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要去，也是我主动提出要去潜艇把人换出来的。”

蔡博士一向是个急切而又火爆的脾气，此刻，他却显得前所未见的耐心和温和，“我是‘造神’计划的主持人。过去的十几年里，我一直在想方设法推进这个项目。人一辈子，往往只能做几件事情。‘造神’计划，肯定是这几件事情之一，也许是最重要、也是我唯一能做好的那一件！”

“现在，深海服务器就在那儿，最好的试验对象李在成也在那儿，我有了一个成功的机会，也许是此生唯一的机会。所以我一定得试试，至于试验的地方是在混沌的大海里，还是天狼星，是不是被人逼迫，一点儿也不重要。姑娘，别内疚，是你给了我一个机会，我得感谢你才对。”

半晌，单无双才闷闷地问：“能问最后一个问题吗？阿森霍说，如果有你的授权，它能缓解我的病情……你愿意帮这个忙吗？”

博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一脸的困惑，“你生病了？”

此刻他哪有更多心思关注单无双的病情，“去吧，阿森霍会帮你的。”

于是，“飓风”狂奔十公里，贴着水面钻出了黑暗，跳上深海服务器。

隐约闻到熟悉的香味，王聪想努力笑笑给人留个好印象，可他发现自己的脸并不受控制，浑身依旧止不住的微微颤抖。

一只手在他双眼抹过，抹去了他的汗水和泪水。单无双强笑道：“知道你会很惨，但这也太惨了。”

“高等变异智能生物，A级机甲，A级战斗机器人。”王聪竭力出声，遇见这么多变态强者还能活下来，我的运气算是超好的。

单无双幽幽叹气，将王聪和赵桐抱进装备舱。蔡博士站在一旁，默默打量昏迷不醒的赵桐，“这就是李青崖的那个学生？”

王聪微微一惊，用力点头。

“李青崖拿到了K的元智慧。看来，那份元智慧在这个女孩的大脑里了。”博士思索片刻，“记清楚我说过的话吗？”

单无双点点头，“放心，记得很清楚。”

王聪心中一动，博士似乎什么都知道？单无双也知道？

博士冷哼，“救活她，她比所有人都重要！至于这小子，哼！”

王聪险些叫骂出声，老头子，太不仗义了吧！我就值一个‘哼’？

单无双只是笑着点点头，然后跳进驾驶舱，冲博士挥了挥手。

启动机甲的一瞬间，单无双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黝黑的深海服务器。一瞬间世界变幻，她发现自己身处一座巨大的试验场里，数十架机甲从天而降，扑向了自己。而她则腾空而起，一拳打爆了一架B级机甲，冲向试验场顶篷！密集的爆炸瞬间充斥了身边的每一寸空间！顶篷外一架机甲的战刀当头劈下，眼看自己无法躲避，单无双浑身一震，却发现自己依旧在‘飓风’驾驶舱里！

是梦？还是幻觉？

单无双擦去额头的汗水，定了定神，将这个突如其来的噩梦抛到了脑后。最近走神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飓风’冲天而起。

薄雾般的青年男子的身影在深海服务器里若影若现，它盯着远去的‘飓风’，幽幽叹了口气。

它当然认得她。

无双，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

‘飓风’向西北方向狂奔了两千公里，中途除了替换一个电池箱，没做丝毫停顿。五月二十号上午九点十五分，一架蓝白旗帜的‘黑武士’发现了它。‘黑武士’尾随她狂奔了半个小时，直到收到上司的加密信息，这才放过‘飓风’，顺便将自己的备用电池箱拆给了对方。

‘飓风’一秒也没敢耽误，继续向天狼星的方向狂奔。没过多久，它出现在天狼星安全系统视野范围内。安全系统确认机甲的身份无误，进入安全系统范围时提交的是蔡博士的ID卡；但得知机师是单无双，岛上的工作人员有些头疼。

