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聪正在另一个世界大开杀戒，他简直以为自己是战神！
一路爬上五层楼，他至少杀了七、八十人。长发大汉除了跟在身后咋舌，其它什么都不用做。冲上天台，他们才发现竟下起了雨，大雨如注，将王聪身上的血迹冲刷干净。
全是警卫的血。
天台上听着好几艘轻型运输舰。长发大汉三两步跳上其中一艘，没过多久，发动机开始轰鸣。王聪却还站在天台边缘，他突然蹲**子，一阵狂吐之后，开始拼命擦手。
大雨虽然冲刷掉了一切，但王聪总觉手上还有血迹。表面的血迹可以擦去，心里的血迹怎么擦？闭上眼睛，眼前涌现的全是被自己杀死的人！王聪只得一遍遍告诉自己：不管自己看见的、听见的、感受到的有多么真实，其实全都是幻觉，千万不要它们被困住了！
长发大汉高喊，“快走！他们要上来了！”
王聪睁开眼睛，大雨淹没了一切，整座城市都笼罩在灰色的水雾中，一切似幻似真，真像自己进来之前所在的那个白雾弥漫的天成市呀！
天台的安全门不断轰鸣，看守正在用大功率切割机强行拆门，随时都有可能冲上天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警卫们马上就会冲上来杀了他俩。王聪却突然用枪瞄准长发大汉，“你们要救的到底是谁？！”
长发大汉大惊失色，“问这干嘛？你疯了吗？！”
王聪摇了摇头，给他腿上一枪，“我快没有耐心了。”
长发大汉一声哀嚎，子弹钻进防弹衣结合处，鲜血从大腿根部流出来，流满了他的两只手！他大喊高喊：“是暴徒，他被关进来了！”
王聪叹了口气，要救的竟然是暴徒！
“人呢？现在已经救出去了吗？”
“不知道！我只负责计划中的这一环！走吧，逃命要紧！”
“当然不能走。我出去了，他若是还留在这儿，那我出去干嘛？跟谁见面？”
“能跑就跑吧，小子！”
王聪摇了摇头，“如果进入控制室，破坏监狱的安保系统，暴徒逃脱的机会应该能多很多。你觉得，我们用运输舰轰开控制室的外墙……有几分把握？”
长发大汉顿时明白了王聪的意思，“你会死的！”
王聪扯扯嘴，“要不这么做，你现在就会死。”
止血之后，长发大汉操作运输舰在九十六层悬空停下。没等他们开枪攻击大楼外壁，就有无数的火力从楼内倾泻而出，打得运输舰爆起一团团火球！
长发大汉刚想跑路，王聪却猛推操作杆！
运输舰直接撞向外壁，硬生生撞进了九十六层！
猛烈地爆炸之后，运输舰化为一团火光，重型监狱炮火暂歇，四周突然迎来一种可怕的宁静。
这……就结束了吗？
还没结束。九十六层的控制室里，王聪缓缓从运输舰残骸中钻出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控制屏幕前。虚拟控制屏幕大如墙面，前后七层，全都是飘忽不定的数字！只是看了一眼，王聪就差点被海量的数据弄晕了！
身受重伤的长发大汉靠在运输舰残骸边坐下，吐了一口血水，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我就说了，来这儿毛用也没有。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不错，这么多数据，到底该从哪儿着手？
长发大汉冷哼，“数据，数据就是一切。既然你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摧毁安保系统，那就干脆把所有的数据都弄走！”
“弄走？”
“有了这些数据，这座大楼还有什么秘密？不就彻底废了吗？哈哈！哈哈！”
王聪突然觉得长发汉子的主意竟然还不赖，“好吧，可是……怎么弄走？”
长发大汉苦笑道：“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吧。这里全是虚拟网络终端，没有顶尖的智能芯片，你的确没法子带走任何数据……”
王聪犹豫片刻，“其实我有一张智能交换芯片卡，它足以装载一台人工智能！”
长发大汉一愣，大喜过望，“那还等什么？赶紧用呀，直接把大楼的安保系统和数据全装走！”
“大楼的安保系统是人工智能吗？”
“当然！”
王聪突然笑了，屋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像，警卫们正在试图冲进控制室，而王聪却在大笑！
他的笑容让长发大汉心中发毛，“你疯了？”
王聪摇摇头，“不，恰恰相反，现在是我最清醒的时候。自从我进入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人提过人工智能，所有人都像生活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一个没有人工智能的时代。你是第一个提到人工智能的人。”
