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龙困浅滩,凤凰涅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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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微浓像个孤魂野鬼一样漫无目的地游荡,直至整座黎都城都已宵禁,她还没回到魏侯京邸。毫无意外,她被官兵拦下了。

好在原澈今夜一直派人跟着她,那人见她要闯祸,忙将她带了回来。

“这女人三更半夜要干吗?魏侯府的脸都被她丢尽了!”原澈还没见到人就开始大发雷霆,他怒气冲冲地赶到前厅,打算质问微浓。谁料对方竟是双眼红肿,形容狼狈,脖颈、手腕处都有明显的伤痕。

原澈见状,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她喝问:“这是谁干的?敢动魏侯府的人?谁不要命啦?”

微浓像是一个字也没听见,失魂落魄,流泪不止,原澈只好先找大夫替她疗伤。

跟踪微浓的人则悄悄回道:“世子,属下今晚一路跟着璎珞姑娘,但在晚香楼被人拦下了。只知道她见了一个名为流苏的妓女,等她出来时就成这样了。”

“以你的身手,还能被人拦下?”原澈有些狐疑。

手下人面有难色:“妓院里都养着打手,您又叮嘱不能打草惊蛇,属下只好在外等着。”

原澈一听这话,气更是不打一处来:“你不会装成嫖客吗?璎珞点妓女,你不会也点吗?你不会包下她隔壁吗?”

原澈抬手戳在那人额头上,毫不留情地道:“就你这水平,还想把王拓挤下来?你怎么不把我挤下来?”

手下人立即跪地请罪,心里却道原澈想得太过简单,以晚香楼刀枪不入的架势,根本不像是一般的妓院。可原澈正在气头上,他竟是一句都没敢再提,生怕原澈以为他在狡辩。

原澈自是越想越生气,又一脚踹在他膝盖上:“滚滚滚,滚回娘胎去!”

手下人连连称是,捂着膝盖一瘸一拐就要退下。

“回来!”原澈又反悔了,“没眼色的东西!老子话还没问完呢!”

手下人心里叫苦,只得赔笑。

原澈气得手抖,连茶都端不起来,平复半晌,又道:“再问你一句,你若还答不出来,老子把你调去洗茅厕!”

言罢,原澈“咣当”一声放下茶盏:“你跟着我的日子不短了,也见过不少达官显贵,今晚有哪些人出入过晚香楼?”

手下人顿时无言以对,结结巴巴地道:“太多了,属下……属下实在记不得……”

原澈怒其不争,顺手将一杯热茶泼在他身上:“王太孙、云辰,这两人有没有露过面?”

“有……云大人好像进去过……”

原澈听到想要的答案,脸色总算好一些,俊目一眯,不耐烦地摆手:“行了,去洗一个月茅厕吧!”

若不是今天他把王拓踹伤了,也不至于找了这么个笨蛋去跟踪璎珞!原澈回想着她脖颈上的累累伤痕,烦躁地在内院里来回踱步,直熬到快天明时,大夫才跑来回话:“禀世子,姑娘颈上的勒痕严重,是人为的,小人已为她上了药。姑娘左手手腕脱臼,小人也为她接上了。除此之外,她的背上、膝盖都有些擦伤,并不严重。”

原澈听到“人为”这两个字眼,脸色阴沉得吓人。

大夫见状有些害怕,说话也磕磕巴巴:“姑娘最近五天只能进……流食,最好不要……开口说话……”

“这几日就劳烦大夫在我府里歇息,以便随时诊治!”原澈没给对方拒绝的机会,直接转头走了。

思来想去,他还是打算去看看微浓,又想起男女有别,便站在她院门外敲了敲门:“璎珞?”敲完门又想起她颈上有伤,大概说不出话来。

他只得推开院门往微浓屋子里走,这还是他头一次进侍卫的屋子,不由打量了一眼。屋子是一室一堂的格局,空间逼仄,但被人收拾得干净整洁,就是看不到什么私人物品。

原澈想了想,自璎珞住进来之后,除了当差就是往外跑。这屋子就是用来遮风挡雨睡个觉,的确没什么机会待着,自然会是冷清简洁。他边看边走到卧房门前,索性也没敲门,直接走了进去:“璎珞?”

话音刚落,原澈已是吓了一跳。只见微浓直挺挺地躺在床榻上,脖子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左手露在被子外头,手腕已被两块板子固定住。这原本也不算什么重伤,但最重要的是她双目无神,呆滞地望着虚空之处,毫无生气。

乍一看,她就像死了一样。原澈自知此刻绝对问不出什么话来,只得关门离开。他让管家找了个侍女服侍微浓,然后倒头便睡,这一睡就到了晌午,待到午饭时分才起身,管家又来禀报说:“世子,云府的侍卫竹风求见。”

原澈一听是云辰的人,立刻来了精神,却不立即宣见,直至慢条斯理地用完午膳,又回房换了一身更加鲜亮的衣袍,才道:“把竹风带进来。”

等他“打扮”完毕来到前厅时,竹风已前前后后等了一个时辰。

“竹侍卫啊,真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在身,让你久等了啊!”原澈若无其事地笑。

“世子折杀小人了。”

“哦,你家大人有事吗?”