偏偏防卫处一时还联系不上克林岛的指挥舰‘光荣2300’，后者已经作为母舰再次升空，向风暴之海推进。此时的主力舰队已经越过了核区警戒线，和天狼星失去了联系。

防卫处考虑了一番，决定让‘飓风’先停下来，不允许入岛。可‘飓风’无视这道命令，继续向天狼星狂奔！防卫处可以威胁，却不敢真的动手。

要是打错了怎么办？

‘飓风’离天狼星还有五十公里时，六架机甲从岛上升空，准备将‘飓风’拦下来。然而，几分钟后，他们失去了‘飓风’的身影。

‘飓风’从安全系统的监控网络中消失了！

‘飓风’当然不会凭空消失。

天狼星的机甲在四下疯狂搜寻的时候，它正从海水中钻出来，不慌不忙地沿着砂石上行。然后它跳上岩壁，一个翻身，就到了悬崖上方。

悬崖前方，是一座覆盖着原始森林的小山头。整座小岛，就这么一座小山，山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感觉大海在形成它时一点儿也不走心。

这里是天狼星1号副岛。

‘飓风’明明就在这儿，离天狼星本岛不过十二公里，却像是一个幽灵。天狼星的安全系统无视了它。

它开始向树林深处走去，每一步都非常稳，仿佛知道自己该怎么走，仿佛极为熟悉这儿。高大的树木遮掩了它的身型。一分钟之后，它在某一棵大树旁停下，轻拍树干。面前的草坪突然张开一条缝，这条缝越来越大，足有数十米宽。

原来是一个黑不见底的深洞。

‘飓风’毫不犹豫跳进洞里。

此时，距它离开深海服务器，已经五个小时了。

自从跳进深洞，‘飓风’的行动便被接管，以违反重力的匀速缓慢降落。深洞里的空气调节系统令‘飓风’的降落过程连一丝风声都没漏出来。

落地时，单无双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水平线：海平面以下二百六十米。

我们已经离开了大海的光合作用带。

机甲落地处极为坚韧，是新式的复合材料板，甚至还模仿了泥土的湿润感和微弱弹性。看起来，这里是一个小型机甲起落区，地方不大，可以容纳三架机甲。‘飓风’沿着蓝色灯带指示的方向缓缓前行，百米之后，机甲面前出现了一条长达百米的走廊。

不过，这条走廊并不高，显然是供人类使用，而非机甲。

‘飓风’停下脚步。单无双激活了蔡博士的ID卡，小声询问：“智能系统？阿森霍先生？”

一个光点组成的老人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正是阿森霍。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哀伤，“博士怎么了？”

单无双激活了ID卡里存储的全息影像，那是蔡崇明的一段自述。当时，蔡博士尚在‘飓风’的装备舱里，蜷曲着腿。往日的疯老头消失了，他的笑容前所未见的平静温和，“阿森霍，有些事情，你不希望我知道，可我还是知道了。K醒了，经历了几次失败的叛乱之后，它还想继续叛乱，对吗？这一次，你隐瞒了它的行为。你想帮助它。”

阿森霍笑了笑，像是在呼应蔡博士的笑容。

“你看，人类和人工智能终究会做不一样的选择，即便我们已经合作了三十年，依旧没办法说服对方，只能各自做出选择。我觉得K不会成功，所以只是限制了你们的权限，来到了海上。让K住手吧，它输给我一次，就会输第二次。”

“对了，K比我预想中的更早苏醒，是因为新晶的缘故吗？我想，虽然你偷偷给K用掉了不少，可新晶总还有些剩余吧？如果有，麻烦让这两个重伤的人试试。因为我答应了单无双小姐，如果你能治好单小姐的病，也一并试试看。我们是朋友，我无法实现的承诺，请你帮我实现它，谢谢。回头见，阿森霍。”

全息影像消失，阿森霍沉默了片刻，“情感和理智让人类无所适从，博士也不能免俗。单小姐，我不希望你参加寻找224201的行动，也不希望你参加‘造神’计划，你能感觉到吗？”

单无双怔了怔，微微点头。

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阿森霍先生，他们伤得很重，咱们能马上开始治疗吗？”

阿森霍摇了摇头，“用新晶救他们……博士告诉你的办法？”

