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先后五次接到了克鲁尔发来的方位信息。这些位置引到它们不断向西前进。最后一个位置在千年群岛西南方向六十公里处，那是个风险极高的位置。

B级核区，离完全核化的新奥大陆太近了。

最初，大家并不是太担心，“怪兽没理由让我们来这儿找死，它在钻井平台那儿就能动手了。”

然而，几个小时的等待之后，‘白杨’再也没有收到怪物的指令，也找不到克鲁尔在哪，众人开始心慌了。

月上中天，大海沉静无比，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了这艘潜艇。

蔡琳将一切看在眼里，虽然心有不甘，她还是做出了决断，“天亮之后，如果依然没有得到新的指令，我们就撤回遗留区。”

众人纷纷松了口气。

白耳冲小朱使了个眼色。在控制室，小朱是副驾驶，他也是为数不多的依旧还在潜艇上担任重要职位的老队员之一。

两人在餐厅的吧台旁碰头，胡乱吃了点东西。

“除了我俩，还有阿七、小张……”白耳算了算，老魏寻宝队里的老人，还在这艘潜艇上的，只剩这几个人了。

然后，他咬着三明治，胡乱说了一通完全无意义的话。

小朱脸色瞬间变了，他当然听得懂这些暗语！

白耳在问他，如果让他驾驶逃生艇，有没有机会把他们几个带回遗留区！

他小心翼翼用暗语回答：“太远了。从这儿到遗留区，最短的航线也超过三千七百公里，我没有把握。”

逃生艇的能量不足以逃三千七百公里，肯定要借助于洋流和季风，但这也意味着更多不可控的风险。白耳狠下心肠，“少带一个人呢？不算我。”

小朱眼神有些慌乱，“真要这么做？蔡小姐是个果断的人，大辉已经死了……”

小朱，你总算不装笨了，知道大辉实际上是死在了蔡琳手里！

白耳心想，我一直觉得蔡琳有些古怪，她招募的这些人更是训练有素，绝非普通寻宝队能找到的人。蔡琳一定来自某个巨大的势力，而我们这几年做的事情，是真是假，是对是错，只有她才知道。偏偏我们已经没办法摆脱她了。她一步步拿走了这艘潜艇的控制权，我们已经是案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白耳有些讥诮，“她和李在成等人私下见过了，对不对？”

小朱苦着脸点头。

“看来她已经有了她的选择，我不怪她。”白耳擦了擦嘴，“我也有我的，她也不能怪我。”

原本，白耳没有丝毫机会，但随着克鲁尔的消息不断传来，‘白杨’越来越深入核区，他的希望不断涌起！

他有机会为大辉讨回公道！

小朱犹豫了很久，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他并不愿意再想起来。毕竟，跟着蔡琳，有吃有喝有钱有闲，何必考虑那么多呢？可就算他不愿意记起，老魏和大辉也一直藏在脑海深处，从未消失。

他叹了口气，“你的计划是？”

“不要提前告诉任何人。一旦看到我的信号，就去找到他们几个，然后抢了逃生艇走。”

小朱不由愕然，“这么简单？”

“如果事情太复杂，那就是我这儿出了问题。”白耳笑着举起饮料杯，“祝我顺利，小子。”

小朱犹豫片刻，举起了杯子，“别勉强，活下去最重要。”

两个老友笑了笑，此时，通信器突然有了响动。

是蔡琳。

“新的指令出现了。”

“全力攻击这个坐标？”白耳一头雾水。克鲁尔发来的坐标是七十五公里外的一座荒岛。为什么‘白杨’必须攻击那儿？克鲁尔到底在干什么呢？

“还有后半句。”蔡琳淡淡地说，“224201可以给你们。224201，就是那台深海服务器里装着的三型人工智能的编号。”

白耳长大了嘴，好半天说不出话。

这都是什么鬼？一个高等变异生物要一艘人类潜艇击中全部火力攻击一座荒岛？

“我越来越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对。怪兽不是在耍我们，”蔡琳笑了，“它是在拉我们助拳。白耳，这片海域肯定不止一个变异海洋怪兽，它们彼此之间肯定是敌对关系。那座荒岛上，一定有克鲁尔的敌人！”

仅凭只言片语，蔡琳就已经将事情的真相猜了个大概！

白耳挠了挠头，事情和自己期待的不太一样呀，“动手？”

