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啸,残雪飞扬。
已是四月末,这怕是关外的最后一场雪了。
皇太极来到父王的大帐前,帐帘一掀,一片温暖。
“你来了,找个位置坐下!”
努尔哈赤澹澹的扫了他一眼,对于自己这个最宠爱的儿子,他并没有多给予他些什么,反而要求更严。
也直到这时皇太极才注意到,面前的空地上,摆放着用湿泥堆起来的沙盘。
显然,插着狼旗的是已经被他们占领的城池,而那些还差着明军旗帜的城池,为数还不少。
如此一目了然的对比下来,显然女真人的势力还是无法和明国相比。
即使是在关外,女真人所占领的这些城池,还是没有伤到明军的根本。
女真人还是处于绝对的劣势。
他打眼一扫,自己的哥哥们几乎全来了,还有老将费英东。
虽然他已经五十六了,却接连打败了杜松,紧跟又打下了开原,占领了叶赫城。
立下如此赫赫功勋,居然把自己和哥哥们全都比下去了,更是让他如坐针毡。
只见那费英东见他进来,只不过是瞟了一眼,脸上的神色说不出的轻蔑。
这让皇太极顿时脸上有些下不来,本来自己在父亲面前说好,过不了几天就会亲手献上沉阳城。
没想到到头来还得劳动大军攻伐,实在是让他十分的难堪。
别说在自己的父亲面前感觉交代不过去,就在这个老将面前,自己脸上也无光。
当下,只好默默的坐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也可以说地位最低的位置。
而代善就坐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看他的眼神,充满了调笑的意味。
更让他接受不了的是莽古尔泰,自己大哥的死忠,更是朝他做了一个鬼脸。
只不过此时账内,光线稍显黑暗,努尔哈赤紧紧地盯着这沙盘上的每一处,见人来齐了以后,便大手一挥,“开始议事吧,这个沉阳城,到底值不值得打?”
皇太极一听这话有些懵了,心想,难道父王有心不想打沉阳城了吗?
努尔哈赤话音未落,一旁最有资格的费英东,发话了,“老兄弟,好打就打他一下,不好打就算了,孩儿们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马上冰河就能快化开,别耽误了,最后一场冬捕!”
费英东这番话一说出,在场,所有女真人的将军们,纷纷点头赞成,显然这个老将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更何况这一次跟着努尔哈赤打击明军,四处劫掠所分得的人口,牲畜,大批的财物,多的已经影响了行军。
他们很想把这些财物带回各自的部落,而费英东可以说是说出了他们的心里话。
费英东这里说的冬捕,是指在冬季的最后一次捕鱼。
往年的冬捕,都是在春节前后,用凿子凿开坚冰,下大网捞鱼。
冬捕是大规模的行动,必须由各部落有经验的长老,判断鱼群在冰下的聚集地,然后组织部落的人,开始大规模的围捕。
漫长的冬季,再加上春季,这是不多的食物来源,可以说是极为重要。
费英东是苏完部女真,早年就投靠过来的,其部落却还保持着这个传统。
努尔哈赤抬眼扫视了下自己的儿子们,光是看看他们脸上的表情,就已经能够分辨出来了。
显然他自己最能打的四个儿子当中,只有自己最宠爱的儿子皇太极,脸上现出了不甘之色。
“老四,我看你似乎心有不甘,那你倒是说说,打下沉阳城,还能有什么好处?”
皇太极知道这是自己唯一的一次机会,如果不抓着这次机会,就难以打到山海关关墙下了。
他马上站立起来,沉声说道:“父王,我已经把从铁岭带回来的两门巨炮,安置在沉阳城城下了,相信能赶在李如柏的一万大军到来之前,就会把这城池攻下!”
“可老四啊,怎么我听说那沉阳城有熊疯子在啊,那家伙可不好对付!”
莽古尔泰果然在此时给他下绊子了。
皇太极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了,他知道莽古尔泰这番话代表了大部分人的意思。
可眼下是一个绝好的机会。
要想说服大家同意他的想法,最关键的一个人那就是自己的父亲了。
至于莽古尔泰首先挑衅,那是因为对于打仗他早就不耐烦了,这一次,他的手下掳掠了不少的美女,他早想回营好好享受去了。
皇太极何尝不知道他的心思,也明白这莽古尔泰说出这番话一定也是自己大哥的意思。
而大哥就几乎代表了自哥哥们的意思。
显然大家都不想打下去了。
怎么办?
