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的岩津町。
宫崎晴秀再一次深深地盯了一眼面前奢华得令人叹为观止的宅邸,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不得不说的是,冬马和纱的住宅富丽堂皇犹如皇宫,外头装饰着布满暗红色花纹的花岗岩,简单而不奢华,却反而体现出厚厚的凝重,而庭院内可见的装饰却典雅让人眼前一亮。
而这却不过只是一个序章而已。
从首先穿过外大门的阶段开始,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延绵而进,小路的两旁随意摆放的石凳排列着形态各异的花木盆景,美轮美奂地雕塑、精致的喷水池...处处都彰显着宅邸主人奥僻典雅的品格,却偏偏透露着一股沉淀了几个世纪的,浓浓的历史感,看得人瞠目结舌。
然而即便如此,却依然掩饰不住那一层萦绕其间的,让他极不舒服的意味。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感觉?
明明是雍容华贵,清新脱俗的白墙红瓦,明明是文雅精巧,浑然成景的庭院,却偏偏带着有如鬼屋一般阴森森的味道?仿佛能够吸收一切的生气似的,就连斜下的夕阳倒映其上,都反射不出应有的金黄色的光辉,剩下的反而只是白惨惨地一片凄凉。
所有东西都开始变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味道。
难道,是出了什么状况吗?
"叮咚——叮咚——"
精致雕花的铁门前,从最初的,被冬马家的豪华所带来的震撼性冲击中恢复过来的小木曾雪菜,依然在固执地按着门铃,尽管天钿女¹的天岩门²完全没有任何开启的打算,她也还是毫不气馁,一点儿都看不出丝毫的不耐烦。
"别按了,雪菜。"宫崎晴秀阻止了她继续进行这种无用功的打算。
"怎么了,晴秀君?"雪菜回过头问道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晴秀看了女孩一眼,关于雪菜对环境的迟钝表达了应有的震惊。
"奇怪的是晴秀君你才对吧?明明就只是给冬马同学送达复考通知,干嘛非要带着个网球包啊..."
...
理所当然地,女孩并不知道自己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所以也不会知道网球包里究竟装的是什么;同样的,他也不可能把那种惊悚的事实告诉她。
所以他只能选择沉默。
"诶?怎么了...吗?是我...说错什么了吗?"看着完全没有反应,甚至是脸色阴沉的少年,雪菜迟疑着地问道。
"情况好像有些不对。"宫崎晴秀说,"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吗?"在他的示意之下,女孩稍稍留神倾听了片刻,低声惊呼,"啊,好像是...琴声?"
的确,空气里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琴声,声音很低,很沉,仿佛汨汨流水,又带着婉转凄迷的忧伤;又像是离世的歌姬,以幽怨惆怅的曲调,吟唱着人世间的爱恨迷离。
然后,声音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宫崎晴秀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凝重的天色。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孤零零地盘旋在天际的新月已经变得惨然,隐隐地还透着血红的色泽,光线暗淡,仿佛鬼女眼角的怨泪,又如同腐烂的尸体上流出来黯黑冰凉的脓血,蜿蜒覆盖了天与地。
虽然,从严格来说,所谓的血月只是一种自然奇观。一般是发生月全食的时候会出现的。因为浓厚的大气层把紫、蓝、绿、黄光都吸收掉了,只剩下红色光可以穿透过来。但是,对于他们这些混血种来说,血月,却有着另外一层的含义——毕竟,在浸透他们灵魂的血脉中,有一半是来自那个数万光年之外的赤月星。
所以,血月凌空,也是混血种们最喜欢的天气。
最容易暴躁,也是最嗜血的天气。
尤其是,对于那些血统不稳定的混血种来说。
"怎么...诶??晴秀君,你,你这是..."
雪菜的讶异完全可以理解,因为在她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晴秀已经迅速地骑上了墙头。
"你还记不记得。"他说,"我们进入小区的时候,那个安保警卫说过的话?"
"有,有什么问题吗?"女孩瞠目结舌地看着一脸凝重的我,结结巴巴地问。
"那时候他的原话是:'冬马和纱,好像今天一整天都没出过门。';是这样的吧!"他提示道,一边指着眼前门窗紧闭的宅邸,"刚刚的琴声也说明了这一点,可是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吧?如果房间里有人的话,为什么没人点灯?"
"这,或许她去休息了吧..."
"而且。"宫崎晴秀用一个手指,打断了女孩尚未说完的辩驳,"刚才我们足足按了五分钟的门铃了吧?就算睡得再死,也该被吵醒了吧!"
"或许正巧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或许正巧没听见..."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巧合';的事?"晴秀瞥了一眼死寂如同鬼屋的房子,毫不掩饰内心的疑虑,"一天都没有出门的人,却在黑夜里不点灯,不应门。我怀疑,里面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似乎是被少年的理由动摇了信心,雪菜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然而她还是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怔怔地盯着眼前紧闭的雕花铁门,半晌,才说:"呐,晴秀君,我和你一起进去。"
晴秀摇摇头,用一种尽量轻松的,却也是坚定的语气说:"不!你留在这里。"
必须承认的是,眼下的局面,已经超出了他事先的预想。
今天傍晚,当他和小木曾雪菜一起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过这个华丽的小区门口时,还在为待会见到冬马和纱后,该如何圆谎而头疼不已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事情竟然会变成这样。
阴气森森的豪宅,若有若无的琴声,并未出门的主人,怎么也不应答的同学...