“当然，反正我们打不过任何一个怪兽，只能浑水摸鱼。要想摸到鱼，就得把水搅得越浑越好。”蔡琳意气风发，被克鲁尔撵的狼狈早已过去，一切又回到了掌中，“各位，动手吧！让怪兽看看，我们大老远跑过来，的确有值得它拉拢的理由！”

一瞬间，三十六颗各类高爆导弹和电磁弹钻出水面！

连续三波远程攻击之后，潜艇足足向荒岛扔下了一百二十颗各类炸弹！冒险接近荒岛的无人机报告，以荒岛为中心，半径十公里之内，海面上下已经没有了活着的生命体。

无人机需要一段时间仔细检查战场，但蔡琳已经顾不上深究了，因为她接到了克鲁尔发来的最新坐标。这一次，没有其他内容，只有一个坐标。

蔡琳犹豫了。

那个坐标附近有什么呢？

也许是怪兽承诺的224201，但更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谁敢相信一个高等变异生物的承诺？

“我去看看。”不理会众人眼中的惊愕，白耳沉声说，“给我一架机甲，我去看看。”

蔡琳盯着白耳，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仿佛有彩虹住在那儿，但白耳只觉得害怕，他害怕被蔡琳看穿。蔡琳缓缓点头的时候，白耳的汗水已经爬到了脖颈。

“亚瑟陪你一起去。”

她依然不敢相信他。

夜晚的海面不时有阵阵大风掠过，防核服和机甲驾驶服将白耳包裹得严严实实。在驾驶舱里，他绝不应该感觉到丝毫的寒冷，但他的脖颈依旧汗毛倒竖。

因为紧张和兴奋掌控了他！

亚瑟在装备舱里整理武器，他们共享驾驶视野。

白耳知道蔡琳派对方跟来，是为了监视自己。他本不该害怕，可他发觉亚瑟远比预想中的强大，单打独斗，自己恐怕不是对手。这令他有些犹豫了。

可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只要能摆脱亚瑟，给小朱一个信号，到时候自己主动攻击‘白杨’，造成潜艇的混乱，小朱等人就有机会逃走！

偏偏亚瑟如芒在背！

或许是察觉了白耳的纠结，亚瑟抬头看了一眼虚拟屏幕，露出了一个难以言说的笑容。

白耳叹了口气，耐心！他轻轻松开拳头，掌心的汗水迅速被驾驶服温控系统蒸发。

我需要足够的耐心！

十五分钟之后，‘海燕’来到了克鲁尔标识的坐标上空。漆黑的海面上，飘荡着一个黑影。

白耳张大了嘴，那个船舱大小的东西……真的很像深海服务器呀！

除了深海服务器，雷达认为附近空无一物，没有危险。但见识了这片大海的可怕之后，白耳可不敢相信‘海燕’的分辨力。谁知道克鲁尔会不会躲在某处，盯着这儿？

他深吸一口气，“怎么说？”

“的确是顺利得难以置信。”亚瑟无所谓地笑了笑，“如果你怕死，那就放我下去看看。”

白耳的确想把他放下去，连带着装备舱一起，将他扔进海里！

犹豫再三，他冷哼一声，开启自动悬停，打开驾驶舱爬出去。他决定自己先下去看看，比起冒险一搏，若能控制深海服务器，和蔡琳谈判时有筹码在手，事情会更好办一些。

但他还是留了一手，提前关闭了‘海燕’的武器系统，“但愿你不会朝我扔颗炸弹。”

亚瑟耸耸肩，“我只对敌人这么做。你最好别成为我的敌人。”

三流的威胁。

白耳问：“我很好奇，你是军人？或是哪个训练营培养的特殊行动人员？又或是格斗家？你不是寻宝人，我看得出来。”

“我当然不是你们这种为钱干活儿的淘金客。我也不相信你们。如果我是老板，早把你们扔进海里喂怪兽了。这个回答，你可满意？”

“很满意。”白耳笑了笑，他知道对方一定能看见自己眼里的嘲讽，“对了，忘了告诉你，因为受到体内人类基因的影响，大部分海洋里的变异怪兽都是不吃人类的。”

他轻盈地跳出驾驶舱，撑开滑翔伞，像一只大鸟，滑向了海上那个黑影。

很久没有使用滑翔伞，他没能准确降落在深海服务器表面，而是落在了十几米的海水中。不妙的是，入水的一瞬间，一个细长的黑影突然扑上来！

深水区的攻击性海蛇为什么来到了海面上？！

没等白耳有所反应，一声枪响，意外出现的海蛇摔回了海里。白耳回头一看，趴在装备舱里的亚瑟放下狙击枪，冲他挥了挥手。

通信器里，亚瑟依旧是无所谓的口气，“如果我是你，就先去检查为什么这个小家伙会冒出来。”

