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六朝古都。
大明初立,本来定都在南京,直到朱棣靖难,才把都城迁到了这里。
朱棣本来就封在燕京,他去了南京当皇帝,这里出现了重大的防线缺口。
大明立国之初,蒙古就是大明的宿敌,也是最大的隐患。
不得已,朱棣才将都城迁到了燕京,这才有了天子守国门的这一说法,其实这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
在历史上,凡是建都在南方的政权,无一例外的都非常的短命。
尤其是建都在南京,更是如此。
翻开浩瀚的史书,南京城在史上,屡次屠城,风水上自然是没的说,可要翻开史书,定都在这里的确不祥。
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章,曾想迁都至西安,种种原因并没有成行。
好在我大明,永乐皇帝天纵英明,力排众议,迁都燕京,不然,大明到了英宗时代土木堡之变,就彻底完了。
且说这京城的布局,分为内外两城,外城一般住的都是平民,内城才住的都是显贵。
即使是在这内城,布局规划十分的严整。
文臣一般住的都是东城,武将住的都是西边,勋贵外戚,大都离紫禁城不远。
而骆思恭的家却算是一个异数。
与大多数锦衣卫不同,本应该也住在西边,蒙万历皇帝抬爱,他的家靠近了崇文门,离紫禁城不算远。
骆家传到骆思恭这一代,其实已经是家道中落了,但他凭着自己的才华,实打实的凭武举,入了锦衣卫当职。
壬辰倭乱,他跟随李如松的大军入朝,与手下的儿郎们,潜伏在日军各处搜集情报。
他手下的儿郎,史朝义甚至都潜伏到了日本萨摩藩藩主大岛久津的身边。
可以说是锦衣卫最辉煌的时刻了,为明朝打败日本立下了不世功勋。
骆思恭也凭此上位,深得万历皇帝的宠爱,仕途上官运亨通,青云直上,这才一举扭转骆家的颓败之势。
也正因为如此,万历皇帝破例下了恩旨,破例让他住在离紫禁城不远,好,随时听宣。
骆思恭吸取祖上的教训,再也不敢象自己的父亲骆秉良那么张狂,行事处处小心,不但如此,对家人的约束更是严谨。
也正因为如此,他的府邸并不算大,可以说是非常的寒酸。
就连万历皇帝都看不过眼,专门从内帑拨出了两万两银子,给其扩建府邸。
这还是骆思恭一再的推拒,到最后,只接收了五千两银子,用于扩建宅邸。
不然,原来的骆府,至多不过两进宅院,占地十分的狭窄。
二夫人进门,甚至都腾不出一间像样的房子。
能感动的让万历皇帝自掏腰包,这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老朱家的人,天生的吝啬成性,生来骨子里面,那股子残暴与吝啬,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
他们的后代未必能够把洪武皇帝以及永乐皇帝那股的天纵英明劲儿继承下来。
但是,残暴和吝啬,如同附骨之蛆一代一代的承袭下来,只会加剧,绝不会变轻。
骆家伺候老朱家,严格算来已经是三代人了,如何不知道这老朱家都是什么样的德性?
宠你的时候,巴不得把你的家族举高高,不宠你的时候,那可真是翻脸无情。
老朱家的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洪武皇帝的刘伯温,朱棣皇帝的解缙,都是恩宠一时,一朝犯错,立即翻脸无情。
再说当今皇帝,六岁登基,帝师张居正那是何等的荣耀。
从古到今,文臣能做到这个份儿上,算是读书人的莫大恩宠。
可是后来的结局又是多么的悲惨,这还是万历皇帝到最后开恩了,不然全家死绝,也不是不可能。
伴君如伴虎,如履薄冰,骆思恭不是不知道,所以他非常低调,也是他行事的准则。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下了马车,第一件事并不是急着和家人团聚,而是指出那牌匾的不合适。
李窝头就在旁边,见到自己干爹的举止,心下佩服的同时,不觉心生寒意。
外人可能并不晓得李窝头的感受,试想一个人与你朝夕相处数十年,忽然分别,重逢的那一刻,换了平常人,拥在一起,喜极而泣,哭还来不及呢,哪有闲心注意周遭的事物?
偏偏自己的干爹就可以!
骨子里,生就带来的那股冷血劲儿,不禁让人胆寒!
李窝头打昨晚进了骆府,几乎所有的人,都对他非常的尊敬,但这尊敬里面,又带着足够的疏远。
他能够感觉出来,阖府上下,似乎每个人对他都带有一张面具,固定的笑容,固定的话语。
他也能够感觉到,几乎所有人对他的态度,取决于一个人。
那就是陈夫人。
陈夫人算是出身极好的了,长相实在是平庸,对待李窝头却外热内冷。
当着骆思恭的面儿可是神情非常热络的很,几乎什么都答应了,等骆思恭一走,她又变了一副嘴脸。
只是遣人问候了他几句,没了。
结果是李窝头甚至还穿着他那一身从辽东来的衣物,披散着头发,如同一个乞丐一般。
既然陈夫人对他不闻不问,阖府上下,也都对他敬而远之。
而骆思恭自从回了京城以后,根本就没有闲心待在家里,一大早就先跑去北镇府司点个卯。
看这情形中午也未必回得来。
至于那秦夫人态度更为恶劣,对李窝头的憎恶几乎全写在了脸上。
两位夫人其实内心深处都对李窝头充满了憎恶,不同的是陈夫人好歹还面子上能够过去一些。
一大早,两个小厮叫醒了李窝头,神情非常阴冷,恶声恶气道:“喂,醒醒,夫人让我们带你去,后宅的一间小院儿,以后,那可就是你该待的地方!”