原本只是计划着不动声色搜寻线索的他,如今要面对的,却是形如鬼屋一般的情况,这已经足够令人惊悚的了,他不敢、也不能让少女继续跟随——否则一旦动起手来必然暴露他的真实这一点暂且不提,万一发生什么事的话,恐怕也照顾不过来。
只是他却低估了雪菜的固执。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女孩说。
"可是,如果发生什么危险的话..."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她看着他的眼睛,"既然是同伴的话,那么对于可能发生的危险也必须共担才对吧。"
"你在说什么啊!"
"就是说深入可能发生案件的屋子,面对神秘未知的挑战,这种听起来很刺激的事情,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独自去享受呢。"
"你以为这是鬼屋探险吗?"晴秀皱眉道,"可能真的会有危险哦,而且..."
"就是因为有危险,所以我才更不能丢下晴秀君不管呐。"雪菜打断了他的劝说,"多一个人总是多一份力量嘛。"
晴秀暗暗地叹了口气,不明白少女那份奇妙的胆量究竟从何而来,难道她一点都没有发现危险吗?
不过,他已经没有继续劝诫的时间了,因为就在他们短暂的对话中,眼角的余光,已经清楚地瞥见了一楼左侧的那个房间里,微微晃动了一下的窗纱。
跟着就是一个不知是谁的模糊人影在纯白的窗纱后一闪即隐。
宫崎晴秀迅速地跳下了墙头,然而当他跑到发生异常的落地窗前时,那个不知是谁的身影已然消失了踪迹。
所有的门窗都是从内反锁的,严丝合缝,布质流苏的窗帘掩去了房间里的一切,晴秀想了想,从庭院的喷水池边拾起一块鹅卵石,在姗姗来迟的雪菜还来不及出声阻止的时候,用力砸开了窗户。
"晴秀君,你..."
"嘘——别出声!"他对着女孩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同时伸手从破碎的玻璃中探进去拔开了窗梢,闪身从半开着的窗户里跃了进去。
不料甫一站定了身子,只听"吱呀"一声,方才那扇半开的小窗忽然关上了。
晴秀的意识几乎一下子沉入了一片黑暗。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明明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可是他却能够清晰的感觉到隐藏在黑暗深处周淡淡的人影,仿佛幽灵般的从面前飘过。
但他心里还明白,在这种虽然是看不见的、却将向他受惊的理性猛扑过来的黑烟里,潜伏着宇宙间一切极其恐怖的、一切怪异而不可思议的邪恶东西。模糊的幽灵在浓黑的烟云中游荡,每一个幽灵都是一种威胁,预示着有什么东西就要出现。一个不知道是谁的人影来到跟前,几乎要把他的心灵炸裂。一种阴冷的恐怖控制了他。他感到头发竖立起来了,眼睛鼓了出来,口张开着,舌头已经发硬,脑子里一阵翻腾,一定有什么东西折断了。他想喊叫,仿佛听见自己的声音是一阵嘶哑的呼喊,离他很遥远,不属于自己。
宫崎晴秀猛地睁开了眼睛。
依然是一派伸手不见五指的景象,然而随着视线逐步的适应了阴暗,他开始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房间里的影影绰绰。
屋内是一个很大的空间,布置得像是客房的卧室,简约而整洁,然而却不可避免地显得过分的空旷。
即使主人已经在卧室里尽可能的塞满了东西。
没有灯,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无垠的黑暗中,一种极度的空虚感包围了他的全身,压得人有点儿透不过气来。
"怎么了?发现什么了吗?"刻意压低,却清甜而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晴秀这才发现雪菜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不知道她是怎么打开那扇被紧闭的窗户的,然而此刻也不是追究这个问题的时机,因为就在这个时候,方才消失了的,如幽如诉的琴声,又一次在宅邸的深处响起。
这一回的琴声清晰了许多,可以听得出是钢琴的独奏,但是在低沉悠扬的旋律中,却参杂了些许不一样的意味。
在低音区的旋律里隐藏着一种极其诡异的声音,仿佛有个人在低声地吟唱着什么,像是咒文,又像圣咏。于是一种远超人类的强大意志开始逐渐地渗入了宫崎晴秀早已紧绷的大脑,同他进行着意识的交流。
空气中流荡着暖洋洋的气氛,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这令人舒服到麻痹的错觉,如同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一种满是死亡却甜美异常的诱惑。晴秀本能的知道这个声音里有死亡的力量,只是他的思想已经完全的麻痹了,陷入某种恍惚的状态,似乎自己一生最大的目标就在眼前,只要走上去,去听从这个声音的吩咐,自己的目标就可以达成,自己的理想就可以实现。
他几乎就要向那个声音屈服了。
"哦,不行了,眼皮好重...好想睡哦..."雪菜如同梦呓般的低语从耳边传来,却如同警钟似的,瞬间唤醒了晴秀行将崩溃的意识。
他暗暗擦了一把冷汗,一边努力地集中精神,将琴音屏蔽在识海之外,一边扶住少女快要瘫倒的身子,迅速地从衣角撕下两块布条,塞住了她的耳朵。
"现在觉着怎样?"宫崎晴秀问道。
"嗯?诶?发生什么事了?"隔绝了带着死亡诱惑的琴音,雪菜渐渐恢复了神志,"我,我刚才..."
宫崎晴秀微微地冲她摇了摇手指,示意她保持缄默,然后紧了紧肩头的网球包,迅速而谨慎地穿过空无一人的卧室,循着琴音的方向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