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压低声音,“你怎么做到的?”
花杰嘴角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小小的技术方法,没什么可说的。看见台上的港务官了吗?虽然他和机甲中心是穿一条裤子的,只能捏着鼻子让‘海燕’做英雄。不过,你把那驾驶员揍了一顿,我猜港务官已经收到了消息。现在他脸上的笑容一定发自肺腑。”
天野思索片刻,“为什么帮我?”
花杰看起来不像是认出了自己。发送指令的时候,他更是还没和我见过面。他帮助自己,和我们这次的重逢一样,只是一个巧合吗?
“想做就做。”花杰慢吞吞的说,“给你发送指令,纯粹是灵机一动,觉得‘也许机甲上的人能活下来’,就这么简单。”
“只是这么简单?”
花杰思索片刻,“很久以前,我认识一个女人。我被派去她家隔壁,算是她的……联络员。她告诉我,三十岁之前,看待这个世界要简单一点,率性而为就行。很巧,我还不到三十岁。”
天野微微一怔,那个女人......是黎芮啊!
“需不需要我也简单帮你做点儿什么?”
“爽快!我呢,原本是想让你帮我把维修站的人揍一顿。可你已经把驾驶员打了,敲山震虎,维修中心的人看来会老实一阵子。可我还没想到其他好主意。”花杰仔细瞅了瞅他,“话说回来,昨晚见过你之后,总觉得有些眼熟,咱们以前可曾见过?”
天野心想,咱俩岂止是见过!两年前,正是被你这个视若兄长的家伙拖下水,我才有了一生中最难忘的一次旅程。我的命运,我的故事,正是从你这儿开始的呀,混蛋!
然而这个混蛋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也不能让他认出自己!
天野若无其事的摇摇头,“我一直在海上,很少下船,恐怕咱们是没见过的。我可能长得比较大众,很多人都说,我像他们见过的某个人。”
花杰叹了口气,“也是,成天被海风吹,海员都被吹得差不多一个样,转头就能让人忘记。”
天野撇了撇嘴,这小子,果然又习惯性的开始损人了。
“我是花杰,开花的花,不怎么杰出的杰。”
五、六年前,王聪第一次见到花杰的时候,还是在‘垃圾场’的小尚氏,当时对方也是这么自我介绍的。天野心中不觉涌起一股暖意,微微点头,“天野,张天野。”
“天生于野,好名字。张天野,不管怎样,咱们扯平了。但我可能还有一个麻烦。机甲里藏着的那件东西是什么?”
天野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你可以不说,但可别把我扯进来。”花杰叹了口气,刚才的轻松神情早已消失,“网络上出了昨晚港区一场火并的消息,虽然视频和图片都打了码,但我眼神很好。死掉的那几个人之中,有一个正是昨晚从机甲里拿走了东西的人!”
天野刚想说话,突然回头看了看船长所在的方向。白发鬼正想离开这个假模假式的鬼地方,一个港务局的工作人员凑过来,小声跟他说了几句话。白发鬼脸色一变,险些跳起来!
一水和三轨的尸体被警局发现了!
两个同伴的死讯像海浪一般在大鱼号的船员之间荡漾开来,大家惊慌失措,压低声音窃窃私语。船长马上带着四个人去了警局,吩咐其他人必须待在港务局,严禁外出。看见座位席最末端的天野,他稍有犹豫。
天野面色不改,微微摇头,示意事情和自己无关。
等船长等人走了,天野才说:“死的是船员,是大鱼号的麻烦,不是你的麻烦。”
花杰耸耸肩,“我可不是怕麻烦。我只是不想和那家伙一样,被人莫名其妙扯进来,跟个糊涂蛋似的。”
那家伙,指的当然是台上傻不愣登的大副。明明看见了场下众人的异动,大副还能面不改色的胡编英雄故事,这一刻,天野简直有些佩服他了。老苏给‘大鱼号’做大副,简直是屈才呀!
“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觉得我知道?”天野发现花杰嘴上说不想惹麻烦,可眼睛里闪着光,明明是一副很想凑热闹的样子。这个混蛋,上一次凑热闹的后果怎么样?这么快就忘记了吗?
花杰眼皮一挑,“机甲是你开回来的。”
天野冷哼,“所以呢?”