就见自己的父亲用一双探究的眼神向自己看来,他知道此时此刻,必须拿出让人信服的理由说动大家。
他也明白,仗打到今天这个份上可以说是非常的顺利,这也使得跟父王一批的这些老将们,压根儿只看到眼前的利益,不愿做长远的打算。
他们的脑子里面只有两个字,那就是抢劫。
打下明国一座城池,把人杀光,把财物抢完,把城拆了,这仗就打算打完了。
至于明天,以及怎么对付明国,压根也没有长远的打算。
至于他心中,一直想要取代明国,入主中原,重新恢复祖宗的荣耀,完成祖宗未竟的远大志向。
可悲的是他们压根就没那意识。
与他们不同的是,自己的父王似乎还支持一些,可那也是有条件的。
那就是必须让自己的父王看到那实实在在的好处。
他的脑子在紧张的思索着,想来想去,实在是找不到其他理由,那就干脆把自己的想法全摆出来吧。
想到这里,他迅速的组织了一下自己的语言,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气,对大家恳求道:
“父王,老叔公,哥哥们,这一次,咱们算是把这明军好好的教训了一顿,让他们明白谁才是老虎,谁才是羔羊!”
“对,让那些傲慢自闭的明国人,好好认识一下自己,可是,熊廷弼不一样,老四,他可不好对付!”
努尔哈赤的这句话让皇太极万分的不解,他怎么也不明白这熊疯子有什么不好对付的。
为了说服父亲,他连忙走到大帐门口,吩咐道:“去,把范文成叫到这里来!”
“喳!”
巴牙喇兵立刻打了个千,去找范文成了。
不一会儿范文成来到帐内,刚要行礼,却被皇太极一伸手,极不耐烦的说道:“免了,你在这儿对我父王说一下,那封密信的内容!”
“好的!”
范文成只好恭恭敬敬的把那天所看到那封密信的内容对众人说了一遍。
一下子帐内每个人都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脸上都带着一丝兴奋的笑容。
然而皇太极却看到了,自己的父亲脸上却波澜不惊。
他很奇怪,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对这样的消息不以为意呢?
“父王,这范文成深受熊廷弼的信任,虽然他一天以前叛逃过来了,但李如柏的大军不可能提前得到消息的,一定还按原计划,就算熊廷弼今天写信,一来一回,也耽误了时间,无济于事……”
皇太极还要想说下去,却被努尔哈赤伸手拦住,笑道:“老四,你还太嫩了,你真以为熊廷弼会好端端的将一封密信摆放在桌上任人看来看去吗?”
“可那封密信确实是真的呀,范文成也见证了……”
皇太极正要让范文成把那天的情形一一详细的诉说,却听到父亲冷冷的说了一句话,“信是真的,内容也是真的,这个当然做不了伪,可这日期呢?”
“日期?”
“对呀,汉字里面的二和三,也只不过差了一横而已,任你范文成火眼金睛,也能找到那一横的差别吗?”
努尔哈赤这番话一下子让范文程如坠冰窖当中,也就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熊廷弼把那封密信平白无故的放在作桉上?
唯一的理由那就是那封信的内容,熊廷弼早就看过了,他只是想让他也看一遍。
此时此刻,范文成几乎就可以想象,脑子里面出现了一幕画面,熊廷弼将那封信拆出来,看完以后,添上一横,吹干墨迹,又小心地折回去用火漆仔细的封好还回原样放在那里。
那一刻,范文成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碎了。
搞了半天,原来对方早就防着自己。
与他有同样表现的还有皇太极。
他整个人如遭雷击,完全无法想象,正在他带领人马攻击沉阳城之际,两军已经厮杀正酣,己方的人马已经精疲力尽,眼见快要攻下沉阳城之时,李如柏的一万大军到了,完全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到那个时候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愤怒的明国人怎会放过自己?
“哼,老四,你还嫩,多看看汉人写的三国演义,不要老那么想当然,熊疯子不好对付!”
努尔哈赤的这句话,算是给整场会议定了调,似乎一切已经是尘埃落定,无可更改了。
就在莽古尔泰代善还有费英东等人正要暗自庆幸的时候,可努尔哈赤接下来的一句话,一下子让皇太极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不过就这么退了,似乎与理不合,既然来都来了,只要不吃什么大亏,就打他一下呗,至于李如柏,念在李成梁与我主仆一场的情份儿上,我不会对他儿子下死手,沉阳城,该打还得打,都下去准备吧!”
努尔哈赤一声令下,皇太极兴奋地带头回应,费英东,代善,莽古尔泰,阿吉格,扈而汉,纷纷跪下,齐声喊道:“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