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夜。
无尽的黑,凄迷的夜雨,扑打在脸上,冰冷在心里。
李窝头与刘大刀带领着一队人马,趁着这夜色掩护,踏过战场上死人死马的尸身,悄悄的摸上了女真人的大营。
这雨似乎也不是那雨,而是一颗一颗的冰粒子,打在脸上分外的疼。
地上泥泞一片,在远处火光的照耀下,就见地上的死人,断肢,血流遍地。
远处一匹死马的肚子,被几只狼划开,正在撕咬,争抢拉扯那肠子,时不时传来狼的低吼声。
几对森森绿光,在这暗夜里,越发的醒目。
李窝头身上,几乎全湿透了,换了一身的棉甲,此刻也变得极为沉重。
傍晚时分,李如柏的一万人马如约而至,让人起疑的是女真人那边刚退兵,他们便来了。
真赶得好,时机不早不晚,巧妙的避过了与女真人的接触。
李如柏是李如松的弟弟,他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叫李如桢。
李如松战死在蒙古,可以说李家的势力在辽东,也随着李如松的战死慢慢消退。
而他们的父亲,李成梁在这片土地上的造成的恶果,正在逐渐的显现。
如果不是因为李家有意的纵容,或帮助,只怕是努尔哈赤别说和明军叫板了,他连统一女真都难。
这时,前方似乎传来了异常,刘大刀居然又返了回来,靠在他的身边,他的身上也湿透了。
不同于李窝头的是,刘大刀本已有了一身的棉甲,却又罩了一件细铁环打制的链子甲。
这身链子甲,还有样式比较独特,完全不同于中原,似乎还有点罗刹风格。
链子甲很宽大,也极为结实,把后心被背部护住了。
此时的刘大刀背后背着他那把大刀,宽大的刀身,用黑布包裹怕这反光,暴露自己的行踪。
不过在这黑暗的雨夜里,这完全是多余。
两个人紧紧靠在一起,几乎全湿透了,冰凉的雨水送这两个人的脸颊流到了泥里。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几十个明军士兵,都在这滩烂泥里,不敢前进一步。
好在身旁的那些狼对他们根本不感兴趣,面前有那么一两匹死马,是它们最好的选择。
雨,滴落在周围的泥地里,沼泽上,无声无息,远处是一抹火光,这使得他们不敢再靠近。
就在这时候,李如柏的副将贺世贤悄悄的凑了过来,把声音压得极低,悄声问刘大刀,“大人,怎么不往前走了?”
“那帮蛮子,不知道干什么,生了那么老大一堆火,好像在烤猪!”
刘大刀指着远处的火光说道。
“大人,你这就不懂了吧,他们都是信萨满的,猪是他们的吉祥物,他们这是在占卜,估计是想看看明天的战事是否顺利!”
贺世贤小声说道。
“那就先等他们占卜完,不然咱们现在过去刚好是碰到枪口上!”
“也好,那两门大炮,好像就在前面不远处了,不急于这一时!”
贺世贤很有底气的说道。
李窝头看了看身边这个贺世贤,见这家伙十分的粗壮,不过个子就没有刘大刀那么高了。
他手上的兵器,是一对峨眉刺,这倒是十分少见的一队奇门兵刃,护手的两边是月牙刃,前端像是一把镰刀,两边都是刃。
可以左右横切,连钩带刺,还可以砍,也可以锁住敌方刺来的刀剑。
李窝头知道,越是这种兵刃越难练,可是杀伤力也大的很。
而贺世贤身后的那些士兵,几乎全程不发出一丁点声音,他知道,这都是李家的关宁铁骑。
所谓的关宁铁骑,说白了,都是各个总兵豢养的家丁,平时没事儿就是仆人,都是从士兵里百里挑一而遴选出来的。
战斗力自然很强,一旦被入选家丁,马上就会分给土地,产业,待遇自然比别的士兵不知道强多少倍。
当然,这世上就没有那免费的午餐,主家这么待你,上了战场,自然就得跟主人同进退。
到了关键时候,那就得冲锋陷阵,拼死力,哪怕前面有火坑,你该跳也得跳,明知是个死,该用你这肉身当个垫脚,也得马上趴下去。
所以这一次贺世贤带出来的都是李家的精锐,在这些人的面前,什么女真满万不可敌,那都是胡扯!
李窝头小声的问刘大刀,“大人,那两门炮该怎么毁坏?”
“这简单,把点燃了的火药包放进炮管内,就算炸不烂,也能把这两门炮的炮管炸出裂纹,至多他们再打上那么几炮,这炮非得炸膛不可!”