竹风恭恭敬敬地行礼,故作愧色:“禀世子,我家大人说,昨夜他与您府上的护卫生了些误会。他本想今日登门解释,但王上安排了紧急公务,需出城大半个月,只好等回来再向您请罪。”

竹风言罢,老老实实地送上一封云辰的亲笔书信:“这是我家大人的书信,请您过目。”

原澈面上看不出一丝生气的样子,目光落在竹风的右臂上:“竹侍卫的手伤还没好吗?”

竹风故作受宠若惊:“陈年旧伤,这次复发得有些厉害,已经控制住了。多谢世子关心。”

原澈点了点头,状若无意地叹气:“你要保重自己啊!你看,原来子离到哪儿都带着你,如今你手不方便,他都不带你出城办差了。”

竹风身子一震,勉强笑回:“是小人没有福分。”

“唉!找个合心意的侍卫真不容易!”原澈又是一叹,“子离少了你,是缺了左膀右臂。我少了璎珞,又何尝不是?”

竹风听出些埋怨的意思,却装作没听懂,转移话题道:“我家大人还命小人带了些药品和补品,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怎么不方便!”原澈大大咧咧地笑着,“你想当面交给璎珞是吧?我让管家带你过去。”

竹风立刻道谢,跟着管家去了后院。不多时,他又回来向原澈告辞:“东西已经送到,您若没别的吩咐,小人就此告退。”

“去吧!一场误会而已,让你家大人别放在心上。”原澈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的不满好像已经消失,竹风也摸不清他到底在想些什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匆匆告辞。

他前脚一走,原澈便问管家:“情况如何?”

“竹风道了个歉,没说什么。”

“他怎么道歉的?”

“他说:‘我家大人出城办事,临行前特意吩咐,让我来探望姑娘,送上当归等药材给姑娘补身子。昨夜大人喝了些酒,略显冲动,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喝了些酒略显冲动,就能把人搞成这个样子?原澈不大高兴:“这算哪门子的道歉?璎珞有什么反应?”

“呃,璎珞姑娘很冷漠,没什么反应。”管家如实回道。

“嘿!还算有点儿骨气!”原澈的面色总算好了一点。

管家又小心翼翼地问:“云府送来的补品、药材,您看怎么处置?”

“让璎珞自己看着办吧!”原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直接踱回内院,对着烛火展开了云辰的书信:

世子台鉴:

王上急诏,出城半月即回。贵府女护卫大有蹊跷,容后面议。

云辰拜笔

这的确是云辰的字迹不假,但字数寥寥,写得也很潦草,可见是匆忙写就。原澈读了这封信,心里总算舒服了些。无论如何,云辰还算知道分寸,到底是给了他一个交代。

不过看到那句“贵府女护卫大有蹊跷”,原澈心里又开始焦虑,生怕璎珞真是燕国派来的女探子,再从他手里窃走了什么重要消息。

还有,她怎么会和云辰扯上关系的?原澈越想越觉得不安,当即召来王拓:“你差人给璎珞画个像,送给咱们在燕国的探子瞧瞧。”

王拓心里一惊,却不敢不从:“是。”

“微浓受伤了?”燕王宫里,聂星痕听到王拓的奏报,声音陡然一颤。

明尘远见他毫不掩饰关心之意,不由地叹了口气:“您别急,公主的伤势并无大碍。”

聂星痕却等不及了,直接从他手中拿过奏报,越看脸色越沉。

明尘远连忙提醒:“您少安毋躁,眼下当务之急是原澈已经怀疑了公主的身份,要找探子查证。咱们到底要不要放出消息?”

聂星痕攥着手中奏报,沉吟片刻才道:“让王拓告诉原澈,就说微浓是废后暮氏,其他的都不要说。”

“可若是说出真相,原澈会不会觉得公主奇货可居,将她软禁?”明尘远有所顾忌。

“所以只能说她是废后,要让原澈认为,微浓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那索性继续瞒下去好了。”

“不能再瞒了,”聂星痕合上奏报,“原澈已经起了疑心,不查出点什么绝不会善罢甘休。与其等他全盘查出,不如让王拓主动送上线索。”

“可是,公主一直在魏侯府也不是个办法,万一被人发现她和您的关系……”明尘远显得忧心忡忡,“要不咱们想想办法,将公主接回来好了。”

聂星痕寂寥一笑:“接回来有什么用?她的心还在宁国。”

“那您真要等下去?”

“谁说我要等了?”聂星痕指腹掠过案上的奏报,面色暗沉,没再往下说。

明尘远根本不相信:“难道您能看着公主置身险境?”

“不能。”聂星痕动作一顿,“不等她,不代表不管她。”

“怎么管?”明尘远关切地问。

聂星痕眸色微动,如同幽深寒潭浮起一丝涟漪:“云辰连伤她两次,我绝不可能再坐视不理。”

明尘远立刻眼前一亮!

