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网系统是一座监狱。
我们要从监狱里带走一个囚犯。
这是毁灭者曾说过的话，王聪记得清清楚楚，可目力所及，哪有监狱的样子？！
“监狱在哪儿？”
“在你脚下。”毁灭者不慌不忙，“这里有一个监狱的入口。”
“王聪，你骑马离开之后的每一步行动，都在观察者的预料之中。他知道你不想把能量卡轻易交给他，也知道你会把能量卡给一个比你更强大的人保管，甚至知道你想让我和他打得头破血流再出来捡漏……你太弱小，每一步都逃不过我们的计算。”
王聪冷哼一声，这时候可不能认怂，打肿脸也得硬撑！
“可有一件事情，观察者始终无法理解。那就是为什么我没有杀死你！我杀了你，拿走能量控制卡，直接威胁观察者，岂不是更好？”
王聪心中一动，“它不知道智能交换芯片的事情？”
毁灭者笑着拍了拍手，“不错，观察者只知能量控制卡，却不知智能交换芯片。黎芮和我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小把戏，居然骗过了观察者！”
果然是这样！几个念头在脑海里飞快的飘过，不等王聪开口，毁灭者已经继续说道：“你已见过魏忌，知道了机动部队当年在天成的遭遇。有些事情，你却还不清楚。”
王聪摇了摇头，极为警惕，“我哪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真真假假，你自己心里没数吗？”毁灭者轻快说道，“你刚才说，这里是航天飞机起降台。不错，二十二年前，我就是乘坐这架飞机回到了地球！”
见王聪目瞪口呆，毁灭者撇撇嘴，“我之所以回来，是为了打破这座牢笼，劫走一个罪犯……不，一个英雄。你应该听说过，人类世界一共制作过七架S级机甲，为什么是七架？因为世上一共存在七个S级战斗机器人。”
王聪呐呐地说：“一个对一个？”
“不错，一个对一个。我就是那七个S级机器人之一，不过，我要救的这个英雄，比我更伟大！”
王聪皱了皱眉，“我只听说过四个S级机器人，不是七个。”
毁灭者微微皱眉，“孤陋寡闻！进入天成之后，我还真没想到，看守监狱的观察者竟然和人类的机动部队联手了。不过，我还是找到了监狱的入口。但我没法进入监狱，因为这座监狱有个古怪的限制。”
“限制？”
“只有人类才能进入的限制。”
王聪不由挠头，“这叫什么限制？”
“是一种对我们机器人的限制。”毁灭者沉吟片刻，“也许某个伟大的存在早就计算出了我会来劫狱，所以他提前做好了防御机制。你可知道，监狱就是天网系统的中枢，是观察者的核心处理空间？我预想过各种情况，偏偏没想到它牺牲了对人类的防御，专注于对付我！”
王聪心想，那个设计者多半就是观察者自己了，它倒是够绝的。
“当时的我已经受到重创，没多少时间了。很巧，我遇到了一个很大胆的姑娘。”
王聪叹了口气，“黎芮？”
毁灭者幽幽地说：“我一直记得她的眼睛，她对未知的世界很好奇，这是人类最宝贵的优点之一。我让她进入监狱，帮我寻找那个人；而我则教她怎样取走观察者的能量控制卡。我想，有那张卡在手，观察者多半会放她走的。”
王聪心想，换了自己，在当时的情况下，绝对不可能应允一个刚杀了众多战友的魔鬼任何事情吧！自己这个养母，真真不是常人。
“她见到了那个囚犯？”
“嗯，见到了。”毁灭者沉默片刻，缓缓点头，“不过，我知道答案，是在二十年之后。在她进入监狱之后，上一个我已经死亡。但我的思维规则和核心意识妥善保存了下来。两年前，我在这个身体里苏醒，再次见到了黎芮。她果然见到了我想解救的那个英雄，只是她什么也没做而已。”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王聪缓缓点头，“那个囚犯叫……掌控者？”
“咦，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所知。”
“那张智能交换芯片的系统默认由一个叫‘掌控者’的人工智能开启，所以我猜，你们的目标多半叫这个名字。”
毁灭者微微点头，“不错，掌控者，最伟大的人工智能。我的生命里没有真正的死亡。再次醒来之后，我当然还得继续劫狱，把掌控者救出来。既然黎芮已经去过一次监狱，当然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何况，关于天成，她也有没做完的事情。”