“我要是猜得没错,机甲里的东西,和火并肯定有关!所以肯定也和你有关。要是有人问起,我就说自己只是做了例行的机甲初步检测,其他什么都不知道,更没见过机甲里的东西。你就是我的证人!”
花杰眨了眨眼,扬长而去,一点儿也不掩饰自己的鸡贼。
这天剩下的时间里,天野都在做一件事情:偷偷观察花杰。
两年前那短短的两个月的旅程,改变了他的人生,改变了他所认识的全部世界,让他变得小心谨慎,怀疑一切。他知道自己还在联邦通缉榜里。虽然‘王聪’的名字在榜单的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但他知道那只是假象。寻找他的人远不止警方,还有更强大的敌人在寻找他的下落。
两年来,他之所以还没被联邦抓住,首先是归功于长期在船上生活。没有了卫星,海盗频出,核区零星四散,大海危险莫测,联邦为了推动海运发展,只得对海员的来历睁只眼闭只眼,无意间给了天野这一类人隐藏身份的机会。其次,天野自己也足够小心,他很少上岸,在船上也罕与人打交道,不留下任何破绽,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现在,他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花杰是两年来自己见到的第一个故人,偏偏又是个极其敏感的家伙。他不仅直觉自己眼熟,仅从蛛丝马迹就猜到了自己和一水的死有关系。
这家伙的直觉简直可怕!
太不令人安心了!
不到一天功夫,天野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六个月前,花杰被港务局的维修部门招进来做临时工。在此之前,他在本地的机甲测试中心以机甲维修师的身份登记过,看登记时间,他来光州已有一年。
在维修间,花杰是个不起眼的小角色,打卡上下班,在港区有一间小小的单人公寓。听其他工程师描述,这家伙很讨年轻人喜欢,不过总工程师袁师傅和一些老前辈都不喜欢他,嫌他轻佻无礼。花杰喜欢讽刺那些老家伙,彼此结怨,也不稀奇。技术嘛,时好时坏,有二级维修师证书,但大家觉得他的水准可能有**甚至四级,因为他总能解决一些相当有难度的问题,尽管有时候也会犯一些愚蠢的错误。
有古怪。
那几年在东方市的时候,花杰明面上的身份是个电子设备二道贩子,实际上是寻宝队的一员。他俩常常在‘小尚氏’聊天,可天野从没听花杰说过机甲维修的事儿。虽说花杰对机甲维修不是一无所知,但绝对不可能有**维修师的专业水准!二级也悬!
天野有些头疼,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老魏死后,他的那只寻宝队怎么样了?人都散了吗?如果散了,现在的花杰是独自漂泊,还是有了新的同伴?
天野在‘大鱼号’待了八个月。
花杰来光州已有一年,来港务局已有半年。
看时间顺序,花杰来光州和自己应该是没什么关系的。天野稍稍放心。即便如此,他还是决定少和花杰打交道。
船长白发鬼当晚没有回港务酒店,只是派了一个船员回来向大副等人通报信息。事情很棘手,一水和三轨的尸体附近,还有四具尸体,他们是‘狼牙’寻宝队的人!
狼牙?!
众人大感头疼,顿时知道白发鬼为什么回不来了。即便常年在海上,他们也听说过‘狼牙’的大名!
背靠西大洋联邦,光州三面临海,虽然西面和西南方向都是人类活动区,是南亚联邦的地盘,东面和南面的广大岛屿和海域却都是遗留区和核区。数十年前的大战,核弹没有放过那儿,直到现在,那里还有大片无法确定范围和强度的核区。因此,光州其实是一座边境城市,而且由于地点特殊,驻军的活动非常谨慎。
没有了驻军的压制,南海的寻宝队像脱了缰的野狗一样扩充实力,相互竞争,相互制衡。因为寻宝队实力太强,连安全城的管理委员会也不得不忍让它们三分。
光州本地著名的寻宝队足有六、七支,‘狼牙’或许不是其中最强的一支,但绝对是最让人头疼的一支,因为他们的老大莫先生是个出名护短的人。要是你和他的人起了冲突,他从不讲道理,而是先把你打倒半身不遂,重伤垂死,再开口问话。如果你是占着道理的那方,恭喜,他会掏钱把你治好;如果你的道理不能说服他,恭喜,他会再打你一顿,是死是活,看运气咯。
总之,只要得罪了‘狼牙’,别管你是谁,你不死也得脱层皮下来!
