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寂静无声。
唯有远处传来,辽河哗啦啦的水声。
辽东闷热的夏日,也是直到了后半夜时分,阵阵东南风刮起,头顶上的几颗大树,发出了哗哗的响声。
草丛里的鸣虫声,吱吱的叫。
彷佛是一场欢快的交响乐,水声,风声,连带着螟虫的欢叫声,声声入耳。
恰逢七月十五,又是月圆之夜。
月亮好似一轮银盘,挂在深碧的夜空,将这厚重乌黑的云层,晕染了一层晶透,深沉的蓝。
月光的清辉,笼在附近的草丛之上,远处河流的水波,在莹亮的水月光透射下,波光粼粼。
然而河对岸,却是一片乌黑的痕迹,女真人把河对岸的草丛,树木,一把火烧的精光。
大地上到处焦黑一片,彷佛是这片本该青绿的原野,受了几处重创,到处焦黑一片。
白天刚刚烧过的痕迹,还残留着鸟鸟青烟,不时被夜风吹拂到这边来,一股股烧焦的味道。
这种气味让骆虎很不爽,呛得他眼睛都发酸。
可他舍不得闭下眼,四下里环看女真人的大营,到处都是光秃秃一片,没有任何的遮挡物。
女真人的大营就位于这片原野,周围光秃秃一片,有几处是新翻的土,明显那几个地方,是人为的痕迹。
这一次女真人也学了乖,经过上次被骆虎劫营,偷袭得手的教训,这一次女真人在自己的营地周围,布设了一重重的陷阱。
与上次不一样的是,这一次布设陷阱的手法和明军很像。
骆虎心中不断的哀叹,其实女真人,本质上就非常的野蛮,粗俗,甚至非常愚蠢,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技术和见识可言。
而投降过去的明军,恰恰把明军一些作战的技术,手法,排兵布阵,甚至还有一些火器,都带了过去。
这让女真人战斗力在短时间内又得到质的提升。
本来女真人就非常的生勐,打起仗来悍不畏死。
这一下又是如虎添翼。
骆虎真的不敢想象长此以往,女真人和大明的实力将会此消彼长,迟早要超过大明。
他拿着千里镜,把附近可以隐藏的路径都看过了,几乎到处都是陷阱。
忽然身边,正在潜伏在草丛里的田尔耕一下子抬起头来,声音压的极低,对骆虎说道:“大人,从这儿过去吧,我看这里月光照不到!”
“过不去!”
“怎么会过不去呢?这里旁边的几个暗哨根本就看不到!”
田尔耕怎么也不明白,他指的这条路,有树丛的掩护,又在月光背光处,怎么骆虎当即就否定了呢?
“那条路上全是陷坑,别看上面铺了草,我怀疑下面有地雷!”
骆虎这云澹风轻的一句话,更是让田尔耕纳闷了,忙小声地问:“大人你怎么看得出来?”
“很简单,以后学着点儿,经常走人的路,在月光下是银白一片,动过手脚的,因为有过新翻的土,再怎么遮盖,也是漆黑发暗的,在看那上面的草叶,仔细看!”
骆虎将千里镜交到了田尔耕手里,用手指着那些草丛让他看。
也直到这时田尔耕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原来这些覆盖在路上的草叶,枯枝,大都没有根!
小草就算是再卑微,再矮小,也是有根的,草根会扎到土里。
偏偏这些草丛,都浮浮的盖在这路上,可能是早早就动过手脚,没有根的草,就是死草,经过一天阳光的暴晒,草叶子很快就蜷缩了。
这和平常草地上的草,截然不同。
有根的草,白天在阳光的照射下,再怎么萎顿,蜷缩,到了晚上时,有着水汽露珠的滋养,草叶很快就伸展,支愣了起来。
死草却不同,还是老样子。
这是极轻微的细节,人要是不仔细观察,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如果不是骆虎指给他看,说不定他就会从那儿经过,非得着了女真人的道。
他怎会不后怕?
这就是一念生,一念死,生与死的距离只在一念之间。
只这一下田尔耕对骆虎就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一下子变得默不作声。
骆虎看了看整个女真人的布局,他一下子有些发愁了。
整个女真人的大营,完全就成一个椭圆形,外层布置了从沉阳城,广阳缴获了一批战车。
这些木质推车,每辆推车上有两门火炮,这还不是最重要的,关键是每辆推车之间,放置了羊马墙。
每辆推车后面都有士兵值守。
女真人可不比大明,御下极严,说不让轮班哨兵晚上睡觉,那可真不让,但凡打瞌睡的,逮住就会被杀头。
除此之外,每隔两辆推车之间燃起了一大堆火,用于照明,整个营地亮堂堂的,如同明昼。
整整一圈儿都布设了岗楼,木质搭的小二层哨楼上,有两个值守的哨兵,背对背各自巡察一片。
这还只是在明处,并没有把来回巡逻的游骑兵,暗哨,算进去。
整个女真人的大营,防守的如同铁桶一般,别说人进不去,就连一只野兔也甭想跑进去。
骆虎一下的发了愁,暗暗的骂了一句,“这都是投降的明军教会他们的,一个个吃里扒外的王八羔子!”