在他们说话的当口,贺世贤显然也注意到了李窝头,就见小小年纪的他,头上戴的重孝,腰间系着麻绳,显然这家伙新近不是丧父就是丧母。
不过更让他意外的是,别看这家伙小小年纪,居然很受熊廷弼宠爱与重视,一时间他也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家伙与熊经略是否挂着亲戚。
不过看他也带着一队的士兵,心想他的地位自然也不会低。
忽然在此时,远处的火光熄灭了,似乎传来了靼子的训话声,一帮人还在这纳闷呢,怎么这群家伙还不睡?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让他们彻底傻了。
凄冷的夜雨中,足足有几百人,在夜幕中站了起来,一个个都异常的高大,健壮。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就听到一个声音响起,“弟兄们,咱们投到四贝勒的帐下这么些日子了,俗话说得好,吃人家的嘴短,拿人家的手短,是该报效的时候了,今晚,活捉熊廷弼,夺下沉阳城!”
“大人,就咱们这些人吗?”
显然这些刚投降过去的明军也不愿意白白送命。
就听那人哈哈一声大笑道:“你们放心,那边的李如桢,会在一刻之后,带人在城头上放火,会把火药点着,到那个时候,咱们就是过去捡人头了!”
李如桢,这个名字听在三个人的耳朵里,立刻都觉得血液都快要全身冻结了。
贺世贤大骂:“我说呢,这仗打的这么憋屈,这兄弟俩是特么内鬼!”
一旁的刘大刀听了这话,立刻气急败坏的吩咐道:“来人,快跑回去告给熊大人,让他把李氏兄弟赶紧逮起来……”
然而终究还是晚了,就在这时身后的沉阳城城头的城墙上,轰,轰轰几声,巨响过后,火光四起,城头上值夜的守军,一下子被炸上了天。
沉阳城东宁门城墙轰然倒塌下了半边,就听到女真人这边欢声四起。
这几百人组成的明军,瞬间就冲了过来,正好就遇上了刘大刀,贺世贤的家丁们,两边一下子厮杀在了一起。
这情况也让女真人大惊,马上就派大军出动,李窝头趁乱之间,情知这样乱军之中,真要硬碰硬和对方打,只怕是根本坚持不了多长时间。
他身上背着全部的火药,趁人不注意,跑向了女真人的大营,他人小,又是黑夜,女真人的大营,这时也陷入了一片纷乱之中。
努尔哈赤,皇太极等人,怎么也没有想到,明军的胆子居然如此的大,趁夜快要摸上来了。
如果不是这边也派出了细作想去偷营,压根儿就不知道明军的精锐居然离自己这边就不远。
而贺世贤的这几百个家丁,也真不是白给的,刚刚冲上来的那几百个投降过来的汉人,压根就不是对手,用不了三下五除二,就一个个被砍瓜切菜,尸横旷野。
这下也震惊了女真人,皇太极只要看看贺世贤等人的身手就马上意识到,这正是关宁铁骑,当下哪敢怠慢,联盟照顾自己的人马,赶紧对付。
可是女真人的士兵经过了一天的熬战,一个个早已人困马乏,倒头就能睡着。
不得已,他亲自派人冲进帐篷一个一个的推醒,这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而熊廷弼那边也乱成了一锅粥。
努尔哈赤得到消息以后,看见沉阳城的城头上被成功的炸毁,如何不知道,这是他兵不血刃夺得沉阳城的绝佳机会。
久经战阵的他,急忙起身,顾不上披好衣服,刚出帐篷就见一个小孩刚要从他面前经过,他连忙伸手抓住,急切间用满语说了一大通。
本来他的意思是,快叫皇太极,代善,费英东等人马上出兵,然而他抓住的人并不是哨兵,正是李窝头。
李窝头见这个留着一从黑白山羊胡子的老头儿,一把抓住他,手劲儿还挺大,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通,而他早烦了。
“滚你丫的,别耽误老子的事儿!”
李窝头说这话的时候,顺手一刀就朝努尔哈赤的脖子挥来,这是让努尔哈赤没有想到的事情。
他就是盖上七层大棉被,使劲去梦也想不到,自己的中军大帐居然会有明军的细作混进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向明国派遣细作,从来也没有明国向自己这边派遣。
更何况这细作的胆子也太大了。
好在努尔哈赤戎马一生,虽然李窝头这一招让他促不及防,可还凭着肌肉的本能,一缩脖子躲过了这一短刀,手上劲力一松,李窝头又跑了。
短暂的发怔之后,他才意识到刚才跑过去的,那个顽劣,头戴白帽子的孩子,居然是明国的杀手。
他气急败坏的大骂,“来人,快来人,有敌军奸细都混到我这里来了!”
话音未落,轰的一声响,他帐后的一门竹节铁炮被炸上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