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马晓龙把外事委员官邸的所有机器人查了一遍，也没发现那两个战斗机器人的身影，等候室的门终于开了。

来的是费南山本人，他示意马晓龙别拘礼了，边说边聊。马晓龙依旧是一个僵尸脸，“具体情况已经向您汇报过：拉尔斯·科赫被两个人重创，凶手几乎可以肯定是战斗机器人。”

费南山神色严峻，“嗯，你得慎重处理。一不小心，它也许会变成一次严重的外交危机。”

马晓龙很想脱下鞋子一把拍他脸上！大哥，明明是你自己干的事情，装什么呢？

“当然，阿美联邦和我们联邦的关系一向很微妙，我也会和他们通通气，”见马晓龙依旧站着一动不动，费南山很是诧异的样子，“怎么，还有事儿？”

马晓龙冷哼一声，费南山，你真的觉得可以这么轻描淡写么？

“费先生，外事是您的职权，我关注的只是战斗机器人。十五年前，AI事务局和本岛委员会就已有了确定的协议：天狼星岛可以进行机器人试验，但不允许战斗机器人出现在隔离区之外的地方。今晚的战斗机器人，过界了！”

马晓龙像一座火山，随时都会暴起发难。费南山却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亲切得跟个邻家大哥似的，“小马呀，今晚的事情，其实和我没关系，是联邦外事委员批准的。过不过界，都是他和贵局苏先生该聊的事情。咱们都是干活儿的辛苦人，有什么好急的？”

马晓龙不由一怔，“费先生，您的意思是，生活服务处派战斗机器人攻击拉尔斯一事，苏先生早就知道了？”

费南山点点头，一副‘你太天真’的样子，“对呀！虽然只是一件小事，但涉及到战斗机器人，我怎么敢瞒着苏先生？这是一个计划，一个秘密计划。”

你不敢瞒苏先生，但你敢瞒着我！马晓龙顿时被气得说不出话了。联邦外事委员和苏先生是两座大山，就算是费南山，也比他的职位更高级。他被压得透不过气，只能默默离开，像条被打败的狗。

可他无法咽下这口气。

他回头盯着费南山，冷笑道：“费先生，事情已经发生了，接下来需要我怎么配合你们的计划？”

“当然不能把人找出来呀！就说找不到吧！当然，你也许会觉得不好向科赫兄弟交差，我不好向阿美联邦人交差，是吗？”

费南山依旧是人畜无害的微笑，只是这笑容在马晓龙看来恶心得很。

“小马，联邦与联邦之间的关系，并不会因为一个人的生死而改变。同样的一件事情，你看到的是拉尔斯重伤，阿美联邦看见的却是战斗机器人的强大。没准他们会因此向我们联邦开出条件，要几个新型战斗机器人。而我们愿意给吗？当然愿意。看到了样品，他们才愿意掏钱买更多嘛！生意，懂吗？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生意！”

“至于阿美南方自治州的人看到的是什么？也许是玛格丽特·特兰有机会把斯温也废了，让北方佬蒙羞。我们废了拉尔斯，他们正在开心呢！”

马晓龙沉默片刻，“原来拉尔斯的重伤，只是本岛委员们寄给阿美联邦的一封信。”

费南山得意洋洋，“平价信，最便宜的那种。但是有效，比其他方式有效多了。”

马晓龙摇了摇头，“用战斗机器人做事，让战斗机器人成为交易的一部分……我还是不相信苏先生会答应这个计划。”

费南山笑了，“你不是有一条专用通讯线路嘛，去问问苏先生。对了，小马，接下来别再搞小动作了。机器人这笔大生意，少不了他们这些人。”

马晓龙神色一变！

AI事务局驻岛办公区在本岛集中公务楼三层。马晓龙不喜欢那儿，所以通常都待在不远处的一个独栋小楼里处理公事。回到小楼时已经十一点了，他想起今晚发生的事情，一种极度疲惫的无力感涌遍全身。突然间，他连向苏先生申诉的心气都消失了。

他缩在硬邦邦的自动弹椅里，仿佛置身冰窟。寒气侵蚀了所有的活力，令人什么也不想做。

戴着银色面具的布尔加科夫悄无声息的在门口坐下。稍后，个子矮小的中年汉子蔡俊吹着口哨钻进来。见他俩没有开灯，他弹了个响指，打开了顶灯。

“看来费南山把你削了一顿重的，”蔡俊在书桌旁坐下，他是个口无遮拦的硬茬子，从来不见有礼貌的时候，“怎么着？我们是不是要解锁地库里的机甲，和生活服务处开干了？”