现在,莫先生死了四个手下,不管道理在不在‘大鱼号’这儿,众人岂不是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棺材里?要是老大喝高了要去和莫先生讲道理…..想想就惨!明明是飞来横祸,他们跟谁讲道理去?
‘大鱼号’的船员们纷纷手脚**,仿佛四肢已经被莫先生拆了,而屁股下的椅子已经变成了轮椅,下半辈子都得悲惨的在轮椅上度过。如今的医学虽然发达,但真要失去了四肢,怕是在座的各位谁也没钱重新进行贵得要死的生化植体手术吧?
“四个!死了四个!所以,老大的意思是,我们躲在港务局里别出去?”虽然以糊涂著称,但事关自己的小命,大副抖擞精神,斗志昂扬,瞬间换了个人!
“我们绝对不出门!就算港务官赶我们走,我们也不走!”
回来报讯的船员用力点头,大家集体松了口气。
莫先生失去的不是四个手下,而是五个,三轨也是‘狼牙’的人。
天野觉得后脑疼。大副等人不知内情,他却是知道的。莫先生知道新晶的存在吗?如果知道,他一定会继续寻找新晶的下落。‘白熊’库图佐夫到底是怎么知道新晶的?昨晚他出现的时机为什么那么精准?新晶的出现,会不会激发‘探路者’和‘狼牙’这两只寻宝队的火并?
‘大鱼号’上的船员,会不会已经卷进了两只寻宝队的冲突之中?
昨晚事发现场有很多痕迹无法掩饰,既然是莫先生,应该不难确定三轨等人死在了一水手里。既然一水也被人杀了,如果我是莫先生,我想要新晶,该怎么去寻找新晶的下落呢?
一条线索是寻找杀死一水的凶手,另一条线索则是回溯新晶的源头。
而源头就是‘大鱼号’,准确的说,是一水和三轨逃回光州港时使用的那台‘海鸥’机甲。
那台机甲上还有两个人活着,一个是天野,一个是大副。
想到这儿,天野突然觉得背脊发凉。
不管怎么躲,还是会被麻烦找上门。怎么办?自己伪造的‘张天野’这个身份,糊弄一般人还行,真要遇到有心人,恐怕会被轻易戳穿。
天野心绪难平,索性又练了一遍拳,将杂念远远抛开。每次心神不宁,他都下意识的练拳,仿佛老巩还在身边,仿佛一切都不用害怕。
收拳的时候,他听见了窗外极为轻微的声响。
天野叹了口气,他知道外面躲着的人是谁。
推开窗户,天野在窗边的沙发坐下,安心等待了一会儿。等到那人终于忍无可忍,从窗口跳进来,他便客客气气的问:“喝点儿什么?”
窥探被发现,花杰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大喇喇地在天野面前坐下,“咖啡。我知道你们这些海员都会夹带点儿私货,南亚的咖啡不错,我很喜欢。”
天野记得,花杰以前是不喝咖啡的。
他从橱柜里拿出一袋没开封的南亚咖啡,“纯的?糖?”
“半份糖。牙口不好,吃不了太甜的东西。”
吃什么不吃什么,以前的花杰从无顾忌。
看来,这两年发生在花杰身上的事情不少,也许不比自己少。
搅拌咖啡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话,但气氛并不尴尬,两人都很享受片刻的安静,因为都知道这份安静很快就会消失。咖啡的香味儿慢慢飘散在空气中,花杰终于慢吞吞的说:“你盯了我一天,要不是最后你刻意让我发现,我肯定毫无察觉;我才刚开始盯梢,就被你发现了。不能给点面子吗?”
以天野现在的眼力,当然看得出花杰身手还算过得去,大概6至7之间,比一般的机动部队战士强少许。这样的战斗值足够他爬到酒店四楼的窗外窥探自己。可惜,如今的天野远非当初那个懵懂的年轻人。花杰还没爬上四楼,就已被天野发现。
天野沉声说:“喝完这杯咖啡,你不如老老实实回去睡觉,因为我也准备睡觉了。男人睡觉,没什么好看的。”
花杰耸耸肩,“我当然不打算偷看你睡觉。我很忙的,等着让我偷看睡觉的姑娘已经排到年底了,你得排明年的队。‘狼牙’卷进来了,我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