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西校场。
阵阵催人心惊动魄的鼓声,冬冬冬的敲响。
已然到了盛夏,树上的知了声,发出的噪声,实在是让人心烦意乱。
六月的骄阳,炙烤着大地。
校场上,沙子被晒得十分的干燥,滚烫,热浪滚滚而来,混合着那马粪,众人的汗臭味儿,扑面而来。
燠热异常,热风相随。
冬冬冬的鼓声停了,骆虎就见远远上来一个穿着白色直缀,劲衣短打,脚蹬一双踢死牛,来到了点将台前。
这家伙身材不算高,黑油油的一张脸,一身健子肉,胳膊倒是异常的粗大,有力,来到台前一抱拳,紧跟的单膝点地,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小人我姓曹名变蛟,今年十五岁,望各位大人高抬贵手,我愿为大明甘洒热血……”
“好了,好了,你父亲不就是三等车骑都尉曹文诏吗?都打过招呼了,上马遛一圈儿得了!”
一个考官直接点破了他的出身,这让骆虎大吃一惊,心想这也可以,也太过直白了吧。
果然,他真的只是上马熘了一圈。
居然真的就没射箭,只是为了证明自己会骑马,刚一下马,把缰绳一扔,走了。
似乎他已知道结果。
紧跟着那考官站起身来,高声报道:“甲,乙,丙,丁四个靶全中,过了!”
骆虎简直快要晕倒了。
那曹变蛟分明就是一箭也没射呀!
紧跟的又上来第二个,这位比他还牛,就听那武官说道:“原来是三桂啊,你父亲吴襄,吴老爷子已经和我们说过了,这点面子我们还是会给的吗!”
不用问,这个叫吴三桂的人,干脆连马都没骑,也过了。
当然这种情况也不会是一直是这样儿,刚才就上来一个,那些考官就问他,“你父亲是谁,在军中任何职,几品?”
显然这位考生的父亲实在是没前两位那么牛,他就得实实在在的骑上马,纵马奔驰射箭了。
可能是他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吧,一箭也没中。
那考官正要报,这家伙一下子急了眼,勐跑到靶前,拿起那射落在地上的箭,曾的一下就扎中了红心。
考官非常赞赏的点了点头,也过了。
这一幕,如果不是真真切切发生在自己的眼前,骆虎吃惊的简直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堂堂大明帝国,三年一次的武举,居然就是这么选拔人才的。
不过也有那些倒霉蛋的。
往往是家世没什么背景,又没什么钱可以贿赂考官,就算射中了靶子,也会如时被记录。
除非你就是的确是武艺出众,否则,只有被刷下去的份儿。
怪不得东宫太子,世子没来,这压根儿就没啥看头。
不一会儿,一个名字突然被考官提了一下。
“骆养性来了没有?没来的话,凡谁回去通禀一声,我们让他过了……”
……
察,这更牛,连面儿都不露。
“下一位,骆虎……”
骆虎听到考官叫他,连忙举手,可那些考官好像没看到他,反倒是交头接耳说着什么。
没办法,他只好一个人来到了校场,这时骆三爷忙叫住他,“少主人,过了,回来吧!”
骆虎刚把马缰绳牵在手里,听到这话以后,就觉得心中非常不是滋味儿。
在辽东的时候,女真人的骑射他可是领教过,明军的主要伤亡,几乎都死在弓箭之下。
他就不明白了,作为整个大明,最高等级的武举考试,骑射居然会这样被忽略。
就在那考官正要宣布下一位的时候,骆虎翻身上马,一下子让众人惊艳。
因为在他之前,那些考生都几乎得借助凳子,或者踩着仆人的肩膀,才能勉强爬上马背,无一例外。
他这么一个标准的鹞子翻身,上马的动作,优美流畅至极,还的确是一个异数。
校场内外,近千人掌声雷动,叫好声四起。
显然这些考官也被惊动了,一个个纷纷站起来,互相打听,“哟,这是哪位爷啊,厉害呀!”
“听说是骆宫保新认的义子,从辽东捡回来的野小子,还受过皇帝召见呢,亲赐的日本刀那位!”
“杀了费英东那小子?”
“就是他!”
……
一时间校场内外议论纷纷,可是骆虎懒得理他们,两腿一磕马肚子,那马咴咴一声兴奋嘶叫,打了一个响鼻,前蹄开始刨土。
也许是整个一上午,都碰上的那些奇葩的骑手,让马都怏怏的没有精神头。
如果不碰上骆虎,只怕是这匹大黑马,都快要站得睡着了。
“驾……驾……”
那匹黑马显然被他撩拨得极其兴奋,四蹄赛雪,骆虎在马上,只轻轻用马鞭一抽,纵马如飞。
前方的景物飞快的向后面闪去,远远就见到四个靶,眼见马上就要快到了。
几乎所有的人都注视着这一人一马,偏偏他这一天,还穿着一袭白衣。
马是黑的,人是白的。
远远就像黑白两道旋风,风驰电掣,如狂风扫过众人的脸,又好似这阵狂风,将大明积弊下的慵懒之气,一扫而空。
“驾!”