李窝头听这两人说话的语气,心中就有些恼了,心想,搁小爷我平时的脾气,非把你两人砍了!
但他想着不愿意给自己干爹找麻烦,便没好气的站了起来。
他跟这两个伙计拖着他的行李,来到了后院儿。
就像这里破败一片,远远比不上前边,碎砖烂瓦的到处堆积,显然这是从前的老院子。
来的路上,杂草云集,一看就少有人来,倒是极为的僻静,此处连鬼也不见一个。
好半天到了目的地,面前却是铁将军把门,那铜锁都生出绿毛了。
他心想,合着给我住这破院儿,行,陈夫人有你后悔的时候。
院门也已是非常的朽烂,白蚁几乎把门都蛀空了,爬满了灰绿的苔藓,就剩一个空架子。
他感觉自己一脚就能将其踹飞。
院门一开,赫然摆着两口杂草覆盖的空棺材,李窝头倒没怎么着,把那两个伙计倒是吓得不轻。
外面烂成那副熊样子,至于那房间又怎会好得了?
那伙计刚一轻轻推门,咣当一声,连门带门框哗啦啦倒在了尘土之中,荡起的烟尘,呛得人都睁不开眼。
咯哒,咯咯哒,几只母鸡,扑腾着翅膀,夺路而逃。
“特么的,吓我一跳!”
“这谁家的母鸡?跑这儿抱窝来了!”
两个伙计揉着眼睛,不住的抱怨。
再看这房间里,到处银白色的蛛网密布,到处灰尘一片,窗台上的灰尘足足有二尺多厚。
他刚一踏进房间,地上的灰尘,都埋没了他的脚面。
这也便就罢了,房顶上甚至有两三处碗大的窟窿都透了亮了,屋里还有一个鸟窝,遍地黑绿的鸟屎。
墙面上烟熏火燎,漆黑一片,有的地方还生着厚厚的青苔,墙面斑驳污渍遍布。
墙角处还有两只死猫,也不知道死了多长时候了,满身都是蛆,一股腐臭的味道迎面扑来。
偏在这时,骆三爷来了,他在外面不住的喊,两个伙计急忙答应,后者满脸惊讶的来到了这处破院儿。
骆三爷见这情形,心想陈夫人做事也太差劲儿了,好歹也是老爷认的养子,到底是在干什么?
三爷忙向李窝头摆手道:“这一定是夫人搞错了,我去找她,给您调换一下!”
“不!”李窝头伸手拦住了骆三爷,脸上压根不以为意!
“不?”
别说骆三爷吃惊了,就连那两个伙计,都惊得合不拢嘴,估计他们心想,丫该不会是个傻子吧?
骆三爷认真的看着他的脸,却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吃惊道:“这……你真的可以?”
“这就很好,这院子难得的清静,只要打扫出来就好!”
李窝头这句话算是让骆三爷重新认识了他,非常感慨的点了点头,“少主人真是深明大义,没办法,陈夫人这个人,心地还是好的,她把您分到这里,想必有她的用意吧!”
其实骆三爷也知道,陈夫人来这么一手,分明就是给这养子一个下马威,给你眼色看。
可他当这两个小厮,不方便明说。
“难得这处院子清静,我这个人呀,好动,把我哥搁这儿,就不会打搅到别人了,挺好的!”
骆三爷见他这么说,也就放下心了,可他四处看一下这屋子,到处是破破烂烂,四处透风。
他就觉得这心中实在是过意不去,想着老爷回来向他禀明一下。
这根本就不是住人的地方。
“还都没变,自从嫣红死以后,这屋里面还是老样子!”
这两个伙计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突然蹦出这么一句。
“嫣红?”
李窝头纳闷,心中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忙追问他们:“谁叫嫣红?”
“回少主人,是秦二夫人丫鬟,恰好染上瘟疫,就搁这屋死的!”
两个家伙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云澹风轻的一句话,几乎把李窝头魂都快吓飞了,“啥,这特么是染上瘟疫的死人住过的地方,让我住?”
他内心又惊惧,又恼火,心中的愤怒可想而知,曾的一下就拔出了短刀,吓得那两个伙计,神色一紧,连忙跳到一旁,“你要干什么?”
“特奶奶的,你们也太欺负人了吧!”
李窝头可是彻底火了,怒目圆睁,那眼神可是从战场上见惯生死的,如何不让那两个伙计害怕?
骆三爷见状连忙出来打圆场,“你听他们胡说,这是没影儿的事儿!”
李窝头这才故意放缓脸色,语气非常澹澹的回应:“是也没关系,大不了老子晚上搂着嫣红睡觉!我娘说了,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片吵闹声,像是秦夫人的丫头姹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