“宁王真是老糊涂了,咱们帮他一把吧!”聂星痕语气突然变得冷厉。

往后的半个月里,发生了很多事。

譬如微浓的伤势渐渐好转;譬如王拓“查出”了微浓就是燕国废后;譬如冀凤致终于抵达黎都;再譬如,原澈感到自己被骗得太惨,大发了一顿脾气,还没等到云辰回城,就去找微浓算账了。

“砰”的一声,他一脚踹开微浓的房门,王拓跟在他身后,拦都不敢拦。原澈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想象着微浓会诚惶诚恐地跑出来,然后他会揭露她的真实身份,指责她的欺骗与作弄。再然后她会泣涕涟涟地跪地解释,最后他会根据当时的心情和对利弊的分析来决定如何处置她。

他设想得很好,觉得微浓如若识时务,他可以考虑对她从轻处罚。

是以,当屋里没有任何反应时,原澈的恼怒可想而知。

他在门口等了半晌,难以置信微浓居然敢如此怠慢自己,气得咬牙切齿。王拓暗自担心微浓的安危,却深知此刻会越帮越乱,索性识趣地闭嘴。

院子里寂静得有些诡异,只能听到几只不知名的鸟儿在欢快地叫唤,越发令人心烦意乱。终于,原澈忍无可忍了,大步流星地闯进微浓的卧房。

此时微浓刚能说话,嗓子还有些哑,听到外头的动静,她没有出来看一眼的意思——敢在魏侯京邸发这么大的脾气,不作第二人想。

受伤的这几天,她除了喝药之外,几乎不怎么吃饭。魏侯京邸都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也没人关心她每天吃了多少、喝了多少。故而这般养了半个月,她的伤势是好转了,人却消瘦了许多,就像一个弱不禁风的纸片人,了无生机。

眼见原澈闯了进来,她只是慢悠悠地起身,无精打采地行了个礼。然后摆开两只茶杯,对原澈道:“世子请坐,我去给您沏茶。”

“沏茶?沏个屁!”原澈“啪”的一声将信报拍在桌案上,怒发冲冠,“王后娘娘,你是把我这魏侯京邸当成避暑胜地啦?”

微浓扫了一眼桌案上的信报,便看到醒目的“废后暮氏”几个大字。其实她的年纪要比真正的暮烟岚大了五岁,不过以这只孔雀看女人的眼光而言,她认为他大约是看不出来的。

此时此刻,原澈只是感到意外,因为微浓竟无一丝慌张恐惧或被戳穿的心虚,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认知。

原澈看在眼里,火气更大,连连讽刺:“我真是三生有幸,找了一位王后做女护卫,魏侯府简直蓬荜生辉啊!”

微浓仍旧毫无反应。

原澈有一种被彻底忽视的感觉,咬着牙再笑:“不知道我有没有招呼不周的地方,让王后娘娘受委屈了?若是影响了两国邦交,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啊!”

他兀自说了半晌的话,微浓终于抬眸淡淡看过去,面上仍无笑容:“世子是来嘲笑我的吗?”

原澈愣了一愣:“当然不是!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微浓沉默片刻:“您也没问过我的真实身份。”

原澈心里一堵,颇为不忿:“我的身份都没瞒着你,你却瞒着我。这算什么?”

“您的身份,是我自己猜到的。”微浓纠正他。

原澈勃然大怒,抬手摔了案上的茶杯,大声斥责:“那你冒充女杀手做什么?还骗我说你喜欢祁湛!”

闻言,微浓的眸子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茫然,浅浅蹙起蛾眉:“我何时冒充杀手了?我又何时说过我喜欢祁湛?”

“你!你你你!”原澈没想到她会矢口否认,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骂道,“你厚颜无耻!”

微浓面色平静:“我为云辰而来,和祁湛有什么关系?”

“云辰?”原澈俊目大睁,“你是为他才来黎都的?”

微浓“嗯”了一声,回想片刻,恍然大悟:“您把我当成了祁湛的师妹,璎珞?”

原澈的脸色顿时铁青。

微浓右手撑着桌案,饶是她这几天再难过,此刻也觉得啼笑皆非:“我随口说了个名字,倒让您误会了。”

“误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不弄个清楚明白,原澈根本无法死心。

微浓自顾自

坐了下来,也不管原澈和王拓如何,开口解释道:“咱们第一次见面时,您问我为何对您出手相助,我当时就明确表示过,是因为我仰慕云辰。您怎么还会弄错?”

原澈回想片刻,好像的确如此,而且自己自始至终也没有挑明祁湛的名字。他本以为这样会显得自己高深莫测,没想到弄出来一个大乌龙。

但他自然不会承认自己错了,反而尖刻地嘲笑:“你仰慕云辰就仰慕了一脖子的伤回来?”

他的一句话,又令微浓黯然神伤。

原澈见她不说话,心里这才舒坦了些,冷哼一声:“无论如何,你这样的身份瞒着我,还到我府里来当差,就是不怀好意!焉知你不是燕国的细作,来我这儿探取机密?”

“您有什么机密好让我探取的?”微浓淡淡反驳,“再者言,当初是您主动请我来的,可不是我求着您来的。”

其实这话说出来,原澈就已经后悔了。他以前之所以认定微浓是细作,是因为把她错认成了女杀手,又看到了她的马。如今既然知道她是废后,又是燕王室的外亲,那她肯定就不是细作了。

谁也不会这么傻,派一个身份高贵的外亲、举世皆知的废后来宁国当细作。而且,这细作不设法进宁王宫,却跑到他这个魏侯世子身边来。

这般一分析,原澈也为方才的脱口之言后悔不迭。他不禁挺直腰板,试图挽回自己英明睿智的形象:“我邀请你来做护卫,你可以拒绝啊!你不拒绝,那就是刻意隐瞒!还说你不是别有用心?”

这一次,微浓倒是没反驳,径直承认:“我的确别有用心,当时黎都城戒严,我怕云辰发现我进城,才想躲到您这里。而且,云辰和您走得近,我也想借机打听他的消息。”

原澈冷笑:“所以你一直在利用我?”