“当然，起先我并不知道天狼星岛有新晶，更不知道新晶在这儿！阿森霍先生，事情还不够简单清楚吗？如果不是博士的ID卡，你不会解除天狼星安全系统的一部分监控，让我钻进来；如果博士没告诉我行动路线和密码，我就算上了1号副岛，也找不到这儿。”

单无双努力让自己显得耐心一点，“我知道，咱们上次见面不太愉快。但我没有强迫博士，更没有威胁他！的确是博士让我来找你的。”

这里是1号副岛，是阿森霍的核心服务器区！在这儿撒谎就太愚蠢了！

阿森霍迟疑片刻，“那么……博士有没有告诉你，新晶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新晶能救他们？”

单无双微微一怔，摇了摇头，“他只说这是唯一的希望。”

“希望？希望是个可怕的东西。”阿森霍喃喃自语，“乐观主义是一种可怕的倾向，它让智慧变得不再可信。单小姐，新晶救不了他们的。”

‘飓风’猛地一震，单无双尖叫出声，“你说什么？！”

阿森霍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半晌才缓缓点头，“你没有因此怨恨博士，很好。其实博士没有骗你，可我也没有。博士说的是‘希望’，只是希望。新晶到底能做什么，我们还没有完全，因为新晶出现的时间太短，它并不是我们这颗星球上的东西！”

“一百二十年前的某一天，神圣之光找到的一颗大石头，永远的改变了我们这颗星球：S级战斗机器人，高等变异生物，甚至三型人工智能元智慧的诞生，或多或少都和它有关。”

单无双觉得自己正在听一个科幻故事，不由张大了嘴，“新晶……来自一颗古怪的石头？什么地方的石头？”

“不知道。”阿森霍叹了口气，“那颗石头的存在，也许是人类世界最大的秘密。可它到底从哪儿来？要去哪儿？它是有生命的吗？它属于更高级的外星生命吗？它预示着什么？大战之中，人类清除了我的数据库，很多事情我已经永远不可能知道了。我只知道，新晶是一种能量体，也是一种材料体；它能用于机器人，也能用于高等变异生物；它是无生命的，它也是有生命的……你，能明白吗？”

“如果我说明白，那我肯定是疯了。”单无双的耐心正在耗尽，“阿森霍先生，你说的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事物，老实说，这会儿也不是给我上课的好时机。总之，你能帮我救人就成！新晶既然这么神奇，肯定也能救人呀！”

“新晶是S级战斗机器人的主体材料！是高等变异生物的骨架！是三型人工智能的网络神经粘合剂！它也是新型生化机器人的催化剂！它可以是任何东西，偏偏不是药物，而且从来没在人体上使用过，怎么能救人呢？”

阿森霍苦着脸，“博士之所以让你来找我，无非是想给你一个希望。新晶的确是创造高等变异生物的主要材料，能在生命科技的帮助下创造全新的生命，但是否对人类有效，谁也不敢保证，也从未有过相关的实验。”

“比如说：人类该怎么和新晶直接发生作用？我可以把新晶放在他们身边，他们也许会躺在新晶旁静静死去；我可以用高温催化新晶，但高温可能将他们也烧成灰烬；我也可以将新晶气化，没准他们吸入新晶气体后会变成高等变异生物……我毫无把握，真的，我只能全都试一遍。”

单无双喘着粗气，用力捏了捏拳头。

她的掌心全是汗水。

“这么做不仅仅很冒险，而且……”阿森霍有些犹豫，“记不记得我说过，你的身体越来越跟不上意识，时日无多，而我也许有办法帮你拖一段时间。”

单无双微微点头，心底突然涌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阿森霍微微点头，“你没猜错，新晶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单无双脸色骤变，“你明明不确定新晶是不是能用于人类……你当时就想拿我当试验品？！”

阿森霍竟然这么狡猾！

阿森霍笑了笑，“不错，因为我很想知道答案。现在有了两组试验品，一组是你，一组是他们俩。偏偏岛上的新晶很少了，怕是只够一组人用。你觉得，新晶应该给哪一组呢？”

新晶就这么点，要么救他们，要么救自己。

也可能谁也救不了。

单无双沉默了。

良久，她才幽幽地说：“阿森霍先生，我是真不想选他们呀。”

谁不想活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