐、田庄、物产,他可有短过你?金城也一直是你的汤沐邑!你扪心自问,哪一国公主有你这待遇?他难道亏待你了?”

“是,他是没亏待我!可我不稀罕!”金城愤愤不平地道,“几个钱就能收买我吗?那是我母后的一条命!”

她说着已然流下泪来:“从前我是多骄傲的人,如今只能看他的脸色!他让我活,我才能活!他让我死,我立刻就得死!这种仰人鼻息的日子,我过够了!”

“住口!”明尘远怒而呵斥,旋即想到了其中关键,“你从前不是这样子的,是不是聂星逸和你说了什么?”

金城没反驳,只冷冷地道:“王兄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听闻此言,明尘远忍不住冷笑:“聂星逸早不挑拨、晚不挑拨,非等到我脑后有反骨的谣言传出来的时候挑拨,他究竟是何居心?金城,你可不要上当!”

“你不能这么说王兄,”金城帮着聂星逸说话,“他本是一国太子,如今一落千丈,心里有怨气也很正常!”

“那他是什么意思?他以为去年登一次城楼,他就能翻身了?”明尘远讽刺道,“他未免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王兄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也知道斗不过聂星痕。”话到此处,金城也不想再掩饰什么了,索性一把将明尘远推进内室的小隔间,低声问道,“我问你,那个谣言传得越来越猛,如今朝中许多人都知道你脑后有反骨,你打算怎么办?”

“殿下不会相信的。”明尘远脸色肃然。

金城嗤笑:“他若不信,你还对我抱怨什么?你不是说他越来越疏远你了,你上的折子他没一个同意的吗?”

明尘远薄唇紧抿,半晌才道:“至少军权还在我手里,这就是他对我最大的信任。”

“军权?”金城又笑,“你带兵有聂星痕时间长吗?你在军中的威望及得上他吗?军权还不是说削就削,古往今来哪有人能一辈子手握军权的?你就算有命握着,也迟早要死在战场上!”

“金城!”明尘远听到此处,终于恼火起来。

“你别生气,先听我说。”金城顿了顿,似乎是在极力平复着心情,她的神色很复杂,自责与惶恐同在,激动与兴奋并存,“我在想,既然都说你脑后有反骨,不如我们就把这罪名坐实了!”

“你说什么?!”明尘远的呼吸快要停止了,他的一颗心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听我说完,”金城拉过明尘远的手,低声道,“不瞒你说,此事我想了快一年了。我看了好多史书,古往今来只要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没有一人能善终!即便聂星痕眼下信任你,那以后呢?谁能保证他一辈子拿你当兄弟?”

“那你也不能谋反!”明尘远几乎是怒喝出声。

金城立刻捂上他的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说句不好听的,聂星痕不也是谋反得来的权力?三人成虎你懂不懂?届时人人都说你有反骨,他不信也得信!”

金城说完这番话,见明尘远的情绪已经平缓下来,才松开手,继续劝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你说呢?”

明尘远没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反问:“这些话,都是你那个亲哥哥教的?”

金城犹疑片刻,坦诚回道:“也不全是。王兄他说了,他这辈子与王位无缘,但你一定是乱世英雄!只要你点头,他愿辅佐你登上王位!包括一直追随他的部下,都可以为你所用!”

“为我所用?”明尘远根本不相信,“我与他也算仇家,他会这么大度?你别信他,他必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他当然是有所图的,”金城忙道,“王兄如今过得生不如死,不甘心也是正常的,他只是想摆脱束缚,堂堂正正地做些事。”

“做些事?他做的事就是造反?”明尘远目光犀利,隐现杀意。

与他相反,金城的双眸中闪现着熠熠光彩,半是安抚半是劝说:“尘郎你仔细想想,只要你能成功,我们就能开创一个新的燕国!你是王,我是王后!王兄就是国舅!这难道不比我们现在强?王兄他也是为了咱们着想,他……”

“啪”的一声,金城话没说完,左颊便狠狠挨了一巴掌。明尘远力气太大,扇得她一个趔趄,后腰撞到了案几上。明尘远厉声斥责她:“你醒醒,这全是聂星逸的一己之私!他这是要害死你!”

