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五年夏，这一年的夏季，似乎格外的炎热，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几乎是滴雨未下。

京郊的土地因为干旱而裂开了一道道深深的创口，土地因为过于干旱，变得沙化。

今年初春，播下的种子能长成秧苗的少之又少，远远的看去，田野上稀稀拉拉，嫩绿的秧苗在灼热的热风下，倒伏在黄土地上。

大部分的种子，甚至连芽都没发，这片土地的农民，已经完全绝望了。

望着这片贫瘠干旱的土地，没有任何希望的劳作，根本换不回一丝丝收获。

骆虎带着蔡姑娘和哈伦裤斯陪着自己的义父和骆三爷出了京城以后，刚走到京郊，就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这可是天子脚下，就连京城附近的土地也因为干旱不得不放弃耕种。

接连走过的几个村子，除了一些老的不能再老的村民，实在是走不动路，还留在这里，青壮年几乎全都结伴逃荒了。

很难相信，一连两天以来，几个村庄，上千户人家，几乎十室九空。

除了实在是走不动路，要不就是身体有残疾的人，还留在村子里，简直就成了一个个的无人村。

一路行来，一片萧索的景象，死气沉沉，大家这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十分的纳闷儿，这人都去了哪里？

也不是所有的土地都因为干旱而不能播种，个别的村庄里还靠着河流，那些小河虽然因为干旱变成涓涓细流，但是用来浇灌土地完全足够了，偏偏这里的耕地也被弃种了。

一行人走到这里，已经是人困马乏，天气炎热，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有水的地方，便都停歇了下来。

骆三爷牵着马匹到远处给马饮水，刷洗身上，几个护卫扶持着骆思恭慢慢走到车下，坐到树荫下乘凉。

旁边有片不小的耕地，这片土地。要比之前看到的那些干旱的土地要强很多。

这里的禾苗还算生长正常，可是。就是这片不小的耕地，也只种植了一小部分，几个农户正在田间地头里忙活着，也在一旁歇息着。

远远见到骆虎一行人到来，并没有躲闪，因为骆虎和骆思恭一行人，都没有身穿官服，只是带了几个护卫，在这里打尖。

蔡姑娘看了看这片绿油油的秧苗感叹的说道：“一路行来怕是只有这里还算有点绿颜色，关外这时，只怕是秧苗都已经长这么高了！”

她用手比划在了腰间，旁边的几个农户听到这话以后眼前一亮，神情充满了羡慕，有一个人大胆好奇的问道：“你说的关外可是指辽东？”

蔡姑娘点点头，那人长叹一口气，“早知道这样，我也该跟着一块跑辽东，至少在那里还有一口饭吃，只怕在这里会饿死！”

骆虎和骆思恭。听到这话心中非常的不是滋味儿，尤其是骆虎，霍然站起问道：“你为什么要跑到辽东，天下之大，哪一处不能容身？再说了，这里的地也能浇灌，为什么就不能好好种呢？”

那人听到他这话口气颇为强硬看他笔直的身子马上就意识到可能是一名军官，吓得立刻噤了声，再也不说什么了。

可是旁边另一个比较年轻的人，非常不服气的说道：“反正都是死，天下是大，可走到哪里也没有我们穷人的活路，跑到辽东，女真人虽然不把我们当人看，可好歹也能吃饱饭，就算是死你能做个饱死鬼，何必守在这里，我实在是老了，跑不动，年轻人都出去了，守到这里都是一条死路，天下之大，去哪里都不如去辽东！”

骆虎听到这话，心中越发的愤怒本想。马上发作，却被蔡姑娘拽着这一宿，这才强压怒火，再不作声。

想到自己在辽东浴血奋战，为了就是能够击退女真人，收复故土。

偏偏这关内的百姓，还要往辽东跑，本来女真人的人口就不多，这才有了战时为兵，农忙的时候，就都是农民，为了管理方便，努尔哈赤才成立了八旗。

所谓在旗的这些女真人，打仗的时候也是他们，耕种的时候也是他们，没办法，女真人口不多，这是他们致命的缺点，导致他们从来也无法集聚起力量，发动长时间的战争。

每一次发动战争的时候都是在农闲时节，只在冬春两季，一到了惊蛰以后，战争就不得不结束。

这是女真人无法克服的缺点，正因为这样致命的缺点，熊廷弼，孙承宗，两任辽东经略，在他们农忙的时候大肆的修建堡垒，步步推进，这时候努尔哈赤。眼看着步步推进的堡垒，蚕食着他刚刚打下的地盘却无可奈何。