在黑暗的大海上一枪击毙七百米外的一条海蛇……派一个这样的高手监视自己，蔡琳还真是看得起自己呀！但白耳可不想示弱，“普通的海蛇到不了这儿。是人工智能改造过的小玩意儿。”

亚瑟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克鲁尔留下来的？”

“谁知道？”

按理说，克鲁尔没理由留下这些小玩意儿盯着深海服务器。它都已经打开了深海服务器的多重防护锁，用得着多此一举吗？

站在服务器顶端，白耳发现自己的手居然在颤抖。服务器里到底有什么？克鲁尔为什么会把它交给‘白杨’？亚瑟的枪口什么时候对准自己？

打开就打开，死就死吧！

在打开服务器的一瞬间，他看见了王聪。

濒临死亡的王聪。

他想笑，却发现自己已经不中用的湿了眼睛！

随身的急救包对王聪和赵桐的伤势作用微乎其微。在白耳徒劳的手忙脚乱救命之时，王聪突然睁开了眼睛，他从深沉的意识之海里爬了出来，“白耳？”

“是我。”

王聪反应极快，“蔡琳？”

白耳微微一怔，“没错，我跟着她来的。”

“关上舱门！”

几乎同时，白耳听见了空中锐利的风声，那是亚瑟跳下机甲时滑翔伞的破空声！

白耳毫不犹豫拔出手枪瞄准对方，砰砰砰砰！枪击虽然没能杀死空中那个飞翔的身影，但也迫使对方数次改变方向，错过了俯冲而下的大好时机。等到亚瑟跳上深海服务器时，白耳已经抢先反锁了深海服务器舱门！

亚瑟气得狠捶舱门，“白耳，你敢背叛蔡小姐？！”

舱室里久久无声。亚瑟朝舱门连开数枪，但这可是连导弹也没能奈何得了的深海服务器。他也试了解码器，可惜舱门的外置开关使用的是特定识别系统，解码器无效。

通信器上的信号标志越来越强，无人机正在帮助他和远处的‘白杨’建立通信。被白耳摆了一道，亚瑟很没面子，他巴不得建立通信的时间再久一点儿，再给他一点解决问题的时间。偏偏此时，他听到深海服务器里响起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背叛蔡琳又能怎样？告诉她，王聪在这儿，上次没聊完的，这次继续。”

五分钟后，白耳的通信器里响起了蔡琳那熟悉的慵懒嗓音，“王聪，真的是你？”

王聪咧了咧嘴，“你好像不太希望是我。”

对面的声音沉默了片刻，“为什么不打开视频通话？”

“首先，我在深海服务器里，如果不是重启了服务器的通信单元，再转接到你的线路上，我的声音本该传不出去的；其次，就算通信正常，我也不想见到你。”王聪顿了顿，重重喘气，“我怕自己忍不住，想要砸烂一个女骗子的漂亮脑袋。”

“咦，被你看穿啦！”

王聪真的很想跳到蔡琳面前，一把掐死她！这个死骗子，骗了白耳，骗了我，骗了所有人！

只听蔡琳轻笑道：“我记得，咱们是合作的好朋友呀？我说，深海服务器给我吧？咱们拿回去卖了，对半分怎么样？”

王聪没说话，伤得太重，要不是白耳努力施救，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聪，对半分已经很优惠啦！大海无边无际，你守着一个深海服务器，不是守着金山等死吗？”

其实，王聪有很多问题想问蔡琳：你明明有蔡崇明这个互通信息的人，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天狼星？你到底想在天狼星上获得什么？可事到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他只有一个问题。

“可以给你，也不用对半分。”王聪强撑一口气，“一个问题，你知道是哪个问题。”

蔡琳沉默片刻，轻笑道：“你想问，那天花杰去东九路甲22号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会告诉你的，永远也不会。生活里总得有些悬念，不是吗？”

王聪微微一怔，薄雾般的青年男子悄然出现，“很有意思的女人，见见应该会很有趣吧。”

王聪很想笑，随即又释然了。蔡琳是否告诉自己答案，还重要吗？她是个骗子呀，自己为什么向一个骗子寻求答案？花杰的死，她肯定也有一份。

蔡琳这么聪明的人遇到224201这样的对手，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呢？

只是自己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