“大人,我看还是算了吧,你看里面那一圈兵营,位于最中间的,估计才是女真人的中层首领,李永芳的帐篷估计就在那中间,太难进去了!”
田尔耕看看不由的咂舌,在他认为,这根本就不可能进得去。
而在骆虎看来,进去并不难,可布置的这么严密,想要不惊动敌人,怕是很难。
一旦惊动了,那就等于彻底失败。
女真人也不傻,一旦发现有人潜伏进来,第一时间肯定会护卫女真人的重要首领。
一个人的武功再高,撑死对付十个人,十个人以上,就难说了。
等于是一旦惊动,刺杀就变成完全不可能。
骆虎自忖,冲杀进去,捣乱一番,再安然返回对他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那样做又有什么意义?
骆虎对李永芳深恨之,事情如果再往前论,可以说自己的母亲就间接死在他的手上。
更不要说,努尔哈赤的一步步壮大,都离不开李永芳的细作。
从攻下清河城,萨尔浒之战,开原,铁岭,再到沉阳,辽阳城的失陷,哪一次也不是努尔哈赤真刀真枪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打败明军取得的战果。
大明在辽东失陷的每座城池,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里应外合。
若是没有李永芳的细作,努尔哈赤至多占个抚顺千户所。
在敌人刀尖的威逼下,敌人要挟其家人性命威胁下,不得已当了汉奸,尚可以原谅。
可要是为了讨好敌人,不惜伤害自己的祖国和同胞的利益,那就绝对无法原谅。
人人得而诛之!
早在大明万历年间,万历皇帝就对李永芳深恨之,几次派出锦衣卫暗杀这个老狐狸,都功败垂成。
这家伙,本来就是干细作出身的,自然对锦衣卫那一套,熟的不能再熟。
至少在他的手里,骆思恭布设在辽东的暗线,那些锦衣卫的上千儿郎们,几乎都死在他的手上。
这让大明在辽东完全就是一个瞎子,对敌情根本就不明了。
这也就造成了在战场上不停的惨败,首先在这情报战上,锦衣卫就没有战胜过李永芳。
骆虎拿着千里镜来回查看,女真人大人的布置实在是天衣无缝,实在是没有办法,趁虚而入。
田尔耕见骆虎的表情凝重,便在一旁劝道:“大人,算了吧……”
“不,你把万人敌给我,回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了!”
骆虎斩钉截铁的说道。
田尔耕一下子愣住了,“大人,这不行吧?要不要我回去告诉王大人?”
“不用,知道的人越多,反而会越麻烦,鬼知道王化贞身边有没有李永芳的人?你回吧,我要是回不来了,麻烦你告诉我义父一声,让他别记挂我了!”
这就是等于骆虎向他交代了后事,田尔耕见他神色坚决,也不敢违逆,便把万人敌交给了骆虎。
这万人敌,也只不过是木头框子里,放置的一个大泥球,这玩意儿,别看样子普普通通,甚至是极为怪异。
但这是一个大杀器!
骆虎先纵身跳到树上,这是他选择一棵大云杉,此树极高,女真人本想砍了它,可这云杉木是一种硬木,刀砍斧剁,好半天也不过是一个浅白印。
可能是女真人作罢了吧,因为这树距离营地,还有不到二十丈距离,地面上有铺设了陷阱,沙坑,数不胜数。
他们便也懒得费那个事儿了。
而这就给了骆虎可趁之机,只见他如同一只猿猴一般,三蹿两蹿就蹿到了树梢之上,如同一只大鸟,站在极高的树梢顶上。
旁边的田尔耕都看傻了,心想人怎么可能在那么细的一个枝条上站得上去!
可是骆虎站得很稳。
这正是他跟虚空道人学得八步赶蝉当中,已经到了最上乘功法,明月别枝惊鹊。
骆虎就是那只惊鹊,刚刚站在树梢顶上,估算好了距离,使用千斤坠,树梢被他沉沉的压弯下去。
这么一来,距离那最近的哨楼,也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借着树枝压弯到程度最大时,树枝勐的一回弹,骆虎一个筋斗,跃在空中。
下面就是一排排大车,树立的刀枪,枪尖明亮,泛着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