人口的数量是女真人无法回避的问题。

但自从天启四年以后，这样的情形有所改观，因为大明有一部分流民，不远千里越过重重封锁，去往辽东。

这一下就让女真人不停的增加新鲜的血液，反倒让女真人在整个对于大明战略上，变得越来越主动。

骆虎心中非常的纳闷，明明眼前这片地，就能耕种，为什么连这里的农户，也要出逃？

想到这里，他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缓声问这几个农户道：“几位老乡，说实话，我也不是农户，可我就不明白了，一路行来，的确有大片的耕地不适宜耕种，可是也有不少像这样的河边地，任凭长满了一人多高的野草，为什么也被放弃了，至于这里，这片地也不少，真要是都利用起来，养活上百人没问题吧，怎么这人都不见了？”

那几个正在耕作的老者，听到这话，纷纷停了手中的活计，坐在田间地头上懒懒地对他一笑：“一看你们都是官人出身，怎会了解农户的苦，说句不中听的话，就这么一小片地，我们都不想耕种，实在因为是跑不动，这才不得已，勉强在这里种一点，要是改天让官府发现，那我们也只有上吊寻死的份儿，不种地跑出去，或许还有条活路，在这儿种地，只要被官府发现，肯定就是条死路，我们几个老乡邻年龄大了，老了，官府的税吏若来，我们几个人便一起相约上吊罢了！”

一旁的哈伦裤斯好奇的问道：“什么叫不种地逃出去，还有条活路，守家在地种地反而就是一条绝路呢？”

哈伦裤斯的问题，也正是骆虎想问的，骆思恭也好奇的问道：“是呀，税吏若来，你们交够人头税就罢了，大不了，加上辽饷，也不过每户人家三亩地七分银子，还是有活路的呀！”

那几个人听到这话以后，相视一笑，纷纷对骆思恭一拱手，笑道：“这天下的事情，要是您这位官老爷说的那么简单的话，岂不是天下太平，百姓也不至于流离失所，可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呀！”

骆虎听到这话更是纳闷儿了，十分不解的问道：“既然你们上缴一些税银，还是能活下去，可为什么还要说那些话呢，其他人为什么要逃？”

那几户农民听了这话不由的苦笑道：“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你们是不知道，我们庄家人的苦！”

紧跟的另一人说道：“几位官爷，就拿我们小西庄来说，你们看看那边的，麦苗青青的土地，足足有二十多公顷，占尽我们田庄所有的好地，那是皇庄，是张皇后的私产，人家不交税，可是知县大老爷不管那些，人家是按土地收税，既然人家不交，他也惹不起，只好来惹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人家的税都摊在了我们头上，可是我们耕种的，也只有这村子，一半的土地，而且还有一小半儿，因为干旱，不得不弃种，等于我们只能种四分有其一的地，却不得不承受，全部的税金，这让我们怎么交，就算掏尽口粮，土地尽所得，也根本不够，我们是农民，可也不是傻子，既然这样，大部分人能跑的就跑了，跑了至少不用交税，不会被官府逼死，留下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想要耕种这地，按照官府的说法，就必须承担所有土地的税金，连那些干旱不能耕种的地，别人家的弃地，皇庄里的地，全部算在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头上，我们可不就只有死路一条！”

骆虎一行人听到这话以后，一下子沉默了，一时之间，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都说百姓苦，可这具体是怎么个苦法，又为什么苦，骆虎本来无从所知，可是听到这些人的话，他瞬间就明白了，原来，这真的是都把人往死里逼！

就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几个税吏模样的人，在远处晃荡，吓的这几个人，畏之如虎，个个吓得掉头就跑。

骆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税吏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女真人出现了，真的是让人感觉到很无语。

就见这几个税吏，一身黑衣黑服，见到这几个老者，真的就好像是老鹰见了兔子，个个神色兴奋，骑马就跑了过来。

马蹄上下翻飞，把这地上刚刚长起来的麦苗，马上就踩踏的不成样子，就听为首那人，大声喊道：“都站住别走，你们每人还欠着五两银子税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