“您误会我喜欢祁湛,却还邀请我进府,不也是想利用我吗?”微浓反问。

原澈再也无话可说了。他向来自诩口齿伶俐,却不想被微浓三言两语挡了回去,心里更是不满:“这不用你管!”

微浓却不肯罢休:“既然您想拿我要挟祁湛,那咱们扯平了。”

“扯平?这话什么意思?”原澈没太明白。

微浓表情黯然:“我的意思是,我要走了。”

“走了?”原澈双手抱臂,“你把本世子耍得团团转,就想一走了之?”

“您想怎么样?”微浓毫无惧色地看着他。

想怎么样?原澈摸了摸下巴。杀,肯定是不能杀的,别说她身份特殊,就是他自己虽然生气,却也从没想过要杀掉她。他只是有些不甘心,非常不甘心!

他想刺激她、羞辱她,好似唯有如此,他心里的愤懑、屈辱、不甘、恼怒才能消解一些。

“原来在云辰心里,你连个妓女都不如啊!”他故作嘲笑。

微浓懒得回他。

原澈见状来劲了,但不知怎的,心里却又提不起精神,便只好指着微浓,装出一副看笑话的样子,捧腹不止。

微浓抚了抚左手上的夹板,伸手一点一点拆掉它,边拆边道:“嘲笑我若能让您感到痛快,那您随意。”

“怎么不痛快,我痛快极了!”原澈继续大笑着,故意抹了抹眼角的泪,“不得不说,云辰的眼光还不错,至少他没看上你!”

“啪”的一声,微浓将拆下的板子撂在桌案上,神情如常:“这些日子多谢您的照看,既是误会一场,我也不是您要找的人,那我就告辞了。”

“慢着!”原澈俊目微微眯起,“我们魏侯府虽比不上燕王宫,却也不是你说来就能来,说走就能走的!”

“你想怎样?”

“我……”原澈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能把微浓怎么样。从得知微浓的身份开始,他就一直在发火、骂人、摔东西,从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怎么报这个仇。

对!一定是因为被一个女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太耻辱了!他原澈活了二十年,从没遇上过这种事!想到此处,原澈伸腿把房门蹬上,靠在门板上笑道:“听说你这个废后,无诏不得回京?”

“不劳您费心。”微浓依旧神色平静。

原澈最讨厌她这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心里更觉恼火:“反正你不能走!什么时候老子气消了,你才能离开!”

微浓闻言,面色终于浮起一丝反感:“世子,虽然我们不算朋友,但我一直以为,我们不算敌人。”

原澈冷笑:“以前不算,以后就算了。”

微浓无奈:“您私藏燕国废后在府里,被人得知会是什么后果?被祁湛知道了呢?被燕国摄政王知道了呢?您难道要让他们亲自向您要人?”

“他们得有机会知道才行!”原澈也露出威胁的笑意,“王后娘娘,你可别逼我把你关起来,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啧啧,”他故意摇了摇头,“你不会喜欢的。”

微浓泰然一笑:“随你吧。”

她并不担心自己的处境,燕国废后的身份在此,原澈绝不可能为难她,更不可能一辈子囚禁她。再者,云辰已经知道她在魏侯京邸,出于保守秘密的目的,也不可能看着她落入原澈手里。

所以,她只需要等待,总会等到离开的机会。

想到此,微浓索性伸手相请:“我要休息了,世子请回吧。您若真生气,大可把我关起来。”

“你!”原澈气得够呛,正要发火,却听院门“吱呀”一声,王拓的声音随即传来:“禀世子,方才宫里传出消息,云大人在外办差期间被捕了,现已押送回城。”

云辰被捕了?原澈愕然,下意识地去看微浓。而后者只是一脸淡漠,什么表情都没有。

原澈轻咳一声,让王拓进来回话,问道:“知道犯的什么事吗?”

“暂时还没消息。”

云辰到底犯了什么事?王拓竟都打听不出来?会不会牵连到魏侯府?原澈这才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再也没心思与微浓斗嘴,转身推门而出:“快!我要给父侯写信!”

一日后,宫里偷偷传出消息,云辰犯了结党营私之罪。

原澈很纳闷,结党营私虽然是历代君王都痛恨之事,但在宁国早就见怪不怪了。不要说云辰结党营私,朝中还有几个人是独善其身的?大部分都分了派别站了队,祁湛不也在极力拉拢人吗?

为何偏偏治了云辰的罪?而且云辰没来宁国之前,就与他们魏侯府过从甚密,这些事老爷子都是知情的,为何会突然发难?

