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弯明月挂在夜空。
月光的清辉洒在松林的上空,银光笼罩之下,到处一片惨白的枝叶。
偶尔一只乌鸦,挂在松枝上,不时发出嘎嘎的叫声,越发衬得整个静寂的松林,显得越发的渗人。
一阵夜风拂过林间枝叶,松林不停发出呜咽声,一只乌鸦或许受到夜风的惊扰,扑棱棱翅膀飞起。
几只黑色的羽毛,连同鸟屎随风飘落树下,正好落在一个细作的头顶上。
那细作一摸脑袋,摸了一手湿漉漉的鸟屎,手心里还粘着几根黑羽毛。
实在是恶心至极,他不由得咒骂道:“特么了个巴子,姓范的怎么还不来?”
“你小点声儿,那家伙鬼的很,走路一点声音也不发出,小心你这话被他听见,你就惨了!”
蹲在草丛中,他的同伴讲道。
那人听他这么一说,就感觉自己浑身打了个冷颤,不由的颤声讲:“你说,他把李大人的弟弟都卖了,会不会……”
“这件事情复杂的很,你快别提了,说不定就是大人的意思……”
一阵风,把这个细作后半段话吹的没了,让树上的李窝头无论怎么细听,也听不到后半句话。
不过听这两个家伙一说,李窝头的心里犯起了滴咕,难道范文成是奉了李永芳的命令才那样做吗?
这念头一蹦出来,他就觉得周身寒冷。
此时虽然已经到了四月末,关内已经是初夏了,可在辽东,冰雪才开始消融,松枝刚吐出嫩芽。
夜晚的风还是很凉的,风凉如刀,都快把李窝头扎透了,从里到外都是冰凉一片。
可当他听到这话,从心里往外发出的那阵寒意,比这夜风还要冰凉,凉的都快要把自己身边松枝都要冻僵了。
他怎么也想不通,世间居然会有人如此狠心,连自己的亲弟弟也杀!
他趴在这棵松树上,已经快两个时辰了,满以为自己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他上次记得,范文成曾经和这些人约定,以树下的那颗巨石为记号。
这是他们唯一在城外碰面的地点。
范文成说这话的时候,他听得清清楚楚,所以他才断定,早早爬到这棵树上等待。
他希望自己误会了他,希望最后一刻这里不会有人来。
可惜的是还是让他失望了。
此刻的他,非常的憎恨范文成,心中对她有多失望,那就对他有多憎恨。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读圣贤书的人,又是名门望族之后,怎会甘心投靠努尔哈赤,反过来杀害自己同胞。
虽然他读书很少,一些不多的典故还是都听自己老娘唱词说的。
他就纳了闷儿了,一个深受圣人教诲的人,竟会如此背弃祖宗,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来。
就算是一个一天书也没有读过的贩夫走卒,平民百姓,只怕也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由此看来,读书与个人的人品没有绝对的关系。
正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远处响了一声,布谷鸟的叫声。
不能不说,这布谷鸟的叫声学得惟妙惟肖,但稍有常识的人就知道,布谷鸟只会在早晨发出鸣叫。
看来这正是他们约定好的暗号。
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样,这两个细作听到这声音以后,立刻把双手捂在嘴上,发出了一模一样的布谷鸟的叫声,对面是三下,这面就是四下。
紧跟的对面是两下,这面偏偏就成了六下。
三,四,二,六,李窝头一下子就将这规律死死记住了。
叫声完毕以后,让李窝头心碎的一幕还是出现了,拨开乱草丛中果然出现了一个人。
不是范文成还会有谁?
双方一见面,这边的两个细作,立刻上前见礼,李窝头在树上看得清清楚楚。
看来这两个家伙还是受着范文成的领导,从他们的动作言语来看,范文成在李永发的细作当中地位似乎十分的高。
此时树下那两个细作首先发话了。
“大人,上峰有令,命令你想尽一切办法,接近熊廷弼,想办法毒死他,连毒药也给你准备好了!”
“毒死他?”
这下连范文成也吃惊了,“把他毒死了,万历又会派一个更加精明强干的人过来当总督,那该怎么办?”
“大人说了,伪朝之中就属这个熊疯子的最能干,连大汗也说了,有熊廷弼在,断无咱们女真人的出头之日!”
这两个细作,口音里面不带有任何满语的痕迹,显然就是汉人,还偏偏自称女真。
李窝头听到这话就气得脑袋都快冒烟了,恨不得现在就跳下去,把这两个家伙一块儿杀了。
这个时候范文成反倒不急于作答,他一脸郑重的对这两个家伙一摆手,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李窝头看到这里,吓得连忙伸回头来,不敢再低头观看了。
他心想,该不会是发现自己了吧?