金城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可心头那一团火焰却再难熄灭,脱口而出:“他怎么会害我!我们是兄妹,流着一样的血,过着一样的日子,我们最知道彼此的痛苦!他句句都说到我心坎儿里!”

幽幽烛火中,明尘远静静地看着她,她是他的妻子,他的枕边人,他整个年少时期的梦想,他拼了命才得到的心上人。为了这个女人,他陷害了嫡兄,背弃了家族。可是,他发现自己从未认识过她!

金城,于他而言竟是如此的陌生!是他从没看懂过她,还是她真的变了?是他被感情蒙蔽了双眼,还是她被虚荣掩盖了良心?

“说来说去,是你自己想当王后!”明尘远冷笑一声,“看来是我能力有限,无法满足你这个公主的虚荣了。”

他的双手紧紧握拳,难以自制地讽刺道:“既然你这么想做王后,当年燕、楚和亲你怎么不去?你若去了,两国交谊和和美美,楚国也不会被灭,你还能当上太子妃,现在早就是王后了!”

此时此刻,金城只觉得左脸火辣辣地疼,她无法置信地看着明尘远:“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这么多年,我对你可曾变过?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那你怎么会怀上明重远的孩子?”明尘远冲动之下脱口而出,“当年若不是我先下手杀了明重远,你眼见亲哥哥大势已去,你会跟我吗?说白了,我不过是你找的一条后路!这样无论他们兄弟谁胜谁负,都会有人保住你!”

这么多年以来,这番话一直积郁在

明尘远心中,他时时刻刻都在告诫自己,这话说了会伤害他们夫妻的感情。但是今天,金城用言语再次触及了这个心结,让他再也忍无可忍:“金城,你这么做和明丹姝有何区别?说白了,你们只想依附着男人往上走,坐到更高的位置上去。在这点上,魏连翩比你们强太多!”

他不提这名字还好,一提起来,金城当即脱口反讽:“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魏连翩!你可真是欣赏她、信任她,就算她改了姓名你对她还是念念不忘!你当我不知道吗?她在宫里只要受点儿委屈,你立刻就去替她出头!”

金城话到此处,狠狠地推了一把明尘远,哭喊着道:“你如今后悔了是吧?要去找她是吧?你走啊!你现在就滚进宫去,把她娶回来!”

“你发什么疯!”明尘远忍无可忍,“连翩因我搭进了终身,要一辈子陪着那个废人,我欠她太多,难道不该帮她?”

“那你就造反啊,你当了王,我当王后,她就是我的嫂子!你可以封她个一品夫人!”金城停顿片刻,又是一笑,“哦,到时你也可以效仿聂星痕,将她改名换姓接到宫里,夜夜侍奉你!”

“聂星彩!”明尘远怒到极点,连名带姓地呵斥她。

“你别这么理直气壮!难道你就处处对得起我?”金城此刻已是双目通红,索性将心中藏着的话全都说了出来,“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我和你大哥的孩子,就是因为她才落掉的!是你指使她的!”

“是!是我做的!”明尘远痛快承认,“要我替明重远养孩子,绝不可能!”

“咣当”一声,他没再多说一句,摔门而出。

这一晚,明尘远彻夜未归,他漫无目的地在京州城内纵马驰骋,直至宵禁也无法平复心头滋味。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发现自己已经无处可去了。

夜风飒飒,他不知不觉地策马来到明府。随着他父亲的离开,这里已经渐渐落魄,无人问津,除了管家和几个旧仆守宅之外,主人们都已弃之而去。

想起他这个明氏子弟当了驸马,做了镇国将军,而他名义上的两个妹妹一个是王后、一个是淑妃,再看看这破落的匾额和冷清的门庭,真是讽刺至极。

事实上,他早已不把自己当成明氏子孙了,从他的生母死后,他就已看清了人情冷暖、权势富贵。他毕生所求,不过是有娇妻稚儿,有生死知己,有一屋遮身,有一马驰疆。可他好不容易得到了这一切,却注定要因为脑后的一块反骨失去所有他在乎的人和事。

虽然金城说了许多忘恩负义的话,但至少有一句是对的:古往今来只要是被扣上谋反的帽子,没有一个人能逃脱得了。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他会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而失去一切,锒铛入狱,冤死在断头台上。