这是在通过云辰警告他和父侯吗,还是有别的什么内幕?原澈大为不解。尤其发落云辰的时机还很巧妙,就在云辰伤了微浓之后,而微浓又是燕国的废后。

诚如他所料,此事的确和微浓有关。内情还得从十六个月前说起。

去年六月,微浓夜闯云府被捕,因此闹到了宁王面前,被宁王遣返燕国。而璎珞则进宫了一段时间,但不知怎的与祁湛闹僵了,独自回了墨门。祁湛对她不放心,这一年里一直都派人注意着她的动向,时刻探听着她的消息。

原本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个关心之举,璎珞一直都不知情。偏巧今年祁湛母亲逝世,冀凤致回墨门奔丧,与微浓分别之后突然遇袭,他只得在墨门养伤数月。这段时间内,一直是璎珞在照顾他的伤势。祁湛本是盯着璎珞,却意外发现了冀凤致,得知他要来黎都。

去年微浓返回燕国时,曾托祁湛注意冀凤致的行踪,祁湛也促成了他们师徒二人在燕国会合。如今见冀凤致前来黎都,他猜测必定与微浓有关。果不其然,跟踪冀凤致之后,他发现了微浓在福家客栈留下的书信,从而确定了微浓的行踪。

祁湛不是傻子,知道宁国上下唯有云辰能让微浓记挂。他本就怀疑云辰是楚璃,又发现微浓去而复返,基于此,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云辰是谁。

亡国的宗室改名换姓潜入宁国,还身居高位,这动机真的很可疑!祁湛不敢隐瞒,当即禀报给了宁王。

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宁王下旨彻查。而聂星痕也在此时火上浇油,授意王拓写了封密信告状,直指云辰拉拢宁国官员,扰乱朝纲。密信里不仅有云辰交好的官员名单,就连他何时何地与这些人私下约见,都有据可查。

说来也巧,这半个月里云辰恰好奉命出城办事,不在黎都。所有的一切都在暗中进行,他甚至连洞察的机会都没有,在办差途中一举被捕。

云辰当然矢口否认和楚王室的关系,一口咬定是有人陷害。眼见云辰不承认,宁王索性就当内政处理了,给他安了一个结党营私的罪名,对外也好有个交代。

而黎都城的另一端,魏侯府里,冀凤致前来与微浓会合,道明了自己因璎珞而暴露行踪,导致祁湛发现微浓,怀疑云辰这一连串的前因后果。微浓只是淡淡听着,并无反应。

“云辰的事,你会去找湛儿求情吗?”冀凤致问道。

“不会了,”微浓垂眸,“不管他是谁、不管我想不想救,这一次我都无能为力了。”

冀凤致看着她脖颈处的伤痕,深深叹息:“看来云辰伤你至深。”

微浓自嘲地笑笑:“这么多年,我一直想去保护楚王室,可惜从来没有成功过。其实回过头想想,也许当初我放手不管,他们还能活得更久一点。”

冀凤致闻言很是担忧:“微浓……”

他最清楚这个徒弟的性格,从小她就有一股子冲劲儿,喜好打抱不平、乐于助人。即便后来被聂星痕所伤,嫁去了楚王室,她也不曾改变初心。可自从楚璃死后,她的性子便渐渐冷淡了,开始对世事漠不关心,唯独关心着楚王室。

近两年她好不容易走了出来,可遇上云辰之后又变得偏执。这一次云辰如此打击了她,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再次解脱。想到此处,冀凤致忍不住劝慰她:“微浓,为师行走江湖多年,看了太多世事。多少年轻人初出茅庐,想要兼济天下,但在江湖上走一遭,最后都只能独善其身。如今九州局势看似安稳,实则乱象丛生,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不必再管。”

“我明白师父的意思。”微浓看起来很平静,“可是我如今被困在魏侯京邸,一时半会儿还脱不开身。”

这的确是件棘手的事情,冀凤致沉吟片刻,道:“不如我……找湛儿帮忙?”

“师父,”微浓立刻打断他的话,“这件事您别插手。”

冀凤致蹙眉:“为何?”

“原澈不会伤害我的,他还不至于拿一个女人下手。”微浓说出自己的猜测,“他若有心为难我,今天也不会放您来见我了。”

“可你一直被他困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冀凤致没有答应。

“我的身份摆在这里,他早晚会放我离开。”微浓显得很冷静,“您不插手,我的顾虑会小一点,把握反而更大。”

其实冀凤致也知道自己帮不上忙,这些都是朝堂大事、人心之争,他一个江湖人士根本说不上话。尤其,他并不想和祁湛正面敌对,毕竟祁湛是他看重的晚辈,是他师妹唯一的儿子。

“我会去福家客栈落脚,若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也能尽快出城搬救兵。”冀凤致有意提点她道,“你若真是陷入困境,千万记得拖延时间,我会尽快给聂星痕传递消息。”

微浓一怔,随即垂眸:“还是算了,我不想再让他为我操心。”

“别逞强。”冀凤致拍了拍她的肩,却也没再往下说。

师徒两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散了。微浓担心原澈会为难冀凤致,决定送他出门。

谁料后者拒绝了:“不必,我有几句话要单独对魏侯世子说。”

微浓迟疑片刻:“那您当心,他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冀凤致随意地笑了笑,径自走出微浓的院落,去了前厅。

原澈今日听说冀凤致来访,原本是想阻拦的,但前思后想,又觉得自己并无立场。再者说,挡着不让他们师徒相见,搞得自己很小气,传出去也是个笑柄。

而且冀凤致在江湖上素有威名,又出身墨门,必定对墨门那些小把戏一清二楚。倘若能将他拉拢过来,自己以后对付祁湛,就不必忌惮墨门了。出于这些考虑,原澈不想得罪冀凤致,便让他去见了微浓。此刻再看见冀凤致心平气和地出来,他自觉这个决定没错。

“真是没想到,堂堂燕国王后竟然会武,而且师承冀先生。”原澈先发制人。

“因缘际会罢了。”冀凤致表情不变,“微浓身份特殊,如今在宁国也不安全,其实老朽倒希望她在您府上安身。但世子您早晚要回丰州,微浓也早晚要回燕国,凡事还望您能留个情面。”