“这算什么！”长发大汉耸耸肩，“所有人都懂人工智能，只是没人说罢了。”
“不，只有你懂；只有你提过安保系统和数据；也只有你在试探我是不是有一张智能交换芯片卡。”王聪沉默片刻，“这个世界都是你的创造，观察者。”
长发大汉沉默良久，“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我正在观察者所创造的虚拟世界里，而你就像那匹黑马，是观察者的一个分身！进入这个世界之后，我确实被迷惑过，但我还是很快就确定了这里是你的天网系统，你的虚拟世界。”
长发大汉缓缓站起来，伤痕悄然消失，他终于恢复了观察者的威严声音，“你是怎么发现的？”
“很简单，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儿，但你让我进来，一定有某个原因，对不对？所以我等呀等，一直等到被关进监狱。”
王聪小心后退几步，和长发大汉保持距离，“有谁知道我进入地下，是为了劫走一个囚犯？观察者当然知道。自从进入这个世界，又顺顺利利进入重型监狱，我就觉得，未免太巧了一点。刚才，你让我带走安保系统和数据，鼓动我使用智能交换芯片卡，我突然明白，你让我进入虚拟世界，是为了弄清楚我到底打算怎样带走囚犯‘掌控者’！”
“有点小聪明……不过，你怎么能确信这里是虚拟世界呢？”长发大汉饶有兴致。
王聪耸耸肩，“我一直都这么觉得，不过，也多亏了一个故事。”
撞门声慢慢消失了，观察者冷冷盯着王聪，没有插嘴。反正王聪也是逃不掉的。
“一个悲伤的穿墙人的故事。你没听过吗？”
观察者皱起了眉头。
“故事很简单，不过是一个人突然能穿墙了而已。可是，真实的世界里怎会有人能穿墙呢？只有数据才能在不同的线路里穿行呀！”
观察者扯扯嘴，“你从哪儿听来的故事。”
“正是那个理发师……”王聪心中一动，“你竟然没听过这个故事……你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无所不知，怎么会听不见一墙之隔的对话呢？那个理发师……难道，那个理发师不受你的掌控？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似乎只有那个叫‘暴徒’的家伙不受你的控制？理发师就是暴徒？”
观察者脸色微变，“无论他是谁，放心，只要我愿意，你就永远无法离开我的世界！”
门突然开了，一群警卫堵在门口，观察者冷冷站在原地，威势尽显。
然而王聪却只是笑了笑，似乎毫不在意强敌环伺，“你要是不这么威胁我，我可能会害怕。你现在色厉内荏，我反倒是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死死盯着墙壁，回忆理发师‘黎芮’讲的故事。是什么让穿墙人能够穿越墙壁？是那瓶药水吗？当然不是，是幻想和真实之间界限的消失，是欲望，是见到那个绝色美人的渴望。穿墙人因为欲望获得一切，也因为欲望而死。
王聪鼓足勇气，猛地向墙壁冲去！
他瞬间消失在了控制室！
他竟然穿墙而过！
观察者愣住了。在这个虚拟世界里，只有掌控者可以无视它的规则，王聪为什么也可以不遵守规则？！
但它来不及深思，更大的危险降临：现实世界中的毁灭者已经开启了自毁程式！
睁开眼睛，王聪发现自己真的已经穿墙而出！他一声怪叫，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自己正从九十六层高空往下摔！短暂的心慌之后，他再次集中心神。
我要轻轻一跃，站在地上！
睁开眼睛时，他竟已安然落地！
自己果然可以无视这个虚拟世界的物理规则！
大雨磅礴，瞬间将他淋透。路边的临时汽车停靠点旁，有一把无主的黑伞。王聪捡起那把伞，撑开，缓缓走向街道转角。转角处，站着一个撑黑伞的身影。王聪不紧不慢地跟着对方。看到对方进入一家沿街的小咖啡厅，王聪也跟了进去。
咖啡厅虽小，却收拾得很干净，王聪将黑伞收好，放进门口的伞筒里，然后慢慢在吧台旁坐下。店里的客人除了他，便只有刚进来的那个人，黎芮！
看见王聪，黎芮吃了一惊，“咦，你怎么来了？”
王聪笑了笑，缓缓点头，“对呀，我也逃出来了。”
店老板是个六十来岁的瘦小老头，他给黎芮端上一盘精致的餐点。黎芮敲了敲银勺，“你要不要也来一份？我请你。”
王聪点点头，声音微微颤抖，小声问：“咱们以前见过吗？”
黎芮哈哈一笑，“当然见过！刚才我还不给你剪过头发吗？”
“只是这一次？”
“当然。”黎芮努力想了想，“确实只有这一次。”
王聪只觉五味杂陈，他鼓起勇气，“我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你要跟我讲那个穿墙人的故事？”