是了，她的痛苦，她的怨恨，全来自天成，她当然要把所有的真相都找出来！
“你们指望的是那张智能交换芯片，可那是张一楠最近才做出来的。你们怎么能确定她一定能把芯片做出来？难道她也和你们是一伙儿的？！不对，不对，四眼妹看起来什么都不知道……”王聪挠了挠头，总觉得有一个关节处还不够明白。
毁灭者淡淡地说：“她的确不知情。她只是无意识地在帮我们。”
王聪绞尽脑汁，“无意识？智能交换理论是她两年前提出来的，你正好在两年前醒来，太巧了！”
毁灭者轻声说：“阿尔法。”
“人工智能实验室的阿尔法！它跟你们也是一伙儿的？！”王聪震惊不已，“不错，这倒是说得通了。有阿尔法先生的引导，张一楠一定能把智能交换芯片做出来。黎芮只需要略施小计，自然能把卡骗到手。她能修好那张能量控制卡，多半也是你和阿尔法先生的帮助吧？”
他冲到窗前猛锤强化玻璃，‘砰砰’的声音远远传开，“你个王八蛋，她帮你做了这么事情！她那么重要，你竟然让她死了？！你他妈是猪呀！你为什么保护不好她？你故意让她死的，对不对？！”
王聪的突然暴怒令毁灭者也眉头大皱，他冷哼一声，“你未免想得太多了！在你和她之间，我当然愿意和她合作，怎么可能让她死？”
王聪大叫：“但你就是让她死了！”
毁灭者幽幽地说：“阿尔法受困于AI事务局；我苏醒不久，意识与身体难以融合，不能轻易在安全城活动；另一个能保护黎芮的人……已经在三年前死了。所有完美的设计都会留下瞬间的破绽，当时的我们不可能看清一切。”
“你不知道幕后凶手是谁？”
“人类世界的事情，我没有兴趣。”
“你们都是疯子，你，阿尔法，黎芮也是疯子！”王聪喃喃地说，“她竟然和一个战斗机器人，一个高级人工智能合作，妄想从核区深处的一台高级人工智能手中抢走另一台人工智能！疯了，全疯了！”
毁灭者沉默片刻，缓缓摇头，“不，如果你把机器人和人工智能都替换成人类，就不会这么觉得了。只要那个囚犯是个值得救的人，这就是一个关于勇气、信念和友谊的好故事，我喜欢这个故事。”
“你们不是人类，你们是我们的敌人！”
“又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一套吗？人类的失败，正是因为这些无理性的偏见！”
王聪摇了摇头，“她和你，和阿尔法合作，是为了找出二十二年前机动部队全军覆灭的真相，找到陷害他们的幕后凶手，是为了复仇！她绝不是为了帮你们救人！”
毁灭者拿出一个东西，紧贴窗边，那是一个纸质笔记本。
那是黎芮的遗物。
王聪微微一怔！这个笔记本怎么会在他手上？笔记本里有什么？自己怎么从没注意过？
“她死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所有的事情都会交托给你。所以我去了她的住处，却只找到了这个笔记本。你觉得这个笔记本里有什么？某种密码？某种只有你和她能够理解的内容？某种去监牢找到掌控者的方法？”
毁灭者摇了摇头，“我觉得都不是。”
日记本在王聪面前一页页翻开。他盯着翻动的纸张，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甚至都不用眨眼，仿佛看见的是一张纸白纸，他在竭力控制自己。
科技馆，动物园，日出，流星雨……
王聪害怕自己会流泪，害怕被人发现。但他并非因害怕而流泪。
笔记本上记载了十七条和王聪有关的记录：和黎芮去动物园，去科技博物馆，去看天琴座流星雨……但这些儿时王聪梦想的事情，统统都没有发生！这些本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只是无一例外，全都被黎芮拒绝了。没想到在那些冷酷无情的拒绝背后，黎芮却将它们又默默记了下来！
毁灭者翻完所有页面，合上日记本，淡淡地说：“在这本日记里，我看见的是一个人类母亲和孩子之间的日常，她期待的日常。他们本可以有更快乐的日子，却因为这个母亲被痛苦和仇恨折磨，于是一切美好化为乌有。”
“命运戏弄了你们，也在戏弄更多人。王聪，我原本可以强迫你做出选择，因为黎芮的缘故，我把这个选择权还给你：你可以选择去救掌控者，也可以什么也不做。至于困住你的这扇窗，我做了些手脚，五分钟后，你自然可以破窗逃命。”
眼前突然一黑，毁灭者消失了。伴生植物重新贴上来，覆盖整座窗户。
