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野一路小心谨慎。离开混血女人之后，他又躲过了好几个监视者。他估计这些人之中，既有‘白熊’库图佐夫的人，也有三轨所属的势力，也许还有闻讯而来的警局行动人员。各方势力都已经行动起来，以交手地点为圆心，半径三公里的范围内，恐怕已经密布了上百名监视者。还好，事发仓促，这些外围的监视者知道的信息太少，别说新晶，恐怕他们连目标是谁都不清楚，怎么也找不到他头上。
天野有些头疼，手里的紫罗兰似乎也更重了。
这么重，一直拿在手里也不是办法，得找个地方把新晶藏起来。
回到港务酒店时，天野依旧抱着那盆花，只是这盆紫罗兰变轻了很多。一个在大厅抽烟的船员让他去船长的房间，说是白发鬼在等着他。
天野轻敲船长的房门，门没锁，屋里空荡荡的，没人。
天野小声叫了几声‘船长’，探头探脑进了房间。突然脑后生风，一人从他身后钻出来，一掌劈下！天野愕然，这么蠢笨的偷袭，应该躲还是不躲呢？
不躲！
他硬受了这一击，然后一声惨叫，紫罗兰也摔在了地上。管它疼不疼，先假装疼得跳脚再说！
“老大，你又喝大了？！”
动手偷袭的，正是白发鬼！
见自己的一掌结结实实劈在天野脑袋上，对方躲避不及，疼得抱头躺在地上，白发鬼也愣住了。他揉了揉腰，刚才这一击竟然有几分年轻时候的风采，就是差点把腰闪了！
“张天野，你怎么不躲？”
天野大怒，“怎么躲？我哪儿知道你要偷袭我呀？”
“你不是高手吗？”
“老子虽然是高手，可你是船长呀！”
白发鬼一愣，有道理呀！老子才是船上第一高手，又是偷袭，他躲不过，合情合理呀！
薅薅自己乱糟糟的白发，白发鬼船长在沙发上坐下，“小子，事情很不对劲！苏老二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就他那三脚猫的本事，也想把其他人从台风眼里捞出来？就靠那架屎一样的机甲？做梦！”
天野嘟囔，“说他也就算了，别侮辱机甲。”
“我本想问个清楚，可他糊里糊涂的，怎么也说不明白！他说他太紧张，失忆了，事情的经过是你跟他说明白的。嘿嘿！那你现在也跟我说明白试试：到底他是怎么把人全弄回来的？”
“我不知道。”天野耸耸肩，一副很无辜的样子，“当时我在机舱里给‘海鸥’换电池，不知怎么就晕了，醒来的时候已经在救援舱里，机甲正在飞呢！机甲在港区安全降落之后，我看见了驾驶舱里的大副。虽说我当时头晕脑胀，但肯定不会把人认错，是大副救了大家。”
天野说得坦荡，白发鬼死死盯着他，就差在眼睛上写上‘不信’这两个字了。他醉酒，但不糊涂。天野第一天上‘大鱼号’，他就意识到这小子不寻常。大海上有很多这样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他们离开陆地，隐瞒身份，藏身大海。白发鬼见过很多类似的人，他用自己的方式和他们打交道，从无畏惧。但这些人要是敢在他的船上搞小动作，他也不介意把对方踢下海。
“我五岁的时候撒的谎，也比你现在这个强！你做的？”
天野摇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港区降落之后，驾驶舱里的人是大副。”
“你是哪家的高手？”
“哪家都不是，低手一个。”
白发鬼冷哼，“小子，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以后做事要妥帖点儿，要真是不想抛头露面，就得把事情坐实。苏老二那儿，我会叮嘱他别乱说话。”
天野笑了笑，“多谢船长。”
白发鬼若无其事的打量他，“一水和三轨呢？刚才你们都出去了，有没有见过？”
天野摇了摇头，当然是没见过了。
白发鬼挥了挥手，“这两天先待在港务局。等详细报告出来了，再跟你们说后面的安排。不许乱跑！小子，我没开口之前，你们都老实点儿，别给老子惹麻烦！”
天野迟疑片刻，“船长，这次是不是得花很多钱？你是不是要破产了？我们的工钱……”
白发鬼大怒：“小子，我原本还想说几句感谢的话，现在一句也没了，滚！”
瘦瘦高高的大副老苏正泡在港务酒店地下的温泉浴池里，和一个满眼血丝的中年人大眼瞪小眼。温泉当然只是个名头，海边哪来的温泉？水雾缭绕，气氛悠然，不过是水循环系统和温控系统合理调节的结果。对海员来说，海腥味儿在岸上太显眼，容易被酒吧女当成痛宰的对象，所以大伙儿上岸之后的第一步就是把味道洗干净。就算是假的温泉浴池，也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享受。在经历了一天惊心动魄却又莫名其妙的遭遇之后，成了英雄的大副躺在客房迟迟无法入睡，恍恍惚惚间，他便来到了浴池。