“冀先生这话我不爱听了。我对令徒,可是以上宾之礼相待的!”原澈厚颜无耻地表功,“您看,她吃的、喝的,都是照我的标准做的。她受了伤,我立刻去请大夫,府里收藏的好药都拿出来用了。就是住的地方小了点儿,也是她自己不乐意搬……”

眼见原澈要展开长篇大论,冀凤致只好打断他道:“那就劳烦世子再费心一段时日,等到时机成熟,老朽再来带她离开。”

敢情她将这里当成躲风头的地方了!原澈闻言很不乐意,面上却笑:“冀先生客气了,要不您也留下小住几日?对了,我正有些问题要向您请教。”

冀凤致一听这话,自然知道是拉拢之意,便回道:“不了,老朽粗野之人,住在您府上只怕会坏了规矩,还是隔三岔五来看看徒弟就成了,望您届时能够通融。”

“当然当然,魏侯府随时欢迎冀先生登门。”原澈不想强人所难,也不屑于用微浓做要挟。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冀凤致不愿意替魏侯府效劳,他也没再往下劝说。

冀凤致便适时告辞,起身的瞬间,又说了几句话:“世子文韬武略,少年英雄。老朽行走江湖多年,看多了世间百态,也有几句话想赠予世子。”

“先生请讲。”原澈做出虚心受教之色。

冀凤致便道:“浅滩困不住蛟龙,星火也困不住凤凰。这座魏侯京邸如今还是浅滩,但望世子能三思而后动,不要波及外人。”

原澈装傻堵了回去:“冀先生真是高人,说的话都是高深莫测。虽然我没听懂,不过我会好好琢磨的。”

他笑意不变:“我送先生出门。”

冀凤致离开魏侯京邸的第二

天,竹风找上门来。

彼时原澈正在练剑,练的还是龙吟剑。一堆侍卫服侍着,有的陪着练手,剩下的陪着叫好。原澈就在这一片叫好声中只赢不输、屡战屡胜,心情非常之爽快。

不过听到竹风来访,他练剑的兴致便有些败了,收拾一番去了前厅。沐浴、涤发、换衫,足足折腾了半个多时辰,等竹风见到他时,人已是焦虑至极。

竹风二话不说跪下磕头:“世子!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大人!”

原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茶杯,只道:“竹侍卫先起来吧,坐着说话。”

竹风哪里肯坐,一脸焦急之色:“世子,魏侯殿下是如何说的?我家大人到底情况如何?”

原澈握着茶杯,看都没看他一眼:“父侯说了,此事他不管了。至于子离如何,王上瞒得严严实实,我也不知情。”

竹风闻言大惊:“世子!我家大人可是一心为侯爷和您着想的啊!”

“哦?是吗?”原澈依然漫不经心地笑,“从前我也以为子离是我们魏侯府的人,我父侯简直将他当作子侄来看待,我也对子离敬佩万分,待他如亲兄长一般。”

话到此处,原澈语气骤变,脸色突然冷厉起来:“可我也想知道,他怎么就成了楚王室的人?啊?我到现在连他是谁都没搞清楚!你家大人是拿我们魏侯府当猴耍吗?”

竹风唯有低下头去:“这件事我家大人真的很冤!他对魏侯府绝无二心!”

“绝无二心?”原澈皮笑肉不笑,“托你家大人的福,魏侯府也被牵连了,我们也自身难保,让他自求多福吧!”

竹风一听这话,心已凉了半截,忙劝道:“世子您要三思!我们大人在牢里,一心想着侯爷和您会去救他,倘若您一直不去,万一王上严刑拷问,大人他……他怎么受得� ��啊!”

这话表面上听起来,是担心云辰在严刑拷问之下性命不保,但略一深思,绝对不止如此。事实上,云辰还没正式来宁国出仕之前,便已和魏侯打上交道了。前年祁湛是王太孙的身份暴露之后,魏侯在姜国境内一路安排暗杀,全是由云辰在幕后操作。

自然,这两年来,魏侯与云辰背地里的交往不仅于此,还有更多关于朝政、官员的大事,其中许多都不能与外人道。竹风方才那番话就是在暗示,倘若魏侯府不实施营救,也许云辰会在拷问中把从前所谋之事全都供出来。

届时,魏侯府的情况会更加糟糕。

原澈何其聪明,一听便知竹风的意思,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竹侍卫这话,是让我杀了你家大人灭口吗?”

竹风闻言大惊失色,没想到魏侯父子竟有如此打算,连忙磕头请罪:“是小人失言,小人绝对没那个意思,请世子恕罪!”

原澈笑了:“没有这个意思最好。若是有,也没关系。”

竹风不知该如何往下说了,跪在原地踌躇不决,原澈却没闲工夫与他耗着,揉了揉额头,颇不耐地道:“没事了吧?你自便吧!”

他说着从座椅上起身,走下丹墀往内院里走。刚撩开水晶珠帘,便听身后传出一声艰难的请求:“小人……还想见见微浓姑娘。”

原澈动作一顿,转身再看竹风,对方面上的表情很怪异,像是后悔所言,像是挣扎犹豫,又像是破釜沉舟。

原澈明知他找的是谁,但还是故意问道:“微浓是谁啊?”