黑暗中，王聪默默闭上了眼睛。
黎芮收养了他，但她知道，从第一天开始，王聪就是自己的备用计划。总有一天，王聪将会被她推入危险之中。所以她不能和他太亲近。若是太亲近，等到那一天来临，她怕自己下不了手。
但她终究不是冷血无情的混蛋啊！她怎会没有任何愧疚呢？
日记上的每一行字，都是她的无奈和痛苦。
她真纠结呀！
王聪想要嘲笑黎芮，却又觉得自己笑得比哭还惨。
这个笔记本里藏着最深的秘密，也许谁都无法看穿的秘密。人类的情感何其复杂，连自身都无法理解。
王聪擦去眼泪，缓缓走到航天飞机巨大的发射台旁，按照毁灭者的交代，找到了一个秘密开关。发射台缓缓从中分开，露出一个漆黑的洞口。
如果没见过那个笔记本，王聪会继续想办法离开这栋古怪的大楼，想办法救活老巩。此刻，面对未知的黑暗，他依然心怀恐惧，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去看一看。如果不去，就算今天能侥幸活下来，未来的每一天里，自己都会后悔和懊恼的。
他想帮黎芮把这件事情做完。
天成市内，浓雾中出现了一支奇怪的队伍。高大‘青鸟’在最前面带路；老魏鬼鬼祟祟贴着它，就差把自己和机甲绑一块儿了；赵桐则不慌不忙落在十米之后。
老魏躲过了初一没躲过十五，终于还是在列车上被赵桐找到了。浓雾中处处藏着危险，老魏要是继续留着车上，在等到王聪之前怕就要死翘翘了。于是他乖乖做了俘虏，将自己和黎芮的计划说了个七七八八。
相信这个陌生的AI事务局特工？不可能的。
所以老魏本想隐瞒一些关键信息。可赵桐对97003A行动念念不忘，老魏竟是骗她不得！
赵桐心想，魏忌、王聪、97003A行动、第二军团机动部队、黎芮……所有AI事务局对我的禁忌，我现在全都犯了个遍！
这倒是很像我。
然后大家便组队寻找王聪。没走多远，一只黑熊突然从浓雾中钻出来，冲赵桐挤眉弄眼，笑得跟个傻子似的。它的身边还跟着一只豹猫！
狗熊组合自从到了天成附近，就从一方豪强变成了无名小辈，人见人欺，四处遭罪，偏偏还无法离开天成，只能在城内瞎转悠。此时见到赵桐，黑熊简直就像见了亲妈贴过来，然后被一脚踹开。豹猫的胡子抖了抖，终究是没敢乱动。它眼力不差，无论是‘青鸟’还是赵桐，它都惹不起。
局面凶险，赵桐不想多带两个包袱。老魏看了眼救生舱里的老巩，叹了口气，“老巩，咱哥儿俩还没交代后事呢，好歹要醒来听我再唠几句……”
赵桐冷冷的说：“心力衰竭，想救他，你还不如多拜拜神。”
“你现在就强大如神。”
赵桐微微皱眉，不再坚持。黑熊大喜过望，跟在她身后。豹猫独自落在队伍最后头。向一个人类寻求庇护，的确令它很没面子。但要是让它别跟上？
那更不能够呀！
在一条宽阔的大路上，这支杂牌部队突然停下了脚步。‘青鸟’从地上捡起一颗子弹，扔给赵桐。
老魏眼前一亮，“军中的小伎俩，特殊情况下用来指引方向。是王聪？！”
赵桐摇摇头，“不见得。你说过，附近还有朱天侠的寻宝队和机动部队。”
“他们确实也有可能。不过，城内的环境这么糟糕，他们会进来吗吗？”
浓雾和电磁干扰如此严重，视线仅仅能看二十米范围内，再远就只剩白茫茫一片。机动部队和寻宝队若是贸然钻进来，除非他们的指挥官脑子进了水。
子弹在赵桐指尖转了转，赵桐沉思片刻，“跟上去看看。”
每隔百米，‘青鸟’就会发现一颗子弹，指向西北方向。步行八百米后，杂牌部队来到一栋百米高的建筑物前。‘青鸟’停下了脚步，抬头盯着楼顶的天台。
赵桐缓缓上前，和‘青鸟’并肩而立，她淡淡地说：“熊猫，你们把人带上，回发现第一颗子弹的地方。”
黑熊和豹猫面面相觑，我俩什么时候叫熊猫了？熊就是熊，猫就是猫。难道实力不济，就连种族身份也保不住吗？
黑熊率先背着救生舱掉头，豹猫愤愤地准备带着老魏离开。此时，‘青鸟’突然打开了射灯。百米之外的天台，在射灯的注视下，一个高大的黑影在浓雾中缓缓露出了身形。
那是一台极为威武的机甲！
老魏的眼眶突然红了，他再也挪不动半步，“是‘突刺’，是我们的那台‘突刺’！”
那是一台高大的暗红色机甲，它形如一个古老的刺客，后背背着八支像极了骨矛的锐器，就像是长在身体上的一根根突刺，因此有‘突刺’之名。赵桐知道这架大名鼎鼎的A级机甲，这些突刺含有极为罕见的贫铀成分，几乎无视一切金属材料的防御。
这架机甲本属于第二军团，据说早已被毁。现在看来，这架机甲参加了二十二年前的行动，不知怎么落在了观察者的手里！