不!他不能认命!他不想失去!几乎就是这一瞬间,他突然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翌日早朝散去,明尘远直奔圣书房求见聂星痕。可到了圣书房,他又听说聂星痕刚刚去了御花园。他在圣书房偏殿久等聂星痕不至,只得跑去御花园寻人。

原以为聂星痕出入御花园,必定有一众宫人随侍,谁料远远地,他便瞧见聂星痕站在花丛之中,正在聆听一个女子说话。而那女子一袭华服,背对明尘远,乍一看像是微浓,直到走近了,他才发现那是明丹姝。

但见两人站在花丛里说话,身边竟没有一个宫女、太监,而明丹姝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好似西施捧心,不知在对聂星痕说着什么。再看聂星痕,眉目紧蹙、面沉如水,似乎有些不耐。

明尘远在远处看了片刻,才走了过去,自行禀报:“微臣明尘远,见过殿下……见过淑妃娘娘。”

聂星痕这才看到他,表情立即转为笑意:“原来是仲泽来了,可有要事?”

明尘远起身,目不斜视地道:“是有些事向您禀报。”言罢,他才瞥了明丹姝一眼。

聂星痕也看了她一眼,命道:“我与仲泽谈事,你先下去吧。”

明丹姝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与聂星痕单独相处,如今却被明尘远打断,她心中不忿,却又不敢说什么,正要屈膝告退,却被明尘远阻止:“不必,此事与淑妃娘娘也有关系,让她听听无妨。”

此言一出,聂星痕也没拒绝,明丹姝亦是面露喜色留了下来。明尘远唯恐再等下去自己就后悔了,遂立刻下跪,肃然说道:“近几年来,有居心叵测者传播流言,说微臣脑后有反骨,会危及您的江山社稷。微臣受此流言困扰,更恐您因此与微臣疏远,每每念及此事,心中皆是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他刚一说到此处,聂星痕已经摆手笑道:“仲泽多虑了,我从未当真。”

然而明尘远却万分认真,坚持道:“就算您未当真,可三人成虎,倘若有心人借机上表发难,您定会左右为难,处置微臣也不是,不处置也不是。”

“怎么?你还不信我?”聂星痕依旧笑着。

明尘远拱手摇头:“不是微臣不信您,是微臣不想给您增添烦扰。此事微臣若再不发声,只怕谣言越传越广,会破坏民心,引起朝野内外的恐慌。”

聂星痕终于听明白了:“看来你是有了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

此言甫毕,他便瞧见明尘远面色沉敛,郑重其事地朝他叩首说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脑后反骨乃父母天赐,剔除则死,不除则流言频传。微臣思前想后,实不愿因一块反骨而累及殿下,故已决定……去明姓,改臣姓,以示生生世世臣属殿下之忠心!”

听到“去明姓”三个字时,聂星痕已然大吃一惊,再听到明尘远要改姓臣,他竟觉得是幻听,不假思索脱口问道:“改姓臣……哪个臣?”

“臣服之臣,臣属之臣,臣民之臣!”明尘远再次重重叩首,语气坚决毫无迟疑,“从此之后,臣氏一脉愿做殿下家臣,生生世世追随左右!若有异心……令我子子孙孙无家无国、无成无就、无……”

“够了!”聂星痕厉色打断他,“这是谁给你出的主意?”

“是微臣自己!”明尘远神色越发郑重,“微臣想过了,唯有如此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反骨是明氏的反骨,微臣改姓脱族以表忠心,日后若有任何异动,便受尽天下之唾骂,绝不玷污您的威名!”

“明尘远!”聂星痕似乎真的生气了,直呼其名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脱离明氏,你会被族人唾弃,甚至被天下人唾弃!还有‘臣’这个姓氏……你……你让朝野上下怎么看你?”

明尘远先是看了看惊怒交织的明丹姝,才笑道:“微臣早已被族人唾弃,至于天下人怎么看,微臣并不在乎。”

“你……”听到此处,聂星痕很是动容,但依旧不肯松口,“此事金城知道吗?”

“不知道。”明尘远面色不改,“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微臣已经是不孝之人,但求殿下体恤,能让微臣做个忠义之人!只要您相信微臣,愿让微臣替您打天下,微臣定当追随左右生死不弃!”