竹风深深低下头去:“就是您府上唯一的女侍卫。”

这些日子为了云辰的事,云府几乎翻了天,但谁都不敢立即给姜王后报信。一则是怕被人盯上,二则一旦让姜王后出马,就等同于承认了云辰是楚王室后裔。这事太冒风险,没人敢私下做这个决定。

虽然知道自家主子已和微浓闹翻,但竹风还是想来试试,毕竟在这危急关头,能救云辰的,也许只有她了。

原澈也一直好奇,到底云辰和微浓是什么关系,眼见竹风开了口,他也不拦着,笑道:“你想见她啊?好说。”言罢踢了踢身边的侍卫,“去,把璎珞叫来。”

不多时,微浓挑了帘子进来,见到竹风在此,脚步一顿,想要避开。

竹风忙不迭地喊了一声:“姑娘!”

微浓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小人有话想对姑娘说。”竹风看了原澈一眼,补充道,“单独说。”

微浓也看了原澈一眼,见他一副看戏的模样,没有丝毫回避的意思。她也没打算让他回避,便冷淡表态:“有话当着世子的面说吧,两个客人说话,让主人回避不大好。”

竹风一听此言,便知微浓无心插手此事,急得再次下跪:“姑娘,从前是我自作主张,多有得罪,还望您不要迁怒主子。”

“迁怒?”微浓神情冷漠,“我能活着离开十万大山,已是命大,不敢迁怒任何人。”

“姑娘,此事不能怪主子,全是我自作主张!”竹风将一切揽在自己身上,恳切道,“后来主子得知此事,震怒非常,亲自折了我的手臂!”

他边说边掀开衣袖,露出一整条右臂,只见从肩部到手肘处,整条大臂的骨骼在皮肤之下高高耸起,就像被人一节节折断又重新接好,已然畸形。

然而微浓根本没看一眼,望着因风而摆的珠帘,淡漠地说:“你不必替他遮掩,一个月之前,我已知道了全部事实。”

她指的是九月初五那晚,在晚香楼发生的事。

竹风连忙摇头:“不不,那不是事实!其实是……”

“你找错人了。”微浓打断他,“我一个燕国废后,爱莫能助。”

竹风是真的急了,眼见原澈在场,他满腹的话语也不知该如何出口,只得恳切道:“不管您信不信,主子他从没想过害您!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让您离开宁国这个是非之地!”

“可是你说的和他说的不一样,”微浓冷冰冰道,“他说截杀我是他的主意,他还说他习惯‘先震慑后安抚’。”

“不是的,”竹风拼命否认,“这全是我的错!是我不希望主子记挂您!您来宁国之前,主子一直以为您死了!我们都瞒着他,瞒得好好的,可是您一来,他就变了……”

“你的意思是,云辰喜欢我?”微浓犀利地问出来。

尽管竹风不愿承认,此刻却不得不点头:“是,主子很在意您。”

微浓的手抚上脖颈,也不知是在笑谁:“我从没见过谁在意一个人,会将她打伤,会狠狠地羞辱她、打击她,恨不得让她去死。”

“不是的,他是在保护您,他只是想让您死心!”竹风只得一再否认。理智告诉他,不能再说了,否则就要露馅。但是情感告诉他,他不能不说,如果再不说出来,云辰就要死了!

原澈听到此处,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忍不住朝微浓望去。而她却仍旧望着那珠帘,视线竟没有挪动过,没有眼泪,没有失望,没有欣喜,没有动容。

她像是已经麻木了,对周遭的一切都没了反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原澈才听到她再次开口:“那么他的目的达到了,我已经死心了。你请回吧!”

“不!您不能见死不救!”竹风激动地爬起来,“主子他对您这么好……”

“你说他对我好?为何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微浓自嘲地道,“从我去年来宁国开始,我能用的法子都用遍了,我问过他,求过他,试探过他,胁迫过他……我不是没有哭过、闹过,可他呢?”

微浓眼眸里似乎有泪光闪过,只一瞬又消失无踪:“你说他在意我,为我折了你的手臂,他怎么不告诉我实情?他甚至说这是他的主意。我追问得多苦,你不是没见过,但他从没给过我一丝希望。

“今天你跑来告诉我这些,你想让我做什么?就算我有能力救他,他需要吗?”微浓缓慢地合上眼眸。

她早该想到的,无论他是谁,楚璃或楚珩,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可能了。从楚国灭亡那一刻起,一切都已成了定局。而那一晚,当他把四大神兵的秘密血淋淋地摆在她面前时,已彻彻底底地将她杀死。

既然这是他想要的,她选择成全。

“我已经彻底死心了。”她说,“你不能指望一个死心的人,再去对他重燃希望。”

“你不能指望一个死心的人,再去对他重燃希望。”

竹风脑海里反复回响着这句话,整个人渐渐失去了力气。是的!主子终于做到了!终于让她死心了!可是他要付出生命做代价!

何其残忍!竹风怎能甘心!

