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通一声。
岗楼上女真人的两个卫兵,勐然从梦中惊醒,声音极轻微,却清晰可辨。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当回事儿。
其中一人站起身来,抬眼望向四方,并没有发现什么。
那个人见没有异常,便靠在角落里,又闭上了眼,打起了瞌睡。
晚上毕竟是睡觉的时间,累了一天的女真兵,也难免犯困。
岗楼下的那些女真兵不敢犯困,怕被巡逻的游骑兵随时会被发现。
可人的习惯向来是平视,很少有人仰头看一看岗楼上的情形,这便让这些女真人钻了空子,偷悄悄,两个人轮着眯一会儿。
可那个人刚眯着眼,耳中就听得冬的一声,这一声非常的沉闷,似乎就在自己脚下,赶紧睁眼一看,就见同伴的头颅摔在了地上。
而自己的同伴,早已没有了脑袋,尸体依旧站在那里。
这一幕出奇的诡异,十分的惊悚,吓得他刚要大叫,腮帮子忽然一疼,麻嗖嗖的感觉立刻传染到了全身。
整个人顿时呆立在那里,无法动弹。
同时一个阴寒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别出声,我问,你小声的答,同意就点点头,不同意你就和他一样!”
这是骆虎的声音,用一种不熟练的女真话,恶狠狠地威胁道。
吓得那人忙不迭的点头,可是骆虎为了以防万一,用两根手指死死地捏住他的喉咙,准确的卡住了声带,顿时让他的声音非常沉闷,就算想叫大声,也变得不可能。
“好汉你只管问,我知道的一定会老老实实回答,你千万别杀我!”
这完全就是汉话,而且还是官话,咬字非常的清楚流利。
骆虎很纳闷,这家伙的汉话都说的是挺熟,问:“你是汉人?”
“是的,大人,迫不得已投降过来……”
“明军?”
“是的……”
这人低下了头,“大人,真的就为苟活,混口饭吃,家里面就我一个壮劳力,别无选择!”
骆虎明白了,这是家在辽东的汉民,辽东国土大部分沦丧以后,这些人也没得选。
辽东的汉人本来就活得不易,生死就在努尔哈赤的一念之间。
更是被女真人报复,用以泄愤的对象,而他是家中的壮劳力,骆虎明白杀他并不难,就像刚才那人,用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
如同碾死一只蚂蚁。
碾死一只蚂蚁非常容易,可他一死,往往意味着一家人,都将会饿死。
那一刻,骆虎终究是心软了。
“好吧,我不杀你,我也不为难你,你只需告诉我李永芳在哪座帐篷!”
而骆虎没看到的是,这家伙眼珠一转,随手就指着那个最大的帐篷,对他讲:“大人就在那儿!”
“那儿?”
骆虎见那帐篷那么大,明摆就不是住人的,顿时脸色一变,吓得那人急忙哆嗦的讲:“大人,真的是,那老家伙鬼得很!”
骆虎一听这话,一想也是,不然,自己义父埋设在辽东那么多锦衣卫暗线,派出那么多的杀手,都一个个的折在他的手里。
没能把他暗杀成功。
如果不是这李永芳,鬼精的像个狐狸一般,滑似奸,怕是早死了上百次了。
他也听说过李永芳一晚上换十几个地方睡觉,睡到这大帐篷里也不是不可能,越是让人想不到的地方才越安全。
想到这里他便点了一下头,抬手就点了这家伙的要穴,让他顿时无法动弹,也无法说话。
“你别着急,并不会伤害你,至多半个时辰,你穴道自解,借你衣服一用!”
骆虎说完这话便动手开始解他的衣甲,不能不承认,女真人的甲衣虽都是彷制明军,质量要好得多,衬里的甲铁叶片,一片接一片,没有任何空隙。
只不过布面甲花纹不太一样,这身布面甲是红甲喇军样式,而骆虎也不认识,只是觉得眼熟。
而这红甲喇军,是正红旗最精锐的军队,那日浑河血战,白杆兵对付的就是这一帮人,只不过后面还跟着白旗军和黄旗军。
而骆虎也不明白这其中的区别,便穿上了这个号兵的甲衣,遮上了面甲,跳到了地上,先把万人敌,放在了旁边干草垛边,用草料遮住。
接着他便大摇大摆,向那座大帐篷走去,迎面而来的几支巡逻队,出乎意料的远远避开一边,给他让出一条路。
这让骆虎纳闷儿,紧接着接下来的一幕,顿时让他有些怀疑,刚才那人是不是跟他说了实话。
因为这些人站在路边,还要给他行军礼。
女真人的军礼和明军不一样,这正是一个帝国草创时期,有些地方学习大明,有些则有自己的民族特色。
就比如现在这个军礼,完全脱胎于通古斯民族古老的抬手放胸口,身体还半弯,弯多大程度,取决于对方地位的高低。
比如这些家伙,对自己纷纷是弯腰将近三十多度,几乎就是鞠躬了。
骆虎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礼,遇见这种情形,脑子里面一片空白,便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弯腰回礼。
可也就怪了。
他这一弯腰,对方每个人的脸上显出极其惊诧的表情,连忙将腰弯得更深了。
骆虎一见这情形,心中暗骂道:呸,我特么才不和你们比赛,谁弯腰弯的低!