“仲泽!”聂星痕似乎是强忍着某种情绪,竟再也说不出话来。

明尘远亦是强忍热泪,抬头望他:“天下事分久必合,九州割据数百年,已是生灵涂炭。殿下英明神武,必将统一天下,微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更何况区区一个姓氏。”

他分明是跪着的,但身形却挺得笔直;他分明是在恳求,但声音却坚定无比;他分明是笑着的,但眼眶却饱含热泪;他分明有一个高贵的姓氏,但他宁愿去做一个家臣……

面对此情此景,聂星痕再难克制,弓身将他从地上扶起,再次询问:“你可想好了?你能忍受天下人的指指点点?甚至你的子孙后代,都将冠上一个耻辱的姓氏,永远为人臣奴?”

“这不是耻辱,这是荣耀!微臣的子孙,也必将以此姓氏为傲!”明尘远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俊目之中满是坚定的神采,还有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

两个年近而立的男人默默相对,最终,聂星痕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率先笑了出来:“好,既然你心意已决,我这就命钦天监测算黄道吉日,及早下旨。”

“殿下……”此时,一直未出声的明丹姝忽然低唤一句,令聂星痕意识到了她的存在。

“怎么?丹姝有异议?”聂星痕目色平静地望着她,没有不悦,也没有喜色、柔色。

明丹姝张了张口,没有说出话来,转而死死地盯着明尘远,眼中似能喷出火来。

明尘远见状,便主动对聂星痕道:“看来淑妃娘娘有事要与微臣说,不知殿下可允准我俩单独谈谈?”

聂星痕自然晓得这兄妹两人会说什么,顺势道:“我还有折子没批,你们慢慢聊。”言罢,他转身便走。

明尘远颔首恭送,明丹姝则完全忘记行礼,僵直着身子盯着明尘远,喝问他:“你这么做,要如何向父亲交代?他膝下可就剩你这一支香火了!”

明尘远抹干湿润的眼角,瞬间恢复冷厉之色:“看来淑妃娘娘还不如我了解近况,他老人家辞官回乡之后,续娶了一房继室,去年已然老树开花,又添了一个嫡子。”

此话一出,明丹姝似是站立不稳,晃了晃身子,略有些尴尬:“那才多大的孩子,你怎知他能活长久?若是万一……”

“万一?”明尘远冷冷一笑,“他都没指望我尽孝送终,你替他操心这些做什么?他如今远离庙堂回到山野乡村,我看那孩子必定能平安长大。”

明尘远话到此处,冷淡地反问:“怎么?你着急了?担心了?怕他续娶个继室就把赫连夫人忘记了?”

“你!”明丹姝气得脸色涨红,“无论父亲怎样,也容不得你这个背叛家族的庶子插嘴!”

“你有何权力指斥我?你以为你还是明家大小姐?那他续娶之事为何不告诉你?”明尘远漠然反问。

明丹姝越听越觉大受羞辱,正待反驳,却听明尘远又道:“也不知赫连夫人地下有知,可会怨憎他的薄情?呵呵。”

“你休要挑拨我父女之间的感情!无论如何,我还记得自己姓什么!”明丹姝已是怒不可遏,“你要脱离明氏也就罢了,没人稀罕!可你竟然要改姓臣!这是什么鬼姓氏?简直是把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明尘远再次冷笑:“我改姓臣如何?我光明正大。反倒是淑妃娘娘你,为了得到殿下的青睐,巴不得改了姓呢。只是就算你改了姓,殿下也不会要你的!”

眼见对方还要还口,明尘远索性一拂袖,哼道:“淑妃娘娘好像忘了,殿下是明氏的仇敌,你如今卑躬屈膝地向他邀宠,也是对明氏的背叛!”