马晓龙微微摇头，“苏先生有没有新的回复？”

“除了你看到的那几句，没其他的了。‘和本岛委员会继续沟通，保持跟进’，他好像觉得我们和岛上的科学怪人们关系不错。嘿嘿，总部哪些人都他妈哪来的自信？”

马晓龙冷哼一声，“蔡俊，注意你的态度！”

蔡俊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天高皇帝远，他可没什么好怕的。

AI事务局派遣在天狼星的人以马晓龙为首，负责全局；蔡俊负责通讯，管理那条和东方市AI事务局联系的专用通讯线路；布尔加科夫负责干脏活。今晚发生的事情，蔡俊早已第一时间向东方市的总局发送了事件报告，然而他们得到的只是几个字的轻飘飘的回复。看苏先生的态度，仿佛这件事情与AI事务局毫无瓜葛。

马晓龙扶额沉思良久，接下来的话，他真希望不是自己说的，“费南山承认是他的人做的。这件事情是联邦外事委员某个计划的一部分，我们不能插手。这几天，我们假装调查，在外人面前，做做样子。”

蔡俊哈哈大笑，“联邦外事委员？费南山终于找到了一颗大树！这下好了，大家一起完蛋！我们就等着被越来越多的战斗机器人从隔离区钻出来捅死吧！”

马晓龙冷哼一声，“蔡俊，你怎么不干脆现在就驾驶机甲开溜？”

“我要能跑得掉，今晚就扔下你俩跑了！”蔡俊撇撇嘴，“马老大，拜托你时时保持清醒。真出了问题的时候，你可得第一时间解锁机甲。我们只剩这一个后路了！哎呀~我说命运呀~~~”

不等马晓龙开口，蔡俊大笑离去，屋子里只剩下马晓龙和沉默的布尔加科夫。良久，马晓龙才低声说：“蔡俊的猜测有几分道理，天狼星的战斗机器人会越来越多，我们的处境会越来越糟。我会尽快把你调走。”

布尔加科夫的声音温和动听，或许正是因为这个，人们才会认为这个声音太中性了。只听他柔声说：“如果你送我回大陆，总局会把我扔到一个偏远地区。然后，我会平平无奇的死在一次行动中，谁也发现不了蹊跷。”

“在这儿，恐怕你我会死得更快。”马晓龙胸中悲愤不已，却无处发泄，“苏先生同意了这群疯子的战斗机器人计划，他背叛了当初的承诺！我们是AI事务局，我们的目标不是生产战斗机器人！可他现在却妥协了！他不仅同意费南山推进战斗机器人重制计划，还要把它们卖到全世界！”

布尔加科夫眼神轻挑，“如果我们视而不见，等着调职呢？”

马晓龙苦笑道：“你不明白苏先生的做事风格。不管天狼星的事情进展如何，也不管战斗机器人的事情会不会变化，苏先生都不会希望他此刻的决定被人挖出来。他是必须和战斗机器人这笔大生意撇清关系的。我们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是弃子了。布尔加科夫，如果继续留在这儿，无论会不会和战斗机器人发生冲突，我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他长叹一声，“蔡俊是个聪明人，所以他才说今晚要么开打，要么就跑。”

“你不打算跑，也不准备动手？”

马晓龙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银色面具散发着妖异的光芒，布尔加科夫沉声问：“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呢？”

马晓龙摇了摇头，“抱歉，我没有时间帮你了。”

见马晓龙默不作声，布尔加科夫突然笑了，“十年前，你们在北方招募我加入AI事务局的时候，我不自量力的说，你们得帮我杀了‘将军’库图佐夫才行。当时所有人都在大笑，只有你答应了我。这么多年过去，我终于知道了库图佐夫有多强大，当时的我有多无知。要不是你带我来天狼星，恐怕我早已经死在向库图佐夫报仇的路上了。这么算下来，你已经让我多活了很久，我该谢谢你才是。”

马晓龙苦笑道：“那时候，我也不知天高地厚。过去一年，库图佐夫在光州，但我没有告诉你。我怕你忍不了家人的大仇。”

“的确忍不了呀！”布尔加科夫笑了，“晓龙，要走就一起走。什么都不做是毫无意义的，你不应该留在这儿给你的忠诚和责任感陪葬。”