小睡片刻，醒来后，他发现浴池里多了一个人。
大副心里直打鼓，这家伙为什么一直偷偷瞄我？大晚上的地下浴室没几个人，空旷的浴池遍地都是，他为什么偏偏和自己泡在同一个浴池里，还一直盯着自己看？这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他不知道，对方也在暗自琢磨他有什么企图！
因为这人正是‘海燕’1号的驾驶员！
天野给大副洗脑，说是他驾驶机甲把众人救了出来。起初大副是不信的，因为他一点儿记忆也没有呀！可天野的话似乎又很有道理：船上剩下的几个人之中，会驾驶机甲的只有大副；人的记忆在高度紧张时有可能暂时性失忆；再说，除了英明神武的大副，还有谁能担当救助大家的重任呢？
天野费尽心思终于忽悠住了大副，却没有告诉对方‘海燕’1号的愚蠢行径，因为他本想自己私下处理那个人渣。没曾想偷听到驾驶员和袁师傅的对话之后，紧接着马上又是一水和三轨的一档子事儿。事情一件接一件，天野追在后面跑，根本腾不出手来收拾驾驶员。
更巧的是，大副和驾驶员竟然在浴池里撞上了！
大副不认识驾驶员，驾驶员却是认识他的。消息灵通的媒体已经将大副视为从台风中逃生的英雄，大肆宣扬，视频信息都已经登上全球网络了。‘海燕’驾驶员心中有鬼。狭路相逢，对方肯定要报复自己，得先下手为强！
驾驶员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明天的媒体见面会，就在港务局里？”
大副一愣，听这人说话的语气，似乎和自己很熟？难道自己真的得了暂时性失忆，忘了很多人和事？天野说过，暂时性失忆的事情不能让人知道，否则自己这个大副就丢人了。他便也装出很熟的样子，“对呀，你有什么指教？”
“指教可不敢当，”驾驶员阴笑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什么？大副郁闷地挠头，“老兄，你想让我说什么？”
“怎么，想到时候当着所有人的面把事情捅出来？”驾驶员阴笑的时候眼睛会咪成一条线，和眉毛一样粗细的线，此刻他气急败坏，大副这家伙竟然还敢装傻！“别做梦了，没有证据，你们拿我没办法！整个港务局都站在我这边，你要是敢多话，我保证你们会死得很难看！”
大副愣了。这家伙好像是在威胁我？他是个神经病吗？为何我一句也听不懂？难道他在自言自语？话说回来，这家伙语气抑扬顿挫，表情生动，这么全情投入的自言自语，和戏剧演员一样专注，还真是少见……
驾驶员见他眼神飘忽，毫不在乎自己的威胁，不由心中发虚，语气也软了下来，“兄弟，这里是港务局的地盘，好好说话，我保证你好我好大家好，什么事儿也不会有！”
大副心想，他真的是在和自己说话，看来暂时性失忆的时候，我做了什么让港务局不爽的事儿。虽说完全想不起事情的经过，大副还是决定先应承下来，向这位莫名其妙的中年男子点头认错。对方看起来是港务局里的某个重要人物，他们这些跑船的小人物可得罪不起。
驾驶员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这样就对了嘛！既然人都活了下来，何必这么计较呢？港务局和海务工会是一家人，自家人之间，和和气气多好。苏大副，今晚泡澡的钱，记我账上！”
话音刚落，隔壁浴池水声响动，一个年轻男人慢吞吞的从水底钻出来。驾驶员一愣，这人竟然是被他和袁师傅内定背锅的临时工花杰！
驾驶员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不知道对方来了多久，也不知道对方听明白了多少。
怎么又是一波狭路相逢的戏码？
花杰笑眯眯的冲驾驶员和大副打了个招呼，“没想到二位都在这儿，巧了。苏先生，你们那台机甲‘海鸥’的初步检测已经做完啦。港务局审过报告之后，会把结果自动传给你们，估计是明天上午的事儿了。”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让气氛不那么尴尬，大副对他颇有好感，“有劳。”
花杰又望向驾驶员，“您今天冒险出海救援成功，听说很快就会得到表彰，恭喜恭喜。”
成功？这小子竟然敢嘲讽我！