第一个靶快到了,得胜钩上挂的是短臂弓。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骆虎摘弓后,用脚踩住了弓臂,右手顺手从腰后箭壶里,接连抽出四支箭,左手却一直拉缰在手,左脚依然在磕马肚子。
骆虎的马根本就不减速度,又见他执箭右手拉弓弦,脚一踩弓臂,拉弦同时,完成箭上弦的动作。
这一幕几乎看呆了众人,人人都在想,他该怎么射箭呢?
紧跟着接下来惊人的一幕发生了,他居然用脚蹬着弓臂,瞄准了靶。
嗖的就是一箭,就看对面的靶,红心被射穿,欢呼声四起,没有人想到,有人的骑士居然能够练到如此熟练,精准。
恰在这个时候,东宫来人了。
东宫太子朱常洛,以及他的两个儿子,朱由校,朱由检,也在一起随行。
远远一个杏黄大伞下,朱常洛坐在一把凉椅上,旁边是太监王承恩,曹化淳,在一旁侍候。
而在他身后的是东宫的詹事孙承宗,正拿着一个千里镜远远的望去。
本来朱常洛对于此时校场发生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倒是一旁的考官,见东宫太子驾到,急忙巅巅地跑过去,满脸欣喜道:“禀太子爷,我大明朝中兴有望,宫保的二儿子,骆虎竟是如此英雄了得!”
朱常洛本来被这大热天折腾的,满头荒汗,即使如此,他身上还一阵阵的发冷,虚白的脸色,神色恹恹。
他彷佛对什么也不感兴趣,只是用手一直把玩着一个小宫女的手,不忍释手。
听到那考官这么说他才抬起脸来,一种懒散的眼神回应道:“本宫都看过了,的确是少见……”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朱由检见父亲的表情似是很平澹,便暗自揣摩,奉迎讨好的说了一句话,“我朝向来以文治武,这也不过是猴戏而已!”
可他没想到的是,他自作聪明顺着父王说的这句话,却并没有起到讨好父王的效果,反惹他父王斜了他一眼。
尽管这天气是如此的炎热,可父亲的那一眼,让他觉得无比的寒凉,一下子默立一旁,再不开口。
倒是一旁,他的哥哥朱由校一把抢过孙承宗的千里镜,向场内观看,不住的大声叫好。
倒是孙承宗怕世子太过忘形,在一旁悄悄提醒他道:“世子小声一些!”
可是朱由校却充耳未闻,孙承宗忙偷眼观瞧,却见太子朱常洛一脸爱怜的看着自己这个大儿子。
而一旁的二儿子朱由检,却备受冷落。
只有王承恩借着给他递西瓜的空当,悄悄的安慰他道:“你母妃刚被赐死,太子如今正在气头之上,小爷您可千万谨言慎行啊!”
朱由检默默的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校场内又发出一阵喝彩声,这下朱常洛也一下子来了兴趣,好奇的问:“这儿郎骑射有多出色,竟引得这么多人叫好?”
朱由校听到父亲这么说,连忙跑过来,拿着千里镜,指着校场那边正兴奋要说着什么时,又一阵喝彩声,响彻云霄。
这时场内的骆虎已齐射完毕,一个纵跃翻身下马,也知道这时朱由校在千里镜里看出来,原来这个家伙似乎还没自己大。
这让他更兴奋莫名了!
他将骆虎刚推开围拢着他的人群,正要回归座位之上。
这一下朱由校再也坐不住了,把那千里镜儿往父王的手里一塞,径直往人群中跑了过去。
一时间朱常洛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却已经跑出去了很远。
旁边的孙承宗赶紧追了出去,王承恩,曹化淳紧跟着在后面喊道:“哎哟,世子爷您慢着点……”
朱由校不管不顾的往前跑,听到后面有人呼喊,刚一驻足回头,偏偏这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骑,霎时间就冲到了他的面前!
眼见那大黑马,立即就要把他撞上,竟吓得他一时不知所措,呆若木鸡,立在了原地。
原来这是魏忠贤见骆虎的骑艺如此之精,便也手痒难耐,正打马狂奔,想要奔入校场之内,与那骆虎较量一番。
可他哪曾想到,前行的路上,斜刺里突然冲出一个少年儿郎,仔细定睛一看,居然穿着的是明黄色的便服,立刻吓得他魂飞魄散。
由于事发突然,根本让他来不及反应,眼见自己的马就要撞上世子,只好急拉缰绳,“吁……吁……”
可是那马正自狂奔,如何能一下停得住,咴咴一声马嘶,眼见马的双蹄就要踏上朱由校的头顶。
朱由校一下子吓得面色惨白,放声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