言罢,他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径自离去。

七日后,聂星痕在早朝上宣旨,为镇国将军明尘远赐臣姓,为其更名为臣远;此外,册封其为镇国侯,可号令三军,同时坐镇京畿;侯位可世袭,其嫡子满三岁可请封世子。

伴随着这一旨意的颁布,是大批的赏赐与权势的下放,满朝文武皆惊叹非常。驸马封侯的前例,本朝只有一位定义侯暮皓可循,同样是拥立有功,同样是娶了长公主,可暮皓手中的权势远远不及此。而且,暮皓如今与长公主和离,深居简出实权被剥,早就成了空架子。

而明尘远,真真是数百年来头一位手握军权的外戚驸马,放眼九州,史无前例。

御史们感到此事大为不妥,纷纷上疏进言:有劝聂星痕收回成命的;有劝他提防臣远的;更有甚者直接搬出反骨一事,劝谏他对臣远斩立决。

对于这些劝谏,聂星痕给予了同样的朱批——镇国侯乃王上妹婿,此乃王上旨意。

王上自然是聂星逸,如今聂星痕尚未登基,一直沿用着聂星逸的年号和玉玺

。众人明知这是借口,却也无法反驳,更不可能去宫里找聂星逸对质。

唯有一名御史冒死求见,在宫门前跪了一天。聂星痕直接将他扔到军营一个月,扬言他若能接替镇国侯的军务,或是找到合适的接替人选,便将镇国侯的军权剥去。

一个月后已近年关,诸位大臣借着拜年之机登门拜访,都发现这位上了年纪的御史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众人听说他在主帐里住了足足一个月,与镇国侯同吃同住同操练才成了这个样子,全都默不作声。

元宵节后,聂星痕恢复早朝,此事便再也没了议论声,而明尘远也用他的新身份站稳了脚跟。后来他才听说,把御史扔到军营的主意是微浓出的,便打听了她出宫看望冀凤致的日子,特意登门想与她道个谢。

两人在冀凤致的住处相见,明尘远道明谢意,微浓却并不居功,反而笑道:“您为人如何,我最清楚明白,自然不能看您受流言牵连,让燕国失去股肱之臣。”

“原来您是为了燕国着想,而不是为了殿下着想。”明尘远笑回。

微浓朝他摆手:“您若是来做说客的,可以回去了。”

明尘远无奈地摇头:“您多心了,我一则来道谢,二则来探望冀先生,三则来求您为我解惑。”

冀凤致闻言率先礼回:“劳镇国侯记挂,老朽不胜感激。”

“好了,您谢也谢过,看也看过,解惑之事又从何说起呢?”微浓主动问道。

明尘远也不忌讳冀凤致在场:“是关于金城。”

微浓似乎能猜到一些:“金城公主生来骄傲,大约还需要时日来接受这件事。”

明尘远犹豫片刻,还是将聂星逸和金城有异心之事说了出来,苦恼道:“我如今正是左右为难,不知该不该告诉殿下,说与不说,都会害了金城。”

“这就是您需要我为您解惑之事?”

“嗯。”

微浓思索片刻,笑了:“其实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区别,我猜他早就察觉到了,不过是瞒着你罢了。”

经微浓如此一提,明尘远豁然开朗。是啊!聂星痕离开燕国半年,岂会不找人盯紧聂星逸?只怕他们兄妹的小心思早就在他的掌握之中了。即便聂星痕不知情,以那对兄妹的能耐,还能闹得出什么风浪?

也许,最近聂星痕对他冷淡,就是因为此事。聂星痕不想将他牵扯进去。

微浓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便知他想明白了,不禁再笑:“当务之急是你该想想如何为金城求情。还有,你要怎样再次堵住御史们的嘴。”

明尘远恍然大悟:“还是公主看得透彻。”

“是侯爷您当局者迷了。”

心事已了,明尘远便适时告辞,微浓代师相送,两人一并往大门外走。走着走着,明尘远又突然说起一事:“其实王拓生前曾提过您手中有张羊皮卷,殿下他一直在等您相告。”

微浓脚步一顿,倒是没解释那张羊皮卷的事,只叹:“说来说去,您还是做了他的说客。”

明尘远哈哈大笑:“都说当局者迷,公主也是如此,您既然不信我脑后的反骨,又为何要在意那钦天监的预言呢?”