驾驶员皮笑肉不笑，没有说话。他隐约觉得，临时工恐怕已经发现了救援经过的蹊跷。可那又怎么样？他只是个临时工而已！
花杰见驾驶员不接话，也不觉得尴尬，坦然一笑，收拾东西离开。在浴室外的休息区，他找了个僻静的位置躲着。果然，驾驶员很快就离开了，又过了一回儿，大副一头雾水的出了门。看他苦恼的样子，想必他一直在琢磨自己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港务局。
花杰小声叫住他，“苏先生？你和刚才那位相熟的吗？”
大副摇了摇头，“他是港务局哪一处的官员？”
“官员？哈哈，他是‘海燕’1号的驾驶员。今天在大鱼号上，你俩还隔空对话呢！”
“隔空对话？”大副想了好久，总算想起，‘海燕’1号强行降落的时候，他确实和对方说过话。那时候驾驶员在驾驶舱里，甲板上暴雨如注，大副并未看清对方的模样。
花杰笑了，“只是那个时候说过话？”
大副点头，他只记得那个时候。
花杰若有所悟，他在机甲中心可是目睹了救援全程。这么说来，驾驶‘海鸥’回港的，肯定不是眼前这位稀里糊涂的大副先生了。难怪他这么沉得住气，刚才竟然没和那个驾驶员拼命呢！
他撇撇嘴，这可真是好极了。
第二天上午，港务局办事厅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媒体见面会，公布了台风过境时的港口状况，特别介绍了‘大鱼号’船员奋勇逃脱，货轮成功进港的幸运遭遇。尽管百般不愿，船长白发鬼还是和众多船员一起坐在台下，看着大副老苏向众多记者胡吹他的英雄事迹。
昨晚，船长和大副见了一面，诱导了后者一番，如今大副越发相信是自己救出了众人。此时他说话圆润了不少，丝毫漏洞也听不出来。白发鬼见这老小子吐沫横飞，老脸生花，不由‘呸’的吐了口唾沫。
自欺欺人的笨蛋！
唉，我也是个笨蛋！
白发鬼瞥了一眼躲在角落看笑话的天野，冷哼一声。当时留在船上的几个人，一水，三轨，电工，都不简单，只有大副是个糊涂蛋。想到一水和三轨，船长又想起昨晚这俩人突然离开了港务局，之后就没了音讯。这事儿像颗石头压在他心里，非得找个地方喝两杯定定神才行。
咦，海燕1号的驾驶员怎么没来？
当初被海燕1号带走的七个人，在颠簸中吸入了安定剂，全都失去了知觉，船长也是其中之一。醒来时大家已经在港务局了。港务局一直坚称他们是被‘海燕’带回来的。所以，‘海燕’1号驾驶员也是英雄，为什么他没来参加媒体见面会？
天野独自坐在办事厅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冷眼旁观台上的笑话。
花杰悄无声息地钻进了办事厅，在天野身旁坐下，压低声音，“台上缺了个重要角色。”
天野点头，“对呀，也不知道‘海燕’1号的驾驶员为什么没来。”
花杰眨了眨眼，“我知道。”
“是吗？为什么？”
“一个人要是被打成了猪头，还被打断了两条腿，肯定是没法赶来假冒英雄的。”
天野瞥了他一眼，“看来你知道的事情不少。”
花杰笑了笑，“当时在机甲中心的人可不少。很多人看不惯他撒谎又自私。”
天野想了想，“自私和撒谎只是小问题。人吃一口饭，就得做该做的事情。他不仅没做，还胁迫其他人也不做。这样的人，不是蠢，是坏。人可以蠢，但不能坏。”
“是呀，人可以蠢，比如上面那个蠢人，”花杰冲台上吐沫横飞的大副努努嘴，“看他在上面说呀说，明明说的都是完全不存在的事情，可他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信了，这样的蠢人，居然还挺有趣的。”
“人不都是这样吗？说着说着，自己就信了。很多话，本来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花杰点点头，“有道理，看来你是个很喜欢琢磨道理的人。”
怎么能不琢磨呢？天野心想，换做其他人，经历过自己的经历，恐怕很难不琢磨平凡生活中的诡异状况吧？
比如现在，天野就有不好的预感，“你肯定还有其它事情想要告诉我，对不对？”
花杰笑了，“只有一件小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抽空琢磨一下，在‘海鸥’即将被风暴眼扯进去的时候，收到的引擎解锁指令是从哪儿来的？”
天野微微一怔，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