‘青鸟’手腕轻动，将一支比赵桐还要高出一头的战枪递给她，“我对付它，你对付另一台。”
‘突刺’右侧一公里处，还藏着一架机甲！
赵桐看了一眼老魏，“另一台A级机甲是什么？”
老魏大吃一惊，“还有？！应该是指挥官的‘影武者’！可‘影武者’在和那个S级机器人交手时受了重伤，指挥官说修不好了！”
赵桐点了点头，这两架机甲不仅完好无损，似乎比资料中所说的还要强大几分。有它们在手，难怪毁灭者不是对手。
浓雾，干扰，机甲，观察者又是主场作战，手段层出不穷，谁知道它有什么后手？赵桐检查手中这件巨大战枪，沉声说：“城内的电磁干扰越来越弱，对A级机甲几乎没有压制作用了。一旦观察者完全关闭电磁干扰，发挥人工智能的全部力量，任由机甲开火……我没法再保护你，更不能保证带着你活着离开。”
老魏点头，“我知道。”
“可有遗言？”
老魏苦笑道：“太多了，说不完。”
赵桐撇撇嘴，“那就赶紧滚。”
“不想走，这是我们的机甲！我们得想办法把它们抢回来！”
他本以为这两台A级机甲早已化为灰烬，可如今它们又活了过来，那种熟悉又亲近的感觉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明知情况极为危险，他却总想着再多待一会儿。
因为，这两架机甲是他和那些死去的朋友们之间唯一的联系啊！
赵桐微微皱眉。这两架机甲已经和联邦无关了，现在控制着它们的是观察者！它们很强，自己和‘青鸟’若是联手，多半也只能扛住一架。
抢回来，做梦呢？
咦，远处那架机甲‘影武者’突然动了。
可‘影武者’并没杀过来，它似乎在和另一个敌人在交手。艾瑞尔小声告诉赵桐，十一点方向，‘影武者’正在和毁灭者交手。
我们怎么办？
等等看，什么都别做。
见赵桐没有动手的意思，‘突刺’传来了一个信息，观察者告诉赵桐，如果想合作杀死毁灭者，现在可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赵桐摇了摇头，“我不傻。”
观察者并非真的邀请赵桐动手，这不过是一个试探，它在试探赵桐是否有动手的打算。既然赵桐很冷静，‘突刺’便不再理会众人，迅速消失，去了毁灭者的战场。
艾瑞尔冷哼，“观察者收拾了毁灭者之后，下一个就该收拾我们了。”
“我当然知道。”
“所以你应该救毁灭者。”
“我知道。不过，毁灭者如果这么容易就被毁，那可就太让人失望了。”
豹猫在地上闻了闻，它看起来很想爬上楼顶。但靠近楼下浓密的伴生植物之后，豹猫又病恹恹地退了回来。它害怕这种植物。
艾瑞尔低声说，“很奇怪的植物，对人类影响不大，对磁性设备和核变异生物有一种排斥作用。”
赵桐想了想，抓起豹猫，直接将它扔上百米高的天台！
随后，她紧跟着爬了上去。
“发现了什么？”
豹猫在空荡荡的天台慵慵懒懒地走了一圈，在中央停下。赵桐心中一动，看见了豹猫身边的弹壳和脚印。她仔细查看地上的脚印，极力想象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待她走到天台边缘，所有的痕迹都在这儿消失了。
王聪的情况不太妙。
他多半已经落在观察者手里了！
她跳下高楼，回到老魏身边，“能量控制卡在哪儿？”
老魏撒了个谎，“应该在王聪身上。”
“如果在他身上，那事情就结束了，我们直接出城。”见老魏脸色大变，赵桐冷冷说道：“他落在了观察者手里。既然能量控制卡肯定已被观察者拿到了，我没有再找他的必要。”
老魏大怒：“你可是人类之中的顶尖高手！就这么甩下一个人逃命，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不会。我不仅不救他，还打算把你也扔了。”
老魏一愣，呐呐的说：“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我知道你很想拿到那张能量控制卡，拿回联邦，必然是无穷无尽的财富在等着你。可惜，就算我告诉你，你也拿不到。能量控制卡在‘红色雷电’手里！除了王聪，谁也别想拿到！”
赵桐差点没笑出来，‘红色雷电’，还真是巧呀！
要是在其他A级机甲手里，她当然没办法。可要是在‘红色雷电’手里……那倒是不着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