劝毕,他拱手告辞离去。

明尘远改姓的风波过去之后,聂星痕接到宁国探子呈来的密信,道是王太孙原湛和魏侯世子原澈已闹得不可开交,最终遍及了整个朝堂。

此事说来还与王拓之死有关。数月前,云辰使出反间计,借原澈之手铲除王拓,并嫁祸祁湛。原澈对王拓的出身信以为真,便进宫告状,直指祁湛狼子野心。

祁湛自然不会承认,然而此事有云辰精心准备,再有原澈大加渲染,一切证据皆表示,王拓是祁湛的师弟,早在十年前就已经潜伏在魏侯府,为祁湛坐上王太孙的宝座而铺路。

宁王多疑,最忌讳别人觊觎自己的王座。尤其祁湛认祖归宗之后表现得极为淡泊,直至近两年才有一些王太孙的觉悟和做派。宁王正是欣赏他的不争之心,兼具对已故太子的愧疚,才愿意栽培这个孙子。

如今突然被原澈揭穿,说祁湛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并且一直在掩饰他的功利之心,甚至还在宫里安插了墨门的眼线。这桩桩件件,全部犯了宁王的大忌,饶是他不能尽信原澈的话,心中也对祁湛起了怀疑。

祁湛和原澈为了此事,当着宁王的面争执起来,甚至动了手。自始至终,祁湛只承认有过一个名叫刘斯扬的师弟,但认定他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去世,根本不是王拓。

而宁王冷眼旁观,任由两个孙子互相指责,如此闹了一场,举朝皆知。宁王盛怒之下,剥夺了祁湛的监国之权,宁国军政又重归宁王一人手中。原澈本也是这个目的,见宁王已经对祁湛起了疑,便也没再多要求什么,愤愤地回了魏侯京邸。祁湛则自请禁足,整日待在东宫之中。

人越是老迈,心越是脆弱,何况久居王位之人最为多疑。两个孙子这般一闹,宁王终究不能放心,立刻下令排查身边的亲信,唯恐其中真有墨门的眼线。而这一查就是大动干戈,最终墨门的眼线没查出来,却查出不少结党营私之事,更有身边亲信将他的日常起居透露给外臣。

宁王震怒不已,血洗大批近身服侍之人,还治了几个外臣的罪。此事前后历经几个月,问斩了上百人,闹得宁王宫风风雨雨,连带朝堂上也是人心惶惶。

再然后,世家们也开始相互避忌,风波蔓延了大半个宁国。到了年底,已然民心动摇。

聂星痕得知这消息之后,当即召明尘远进宫商议对策。两人在圣书房内彻夜长谈,皆认为这是难得的机会,决定主动出击。

消息传到微浓耳中,她大为震惊。

“你要亲自去姜国?”微浓的第一反应是反对。

“这一趟我非去不可,”聂星痕解释道,“宁国已经大乱,我要借此机会去姜国和谈,力争兵不血刃。”

“可是这太危险了!”微浓忧心忡忡。

“又不是没去过,”聂星痕泰然自若,“以前局势多乱,我还不是一走半年?如今姜王是我的人,更没什么可怕的。”

微浓此时已经看过密信,对宁国的局势略有所知,不禁心生疑惑:“宁王在位六十几年,可从没这样糊涂过,其中会不会有诈?”

“我看是云辰的杰作,”聂星痕笃定道,“他大约是想走个捷径,先颠覆了宁国王权再与我斗。”

“这可能吗?宁国根深蒂固几百年了。”微浓感到很费解。

“云辰的心思深不可测,谁都不知他到底是在想什么。”聂星痕转而轻叹,“不过,我绝不能坐以待毙,否则必死无疑。”

是啊,云辰无论做什么,最终目的都是复仇。微浓的双手在� �中微微收紧,她几乎已能想象到云辰与聂星痕决一死战的情景。

“密信上说,云辰与原澈已经再次联手,我猜他是想扶持原澈当傀儡宁王,再借他的手与我一战。”

“傀儡宁王……”微浓喃喃自语,更是不敢相信。须知魏侯父子是陷害姜王后的罪魁祸首,若非原澈使计挑拨,姜王后也绝不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今,云辰却愿意摒弃旧怨,与原澈再度联手。

“他真的变了,若是从前,他绝不可能原谅原澈。”微浓感慨万千。

“权势之争,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聂星痕如是评价。

微浓无言以对,终于站起身,对聂星痕道:“你随我来。”