就见那范文成四下环顾,又抬起头来,像几棵树的上部看过去,仔细的扫视了一圈以后,这才慢慢低下头来。
他压低声音对那两个细作说道:“我怀疑咱们上次说话的时候,被那个熊孩子听到了,虽然我不敢确定,但却不能不小心,今夜事关重大,咱们换地方说话!”
显然范文成并没发现李窝头就在树上,此时已经是黑夜,他的藏身处,又有浓密的松枝遮掩。
范文成断然难以发现他,除非他有透视眼。
可让李窝头没有想到的是,这家伙真是谨小慎微,心思缜密如发,也不由得让他叹服。
他心想,怪不得熊大人明知道他已经投靠了努尔哈赤,还是想尽一切办法,用恩养的手段感动他。
希望他最后一刻,能够浪子回头。
可惜这世上的事儿,从来也不由人的意志转移。
李窝头就看见这范文臣在前,两个细作紧跟在后,拨开了乱草丛,向松林深处走去。
这可难坏了李窝头,心中不住的咒骂。
他知道范文成这个人似乎是有一些功夫的,听觉是非常的好,他不敢贸然下树。
他怕对方听见,可是这松林深处不比在城里,到处枝叶繁茂,这要是让他闪过几棵树以后,再想找到他,这么大的一片松林,就好似大海捞针了。
瞬间李窝头处于两难之中,既不敢早点下树,也不敢耽搁太迟。
这个尺寸真的是太难拿捏了。
忽然瞅见旁边有一只乌鸦,心想,全靠你了。
李窝头掰下一段松枝,朝那乌鸦掷去,那乌鸦本来快睡着了,骤然间被松枝砸到,惊恐的大叫,发出了嘎嘎声,扑棱棱的张开翅膀飞向了远方。
李窝头则趁着这声音遮掩,连忙下了树。
而范文成谨小慎微的性格,在此时展露无遗,他豁然回头,凝望了身后松林半天,自言自语道:“夜半无人,那乌鸦怎么会无故被惊起?”
而那两个细作在松林中潜伏了老半天,早就乏累了,只想快点完成差事,好回去复命,连忙解释,“大人,那骚鸦刚才就乱飞了一气,没什么的!”
“是吗?”
范文成还是一脸的小心翼翼,听到这话以后,目光灼灼地问他们,“你们四下都搜寻了吗?”
“搜了,都搜遍了,真没什么情况!”
两人压根儿就没有搜检周围,只是一味的搪塞,实在是想马上把差事办完,好回去复命。
毕竟,大晚上在这松林里,被小风吹的都快成人棍了,这滋味儿实在是不好受。
范文成便将信将疑的继续朝前走,后面紧跟的两个细作,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这是李窝头小心的沿着他们的足迹,在松林间踩出来的路,紧随其后。
因为这样一来,可以防止踩断松枝,发出那种叭叭的脆响声。
时值冬末春初,正是干旱少雨,林间枯枝败叶,因为缺乏水分,枝条变得极干极脆,但凡碰到,就会被轻易折断,发出声音。
李窝头知道自己跟踪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心细如发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对付这号人,只能比他更为小心谨慎。
好在他们一行三人,在这密林深处,草丛浓密的道路上,不得不减慢速度。
李窝头紧紧跟随,始终没有让他们脱离自己的视线。
就见这些人,终于在一棵柏树下停住,就见那范文成忽然站住,看了看这棵三个人才能抱过来的柏树。
他这才说道:“就这儿,以后接头地点改到这里,这林子里的柏树不多,这么粗的,也很少见,你们应该能找到!”
“喳!”
这两个家伙,真是死心塌地的可以,都到了没人的地方了,还是按着女真人的规矩,说出这么一个喳字。
“说吧,可汗真的下定了决心了吗?不可更改了吗?”
“回禀大人,老王爷已经下了死命令,断无更改之理!”
范文成听了这话,一直发愣,直至良久以后,才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道:“飞白兄,对不起了……”
“回禀大人,李大人已经为你准备好了毒药,此毒无色无味,可以融化一酒中,且不会立刻发作,您完全可以有从容的时间逃脱……”
“拿来!”
范文成将毒药接了过来,是一个红色的鼻烟壶,拿在手中端详半天,又转身对他们讲道:“回去向大人禀报,李如柏的大军,一万余人,最迟在后天赶到,除此之外,蒙古方面也有动静,林丹汗的两万大军也准备出动,不过……”
就在这时,他忽然停住不说了,那两个细作正感到诧异,就见范文成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了李窝头藏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