“但愿您看了这幅画,还能如此狠心。”竹风颤巍巍地伸出左手,自怀中取出一张宣纸,那宣纸皱皱巴巴,被捏成了一个纸团。

微浓伸手接过,径直展开——画中是一个女子,穿着一袭红衣,牵着白马,笑得神采飞扬。正是十五岁的她,远在房州、不谙世事、刚与聂星痕相恋的她。

沈觉曾亲口承认,当年他前来燕国求娶楚太子妃,正是凭借这幅画才选定她的。在她还无知无觉的时候,楚璃已悄悄来过房州寻找峨眉刺,从而画下了这幅画。而她还曾天真地以为,这是燕王命人准备的画像,方便给楚王室相看。

回忆刹那间涌上心头,有心酸,有痛苦,也有欢愉,微浓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耳中却听竹风再次说道:“这画主子一直留着,直到您去年来宁国,主子才下定决心烧了。这一幅是他后来重画的,无数次扔掉,又无数次捡起来……”

是的,这幅画纸张很新、颜色鲜艳,也没有任何装裱。而那些密密麻麻的褶皱纵横交错,无不证实了竹风的话,它曾被人无数次丢弃,又被人无数次捡回来。

微浓抚摩着画中的自己,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良久,她才重新开口,问了一句:“沈觉怎么说?”

竹风双目赤红,答道:“闭门不见。”

微浓擦掉眼泪,突然出手将画撕得粉碎,转头看向原澈:“世子,我想与竹风单独谈谈。”

一日后,竹风在牢里见到了云辰。

即便已经入狱十天,经过了三次提审,云辰依旧姿态从容。在那简陋的牢狱之中,他神情镇定自若,独坐在小小的木桌之前,正在用食指轻敲桌案。除了衣袍染了些灰尘之外,他身上没有一丝狼狈。

见到主子安好,周身也没有受伤的痕迹,竹风总算放下一颗悬着的心,上前问候。

云辰毕竟是楚王室后裔,如今有些事情虽不明朗,但宁王还是特意下令关照,不让对他用刑。也正是拿捏住了这一点,云辰在狱中并没有方寸大乱。

“外头正在想尽一切法子救您,也没敢告诉大公主。”竹风言简意赅地道明情况,最后吞吞吐吐地道,“属下来之前……见过微浓姑娘了。”

云辰倏然起身:“你对她说了什么?”

竹风低着头:“属下求她救您。”

“求她救我?”云辰几乎可以想象出当时的场景,沉声质问,“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属下不敢!”竹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主子!属下是担心您的安危啊!这一次实在太危险了!”

云辰哂笑一声,单手紧握成拳:“你让她怎么看我?”

“这一切都是属下的主意,微浓姑娘是知道的!”竹风连忙再行解释。

事已至此,多问无益。云辰也没再浪费口舌,平复情绪重新落座,态度决绝:“我不需要她帮助,让她走吧。”

“主子,”竹风欲言又止,“微浓姑娘说,她不是帮您……她要和您做一笔交易。”

云辰似有些意外:“什么交易?”

“她说……只要您告诉她四大神兵的秘密,她就想法子救您出来。”竹风压低声音。

云辰大为震惊,根本不相信这话是从微浓口中说出来的。然而不可否认,在晚香楼那夜,的确是他亲口将这秘密告诉了她。

可他没想到,她居然懂得利用了!

云辰强迫自己安下心神,冷静地分析微浓的动机。半晌,他发出一丝安慰的叹息:“你告诉她,我不同意。”

竹风的头更加低了,支支吾吾地回:“微浓姑娘说了,如果您不告诉她这个秘密,她就自己去找四大神兵……”

云辰的目光终于收紧。

“她还说,她手里已经有青鸾、火凤,龙吟剑她也知道藏在何处……”竹风越说越心虚,“她说您如今自顾不暇,她有法子夺回惊鸿剑,届时她就带着四大神兵远走高飞,让您的筹谋全部……落空。”说到最后两个字时,竹风的声音已经低不可闻。

听了竹风一番转述,云辰终于意识到微浓的决心,也意识到了别的什么。这种滋味很难言,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花儿,在不经意间已经怒放在了悬崖峭壁之上,而他却还以为她需要悉心呵护。

也许是他从没想过她会见招拆招,所以才敢毫无顾忌地将这秘密告诉了她。可事实证明,他错得太离谱!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微浓,她比他想象中更顽强,也更透彻。

“依她所言,我最好识时务地合作?”云辰蹙眉反问。

竹风看出他的抗拒,忙劝道:“主子!如今这条件咱们可以先答应!大不了给她半真半假的消息,只要能救您出来,以后的事再计较也不迟!”

眼见云辰没任何反应,竹风想了片刻,又劝:“其实……把秘密都说给微浓姑娘也没什么,以她对您的情义,咱们大可以再讨价还价!”

“混账!”云辰听到此处终于恼怒起来,不禁斥道,“你何时成了这个样子?学会暗下杀手、出尔反尔、坑蒙拐骗!她到底欠了你什么?”

面对质问,竹风“扑通”一声跪地请罪:“只要能保住您的性命,属下任您处置!但求您先保重自己啊!”

云辰气得难以自制,却明白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斥责忠心耿耿的手下,他唯有微微合上双目:“如今我还有拒绝的余地吗?”

终于,竹风几乎要喜极而泣:“属下这就去告诉微浓姑娘!”

“等等,”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云辰瞬间化被动为主动,分析道,“四大神兵的秘密,我可以告诉微浓。但若要救我出去,她一个人的力量远远不够。”

竹风霎时紧张起来:“您的意思是……”

“你让微浓告诉原澈,我愿以龙吟、惊鸿的秘密作为交换。至于青鸾、火凤,让她暂时先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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