聂星痕也没多问,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两人走入未央宫的内室,来到妆台之前。微浓抬手掀开妆台上的奁盒,从盒中掏出一个布包,又从布包中取出一张羊皮卷。

聂星痕见到羊皮卷后眸光微漾:“这是……”

“这是我在孔雀山上找到的,”微浓不知该如何解释,“很抱歉瞒了你一年多,因我实在不知该不该说,说了又会引起什么风波。”

“那你如今为何说了?”聂星痕柔声问道。

“因为王拓死了。”微浓面露黯然,“我知道这东西对云辰很重要,以前我不说,是怕激化你们的矛盾。直至王拓死后我才发现,其实我根本阻止不了。”

“你与他,终有一战。”她攥紧手中的羊皮卷,抬头望向聂星痕,“云辰把寻找藏书当成障眼法,私下却在找这东西,可见它比藏书更重要。我可以把它给你,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不要让楚国的悲剧再发生一次。”微浓面色凝重,“直到今日,楚地百姓都视你为洪水猛兽,可见你当时并不得民心。以后你建功立业、要统一天下,可以!但请你善待所有人,不要再行屠城之举。”

“过去的事情,我不想解释太多。”聂星痕专注地看着微浓,“以后的事情,我答应你。”

“但求你记得今天的话。”微浓缓慢地伸出手,将羊皮卷交给对方。

聂星痕伸手接过,就着妆台铺开整张羊皮卷。他只看了一眼,便脸色骤变,先是大惊,又是大喜,最终化为一句疑问:“另一半在哪里?”

“应该是在云辰手中。”微浓将找到羊皮卷的经过、丢失另一半的内情如实相告。

听完这羊皮卷的来龙去脉,聂星痕显得很激动,指着其上弯弯曲曲的线条,笑道:“这是布防图,唯有修习过《鬼谷子兵法》之人才能看懂。所有山川河流、地形关隘都标注其上,有了此物,用兵如虎添翼!”

微浓听懂了,立即追问:“这半张图是哪里的地形?”

“是燕国和姜国的。”聂星痕有些遗憾,“看来楚国和宁国的都在云辰手中。”

微浓却是松了口气:“还好,至少燕国的地形图没被泄露。”

“没错,而且眼下看来,姜国的地形图更有用。”聂星痕指着姜国蟾州的地形,对微浓说道,“你看,姜国山水众多,是燕、宁两国之间的军事屏障,有了这图,我们可以更好地防御宁国来袭。而且,我也有了和姜王谈判的筹码。”

“能帮到你就好。”微浓于心稍安。

聂星痕仔细地将羊皮卷收好,转念又叹:“倘若宁国的图真在云辰手中,那最后燕、宁两国一战,就要看云辰的态度了。”

“可他不会帮你的。”

聂星痕又岂会不知?其实祁湛和原澈的能力有限,两人内斗也会消耗彼此的实力,聂星痕并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他只担心云辰,以及云辰背后想要复国的势力。

“如今回过头看,我当年那一步还是走错了。”关于七年前的燕、楚之战,聂星痕头一次表露出悔意,“若是我当年能用更温和的法子挽回你,或许我们不会蹉跎这么多年。”

“只是战争是最快、最有效的办法,若是再等下去,我只怕你就爱上楚璃了。”聂星痕摩挲着手中的羊皮卷,不胜唏嘘。

微浓霎时哽咽:“当年的事……我知道不能全怪你,有你父王主政,很多事你也无法做决定。”

这一句迟来的理解,终于令聂星痕失控,他一把将微浓搂在怀中,低头亲吻着她的秀发,良久良久不再作声。

微浓没有反抗,只是用手轻轻地抵在他宽阔的胸膛之上,轻声说道:“所以是你搅乱了九州,你要负责结束这乱世,有始有终。”

“好!”聂星痕紧紧地搂着微浓,强力克制着身躯的颤抖,“微浓,你要帮我。”

“怎么帮?”

“留在宫里,执掌凤印,牵制聂星逸。”

春夜里月明星稀,风过无痕,过去的爱恨情仇仿佛都被吹散了,从此只余希望。忽然之间,微浓顿悟了,比起这九州风云,比起这家国兴衰,她个人的爱恨情仇,渺小得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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