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京城到福建,何止上千里路!
这一行,真是千里路迢迢,根据史朝义的预估,至少要走一个多月。
已经在路上走了十多天了,一行人晓行夜宿,早已没有了刚刚出了京城那种志得意满,新鲜劲儿了。
此时已是朔风北临,西北风呼呼的响,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一般的疼。
可把那些举牌子的人坑苦了。
刚出京城时,一个个挺胸叠肚,雄赳赳气昂昂的举着牌子,唯恐天下人不知。
而今哪有那闲情逸致,双手都冻得生疼,满是裂口,冻疮,也举不动牌子了,扛在肩上,就差拖在地上了。
实在是这木牌子不能丢,能丢的话早当噼柴烧了。
他们这些人一见那些木牌子就觉得脑袋发胀,心里都有了阴影了。
其余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安东尼奥此时此刻也入乡随俗,他那身的铁甲,也被他打包放起了,整个人披着一件教士长袍,头上却带着青纶方巾帽。
显得不伦不类,漂亮的披风,也被他早已当包袱皮用了。
最可怜的就是这些马,一直就得不到替换,早就没有精神头了,路上还病死了两匹。
不得已,用两头骡子代替。
到了后来,一些番子只好骑着骡子前行,可这骡子又不是马,脾气倔得很,动不动把这些白衣白帽的番子扔在地上摔的鼻青脸肿。
偏偏你还不能打,一打掉头就跑,劲儿还非常的大,根本就拉不住。
这一行人也早已是人困马乏,走了一个月之后,连刘公公的大轿也烂了,没办法四处透寒风,冻得刘公公小脸发青,鼻涕长流。
索性就把那华而不实的大轿折了十两银子,换成了一辆宽大的马车,向前而行。
这一行人,终于赶在十一月初,已是隆冬季节,到达了福建漳州。
此时福建巡抚王时,也早已得到消息,帮忙遣人过来迎候,同时赶来的,还有漳州知县袁崇焕,这个家伙是广东人。
离着大老远便搭起了十里帐篷,用来迎接上差们。
此时的刘公公,和卫匡国,以及安东尼奥,三个人互相搀扶,一路上,风尘仆仆,身后跟着锦衣卫和番子们,来到了十里长棚内。
骆虎刚刚下马,忽然面前来了一个穿着大红质地官服的知县老爷,见了他就拜,“阁下可是在辽东手刃费英东的那位小爷,骆思恭的养子?”
“不敢当,大人请起,我正是骆思恭的儿子,骆虎,敢问阁下是?”
骆虎就听面前这个知县说话,似乎舌头打着卷儿,永远也捊不直,听在他耳朵里十分的费劲儿。
“哎呀,不瞒您说,卑职十分的景仰你,我是漳州知县袁崇焕,我官话说得不利索,因为我是广东人,我有心杀贼,可却把我安置在这里!”
骆虎听了他这话觉得此人与众不同,他笑道:“辽东之祸,别人避之而不及,怎么你还想反到往上冲?”
就见这袁崇焕正色道:“国家有难,匹夫人人有责,更不要说我深受大明的俸禄,虽然我不过是一个书生,也愿意尽自己微薄之力,哪怕身死辽东,也绝不后悔!”
骆虎一下子感动了,仔细的看了看面前这位知县老爷,就见他一脸清瘦的面孔,肤色有些苍白,眼神却很亮。
显然对方是诚心诚意,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柔声说道:“你若想去辽东,我会给熊廷弼写一封信,用不了几天你就去了,皇上肯定批,因为压根就没有人愿意去辽东!”
“真的吗?”
袁崇焕居然显得很兴奋,脸上的神色万分的欣喜,似乎是自己捡到了宝,双手一下子握住了骆虎的手,激动的说道:“那请阁下用过饭以后马上就写,对了,我还有平辽方略,我虽不过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却胸藏百万兵,盼望着能够和辛弃疾一样,沙场秋点兵,气吞万里如虎!”
“大人,你没必要这么客气,只需你一声吩咐,我的品级要比你低,您没必要这么客气呀,更何况身赴辽东,这就是等于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纵观大明两京一十三省的官员,再没人像您这样了!”
“您太客气了,您是手刃费英东的英雄,立下此不世之功,实在让人钦佩,不过您千万要写一封信啊!”