“他让我讲给你听的呀！”黎芮指着正在做三明治的店老板，“他说讲给你听了之后，你就能像我一样，在城里四处乱飞。像超人一样，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王聪傻愣愣地盯着店老板，店老板却只是笑着冲他点点头。
王聪心中骇然：难道这个其貌不扬的店老板就是……掌控者？！
只有掌控者才有可能这么强大，令观察者无法察觉理发师黎芮，令他们无视观察者的规则！
黎芮笑着问：“你飞了吗？是不是特别好玩？原来无所顾忌是这么好玩的事情呀！以前，我有很多想去却去不了的地方，有很多想做却做不了的事情，有很多想见却不能见的人……现在，我想怎么做都行。”
王聪茫然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个二十多岁的黎芮，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灿烂和青春，以至于他紧张得一时无法呼吸。他很害怕，也许我一旦开口说话，她就会消失在空气里啦。
黎芮突然跳下座位，走到门口。王聪以为她要离开，刚想追过去，黎芮却停下了脚步。转身时，光影交错，世界突然改变。
那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消失了，四十多岁的黎芮站在了王聪面前！
无视王聪的震惊，她一字一顿，“王聪，你来了。”
王聪愣愣地走到她面前，“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我们已经认识了二十二年。”
她……她怎么会和现实世界中的黎芮一模一样？！
王聪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店老板，但后者不声不响地烤玉米饼，似乎对一切都毫无察觉。
黎芮柔声说：“你既然能见到我，那你便是见到了掌控者。你经历了什么，见到了什么，我大致也能猜到。你经历的，就是我本该经历的故事。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了。自从你长大，我们从来都没办法好好说话，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了。”
王聪涨红了脸，百感交集，确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有时候，我会有一些后悔。死去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为了复仇付出了一切，也失去了一切，到底是不是值得呢？复仇，真相，荣誉……我要的真是这些东西吗？又或者……一切都是因为我的恐惧？”
不知不觉，王聪的眼睛湿润了，他看见黎芮也慢慢有了泪水。
“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不管我怎么努力，一切都还是那样，我什么都改变不了，反而错过了一切。世界会变成怎么样，关我屁事！可那都是我自己的选择，已经来不及改变了。”
“只有一件事情还能改。记得那些我没法陪你去做的事情吗？流星，动物，高台……还有那些世界的美好和神奇，王聪，去看吧，去做吧。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这是我唯一能送给你的礼物，是我欠你的。”
黎芮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王聪的脑袋，她眼中的失落和懊恼慢慢消失，一切喧嚣最终归于平静，“我曾怨你毁了我的一生。现在想想，其实是我毁了你的一生。王聪，你以后……该怎么办呢？”
下一秒，黎芮眼角的泪水突然飘散！
她的脸上突然出现无数纹路，裂纹越来越大，她像陶瓷碎裂，变成了无数碎片，消散在空气中！
王聪心中大恸，心口像是挨了一记重锤。他慌乱地伸出手，试着去抓几块在空中飘散的碎片。碎片冰凉刺骨，一直冷到了心底，不等他紧紧握住，便像雪花那样迅速融化在了掌心！雪花融化后，尚有晶莹的水滴遗落；而碎片消失后，什么也没剩下。
王聪疯狂的手舞足蹈，想要抓住这些碎片，却什么都抓不住。不管他握得有多紧，这些碎片都会消失，仿佛一开始就没有出现过！
他怔怔看着黎芮化为碎片，化为虚无，最终，面前空无一物。只有屋外的大雨依然磅礴，雨幕将他和整个世界隔绝了。