马晓龙沉默良久，摇了摇头，“我十六岁被苏先生招募，今年三十五岁。十九年来，我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我相信是我们的自私和放纵毁掉了科技鼎盛时期，只有克制和隐忍才能重拾昔日的荣光。我们想要回到星空，想要重新拥有大海。为了这个伟大的使命，我和同伴们寻找隐藏在人类里的机器人，杀死它们。它们有些是战斗机器人，有些其实是毫无战斗力的服务型机器人，但我的信念从没动摇过。我相信是机器人夺走了属于我们的生存空间。”

“可是，过去的五年，我在天狼星上眼睁睁看着新型机器人再次出现。它们走出隔离区，甚至成为了天狼星岛的一部分。现在，还出现了战斗机器人，而我却得主动保护这些机器人！费尔南多·布尔加科夫，不是我什么都不想做，我也不想死在这儿。但就算离开了天狼星，我也不知道该去哪儿，新的方向在哪儿！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死一般的沉默之后，布尔加科夫缓缓点头，“我明白了，现在还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吗？”

“这十二个人和蔡崇明的‘造神’计划，不要再跟了。我们阻止不了这群疯子。”马晓龙思索片刻，“倒是有一件事情，可以试试看。苏哲一直想逃跑。盯着苏哲和张天野，看看他们能不能找到办法，暗中帮一把。”

“太冒险了，”布尔加科夫将晚上的经过大致讲了一遍，“苏哲去阿吉先生家中和张天野会面的时候，被护卫处的人率先发现的。我不得不开枪警示他俩，他们逃走了，我却被小海盯上。若不是单无双出手，在这儿和你说话的就是那个人畜无害的小胖子了。”

被单无双一掌拍碎肩膀的黑衣人，竟然是小海！

“小海？他不在他的生活服务处待着，竟然把护卫处的活儿也干了？是了，他把盯着苏哲的机器人派去对付拉尔斯，只得亲自盯着苏哲。”马晓龙突然眼前一亮，“听你的描述，单无双的战斗值远在你和小海之上？”

布尔加科夫苦笑，“只看今晚出手，若是全副武装，三个我也不如她。但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用上全力。十二个受邀者之中，玛格丽特已经是最能藏拙的了。但现在看来，谁都不如单无双藏得深，她是真正的高手。”

马晓龙喃喃自语，“如果张天野和单无双是苏哲找来的救兵，逃走……也不是没有机会……”

布尔加科夫眼神一挑，他闭口不言，等待马晓龙想清楚。

“……如果能把苏哲带出天狼星，你或许不会被局里秘密处死，甚至还有机会回北方自治区……也许我一直误判了事情的关键……也许苏哲才是真正的关键……”

见布尔加科夫极为困惑，马晓龙犹豫片刻，“接下来的这件事情，只能你知道，明白吗？”

布尔加科夫缓缓点头，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能逆转现在的糟糕局面？

第二天一早，除了拉尔斯之外的十一个受邀人齐聚会议室。昨晚发生的事情无人不知，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反倒是斯温脸色如常，仿佛被揍的不是他的双胞胎兄弟。

不知道马晓龙和本岛委员会最终会给斯温一个怎样的答案；不知道凶手是针对阿美联邦还是针对所有人……王聪微闭着眼睛默默思索，他反倒不怎么关注接下来的会议。自己已经拒绝了蔡崇明，来这儿，不就是走个过场吗？

蔡崇明是和高晓红一起进来的，同行的还有马晓龙和两个身着制服的陌生人。按理说，马晓龙的出现应该和昨晚的事情有关。但他耸拉着脑袋最后一个出现，然后又默默站在墙边，竟然是一点儿抢风头的打算都没有。这样一来，大家都明白了：他不是今天要说话的人。

站在长桌尽头的，是邋里邋遢的蔡博士。

他双眼血红，看起来像是磕了某种兴奋剂，药劲儿还没过去。他说话又急又快，“有一件事情，得你们十一个人去做。原本我还想再等几天，不过，保不准这几天还会有人躺进救生舱里……人凑不齐可不行，还不如赶紧把事情了了！”

众人的脸色都很古怪。虽然很不厚道，王聪还是差点笑出了声。老头子看起来像个只知道搞科研的疯子，其实还挺幽默嘛！

“在天狼星岛东南两千九百公里的地方，有一座钻井平台。那儿是你们的目的地…….核区，对，那儿已经是核区了。过了核区警戒线几百公里来着？一千五？一千六？”红眼老头想不起来，他有些羞怒，“我干嘛要说这些呀！哎哎，你们几个愣着干嘛？看戏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