骆虎听了这话,心中万分的感动,虽然从辽东回来有两三个月了,可是依然还挂念着那里。
毕竟自己的母亲死在了辽东,想到这里他用力的点点头,“你放心,我义父骆思恭就已经去了辽东,我也可以给他写一封信,你完全可以带着这封信前往!”
“那就多谢了,这里承平日久,倭寇已绝,我在这里无法施展我的雄心壮志,多谢了,不过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要干什么,我只能说,希望不大!”
袁崇焕忽然冒出这后半段话,一下子让骆虎心中咯噔了一下,瞬间给马尼拉之行,蒙上了一层阴影。
他忙悄声问道:“这话怎么讲,不是说马尼拉那边有个大银矿吗,我们这些人打算往那里探明一下地形,领军干脆把那个银矿抢过来不就结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吕宋岛马尼拉没有银矿,那里是集散货物之地,是江浙,福建商人,在那里和洋人交易之地,但是有不少咱们的同胞在那里,而且那地方,也不是没人管,是另一个非常强大的帝国的海外飞地。”
袁崇焕这番话说得让骆虎都发愣。
此刻再远远听到那福建巡抚王时的话,“你们可算是来对了,就是我向皇上建议,吕宋岛上的马尼拉,有一座张易山,山上有一片神树林,每年能够产银,产金,一百万两,金块和银块掉在地上无人去捡,都是无主之地,岛上居民蒙昧,不知金银有何用,我大明可以尽取之!”
这话说得骆虎和刘公公都愣住了,旁边的那些锦衣卫和番子更无从判断这话是真是假。
你要说他说得完全是假话吧,这个王时居然还是福建巡抚,好歹也是二品官员,能做官做到这个位置的人,学问肯定是有的。
难道这种人说话,也是这么不着边际?
可你要说他说的是完全是真话吧,骆虎就觉得,这世上真有这么傻的人?真有什么所谓的神树林,摇钱树?
他就觉得非常的梦幻,却又真真切切的发生在眼前。
可是这袁崇焕和王时到底是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一时之间也让骆虎无从判断道是那个安东尼奥和卫匡国对于王时这些话,只是莞儿一笑,不置一评。
一行人在福建巡抚衙门,后花园内,大摆宴席,其间王时继续在那里吹捧,所谓马尼拉他心目中的圣地又该有多么的神圣。
旁边的袁崇焕悄悄的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您不要相信他的话,我和你直说了吧,他就是一个死读书的书生,不知道在哪本书看到这些话,居然就相信了,整个人读书都读傻了,偏偏这种人上书给皇帝连皇上也被他忽悠了……”
骆虎听了袁崇焕的话以后,大张的嘴,满脸吃惊的表情,一下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原来这一切都是有起因的,正是因为有这个家伙上书给皇帝,才让正为大明财政而感到痛苦的万历皇帝,心生侥幸,好比在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可他转念又一想,尽管他说的话的确有些不靠谱,但是这些银子总应该有来有去。
他便悄悄地问道:“那些银子总该有去处,银矿既然不在马尼拉,总该离的不远吧?”
“银矿的确不在吕宋,据说在万里之遥,海中孤岛上,一个叫波尔西的地方!”
“万里之遥?”
骆虎不敢想象,一艘大船能够在海上航行那么远,遥想到郑成功。也曾经带着自己的团队航行那么远,便又不再奇怪了。
席间推杯换盏,不一会儿,忽然有人进来禀报:“王老爷,沉员外和崔老板,贾掌柜到了,还带着几个船员,水手,在门外等候!”
“是吗?”
王时连忙站起身来,神情极为兴奋,忙对众人一拱手,万分欣喜的说道:“诸位大人,还有宫里来的上差,蒙皇上看得起,卑职不敢怠慢,我已经把大船都找好了,正是这几位富商集体凑钱,买来的这艘大船,吃水足有六尺深,完全能够顺利到达马尼拉!”
说完这话,他对那巡府的卫兵一声吩咐道:“打开中门,请几位老板快些进来!”
不多时,打门口进来几个垂头丧气,满脸无奈,身穿着几身粗布破衣的商贾,一进门就开始诉苦:“王大人啊,您这次可是把我们坑苦了呀!”
“你们怎么能这么说,这是皇上的差事啊,咦,几位老板,你们怎么穿得这么破烂……”
“快别提了!”
为首的那位沉员外,大腹便便,满脑肥肠,带头在那里,挥舞这一双小胖手,哭诉:“实不相瞒,我们几个为了凑钱买这艘大船,已经把家底儿也贴光了,这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