他便直起身形径直向前走去,可他不知道的是,刚才给他弯腰行礼的这波人,人人脸上现出了怀疑之色。
因为在女真人的规矩里,碰上这样的情形,地位高的人,要么就昂首离去,要么略略弯一下,只限于点头。
这就已经是足够了。
向骆虎这样的,绝无仅有!
可是骆虎并没有觉出,自己已经暴露了,还在寻找那个大帐篷。
向前一路走,就见前面那个大帐篷,就在眼前,连忙赶过去,见左右无人,侧耳倾听,里面却沉静一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从靴筒里面拔出了匕首,小心的割开一个小口,朝里观望,却闻到一股马尿味儿。
一声压低声音的马嘶声,在耳边响起,骆虎就纳闷了,难道这李永芳在马厩里面睡觉?
年轻的骆虎,终究是没有经验。
他为了一探究竟,探身进去,打亮火折子这么一扫,全都是战马,而且个个神骏。
旁边木栏上还有一个木牌,上面用刚刚草创的满文,汉文,上写小心用火。
哪里能见得到李永芳!
骆虎知道自己上当了,他一下子有些慌了,心中暗想,刚才那人一定骗了自己,他不断的用手捶打自己的头,心想,这可真是阴沟里翻船。
自己大概估算了一下时间,从那边到这边,足足有一刻钟还多。
而刚才自己心慈手软,并没有把那家伙杀了,更倒霉的是,自己一时心善,只封了他的穴道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说话间就会到。
可是自己连李永芳的影子都没找到,这可怎么办?
刚想到这里就听到门外一阵沉重,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有几声狗叫声,正在朝这边走来。
他赶忙割开一个小口朝外观看,就见一群,大概能有二十几个浑身罩着乌黑铁甲巴喇牙兵,牵着十几只獒犬,向这边走来。
他刚想要抽身离开,忽然这些人一下停住了脚步,虽然那些巨獒,瞪着赤红的双眼,嘴里面泛着白沫,疯狂朝自己这边的方向大声的狂吠。
可是这些人,执意停留在那间帐篷里,过了好半天从那帐篷里面钻出一个白胡子老头儿,身上穿着大明制式纻红武官官服,面色不善,显得极为不耐烦。
恰好一阵夜风拂来,远远就听到他们对话声。
“李大人,大营里面钻进一个陌生人来,怀疑是大明的奸细,大汗非常担心你,您没事儿吧?”
“我李永芳何许人也,不必来我这里,快去保护大汗!”
两个人说话声刚到这里,突然有一对巡逻兵急匆匆的赶到,人人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似乎有什么急事发生。
骆虎还在想,不会是自己暴露了吧?
可他转念一想,这时辰还没到,那个人穴道还不会被解开。
可这些人接下来的话,瞬间让骆虎坠入了冰窖。
“大人,几位大人,刚才我们发现有一座哨楼下面,滴答下来了血,上去一看……”
这些人话说到这里时,居然把那个脱去衣甲的人抬了出来。
此刻骆虎见到这情形,心中一万个草泥马从心中踏过,心想自己怎么这么粗心,把死人留上面,可不就血一滴一滴的往下落。
可是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就见那李永芳上去,往那人的腰间踢了一下,角度十分的刁钻,力度却正好。
骆虎见到这一幕,一下子就心寒了,心想,原来这家伙会解穴。
会解穴就会点穴,会点穴手法的人,武功一定不弱,而善于解穴道的人,往往比会点穴的人武功更厉害。
这李永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
此时就听那些了穴道的那个家伙转过脸对李永芳急切的说道:“大人,我可没出卖你,那个人就是冲你而来,我骗那家伙讲,前面那个马厩就是你所在的帐篷!”
这家伙边说边用手指着骆虎所在那座大帐篷,而那些巴喇牙兵,纷纷举起手中的鸟枪,三眼火铳,纷纷朝那座帐篷打去,瞬间那座大帐篷,被射成了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