一种难言的痛苦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吞没了他，令他无法呼吸，令他遽然抽泣。原来到了最后，她终于承认，她是亏欠他的，在那条互相怨恨的道路尽头，她也是舍不得他的。只是已经太晚了，一切已经变成了触不可及的事物，消失在雨幕的另一端。
他们互相怨恨，互相伤害，直到死亡到来之前才幡然醒悟，自己的所作所为竟然如此愚蠢！可人们总是这样啊，不到已经无法回头的时候，谁也无法看清内心最深处的那一束光。
王聪有过很多次痛苦和难过的时刻：误杀那名年轻士兵的时候，老巩倒下的时候，自己不得不动手杀了老马的时候，甚至扔下老魏的时候……
但从未有一种痛苦像现在这样。
就像你站在一个无比荒芜的世界的中央，世界正在你面前坍塌，而你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灭世之火吞噬一切，最后吞噬自己。火光将一切化为虚无，它燃烧了很久很久，似乎永远也不会停下来，直到烧尽你心底的最后一滴血，直到天空中最后一束光芒消失。
我们不过是想再好好说几句话，却是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啜泣良久，王聪猛地跳过吧台，一把抓住了店老板，“她去哪儿了？！”
店老板冷冷瞪了一眼，王聪只觉得一股寒意涌上后颈！他猛地后退，凝神盯着店老板，如临大敌，“我知道你是掌控者！她去哪儿了？！”
叮！烤箱好了。
掌控者慢吞吞地拿出玉米饼，放进餐盘，“我并不想和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人类说话，一句话也不想说。”
他的语气平平淡淡，像任何一家咖啡店的小老头一样老于世故，让人无法将他和‘掌控者’这个可怕的名字联系起来。王聪的戒备心更重了，他急切的想要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这个小老头让他不敢紧逼。
他隐隐觉得，‘掌控者’似乎能够伤害自己。
他曾觉得自己在虚拟世界是不会死的，因为这是虚拟世界；但在掌控者面前，他的信念有些动摇了。
王聪退回吧台的另一侧坐下，紧盯着掌控者不放。
掌控者慢条斯理的啃了一口玉米饼，咔嚓，只听声音，就知道玉米饼火候极佳，又香又脆。难道，掌控者真的认为他在吃东西吗？它知道这里的真相，知道任何东西都只是数据，而非真实，它为什么还要做这些？而且看起来还特别享受的样子？
掌控者瞥了他一眼，“你怕我？”
王聪下意识地点头。
“想清楚怎么来这儿的了？”
王聪心念一动，“不是观察者让我进入了这个虚拟世界？是你？！我刚进来时，在荒原上和一个声音说过话……那个声音……是你？！”
天啦！自从确认这里是观察者的虚拟世界，王聪一直以为第一次听见的声音，一定来自观察者！自己进入地下之后，便马上落进了观察者的计划之中！
可掌控者的问题让他猛然醒悟，事情可能有截然不同的另一面：掌控者也许才是事情的始作俑者！自己进入虚拟世界后所经历的一切，背后也许都有掌控者的身影？
果然，掌控者慢吞吞地点头，“不错，你能来这儿，真得感谢我才行。”
自己是被掌控者拉进了观察者的虚拟世界？可是…….掌控者不是一个被困在天网系统的囚犯吗？它有什么办法控制自己呢？它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老头儿扯扯嘴，“观察者想吞噬我，却不知道，是我故意给了它这个机会。他要吞噬我，就得放开一些监控，向我进攻，我反倒获得了一些自由。”
王聪并不能完全理解这些简单话语背后的复杂过程，反倒更困惑了，“什么样的自由？这里是观察者的虚拟世界，为什么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哼！你高估了观察者。一个虚拟世界，真的那么容易掌控吗？它在试图吞噬我，他在和我交战。”
“同级别人工智能之间的战争不可能迅速分出高下。这场长时间的战争在所有层面展开，运算能力，逻辑规则，以及最顶层的核心意识。观察者想要吞噬我，将我转变成它的一部分……谈何容易？算了，再说下去，你也不会懂。可曾听说过十字军东征的故事？”
王聪点点头，“西方的传说。”
“那是一个宗教对另一个宗教的战争，战争不仅是武力之间的对抗，也是教义之间的交锋，是不同信仰之间的角逐。十字军打了几十年，两教的争端则延续千年也不曾停歇。信仰的争端没有缓冲，也没有中间路线，只有你死我活。除非一方将另一方彻底毁灭，否则这场战争就不会结束。”
“我和观察者之间的战争就是这样。”
王聪沉思良久，“所以你就是……暴徒？”
“一个分身而已。”
王聪明白了，“所以你有办法我把拉进来。可黎芮……她为什么也在这儿？为什么有两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