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离开上邽城下,高岳率军一路疾行。几日后,行至雍州始平郡时,军前斥候传来了不好的消息,太尉索綝在华阴被刘曜大军击败,所部三万晋军,被当阵斩杀、俘虏了近万人。索綝败逃回长安,连声惊道此番敌势庞大,不可抵挡。眼下刘曜已过了新丰,正浩浩荡荡向长安进逼,朝廷上下惶急惧怕,无奈只有固城自守。
局面变得严峻,高岳不免担忧焦急。于是亲自鼓舞一番兵士,加速东去,希望赶在匈奴人大举围城之前,好歹能够进入长安城。于是未有休整,全军又即开拔。正埋头赶路的时候,斜刺里有一骑斥候打着马,奔了过来。
“禀将军!我军左侧五里之外,发现一支人数众多的军队,暂未探知其所属,且即将与我军在前方约两里处不期而遇。”
高岳吃了一惊。眼下真是风声鹤唳步步皆敌。他一面命斥候立刻再去详细打探,一面立即传令全军,放缓速度高度戒备,随时准备迎战厮杀。
奔行数百步后,无数旌旗戈矛映入眼来,果然是一支军队,但却没有明显旗帜做辨识。且从那已结成了圆阵来看,对方显然也发现了高岳所部,正是刀枪端起弓弩大张,严阵以待,两边沉默着对峙起来。
无名之军,正正挡在东去的路上。此时向绕过去或是视而不见,都已是不可能。高岳心中焦急,不愿在此浪费时间和兵力,但看这阵势,一场激烈的厮杀恐怕难以避免。
正要以楔形阵做试探性攻击的时候,那边却有声音高叫着传过来。
“对面可是秦州高使君所部?”
高岳忙制止部下的行动,但仍未放松警惕,沉声应道:“正是高某在此,你是何人,为何阻挡我军行路?”
“啊呀!原来竟是高使君尊驾当面。失敬失敬,下官凉州督护王该,见过高使君。”
随着说话声,对面的军队慢慢放下了武器,须臾,一骑马荡辔而出,那人方面阔额,短髯如刺,远远地便在马上拱起了手。
见似乎是友非敌,高岳便也纵马上前,与之攀谈。有凉州刺史张寔的亲笔书信作证,那人果然是凉州督护、前将军王该。此番乃是奉了张寔之命,率领西凉精骑一万,专程东去长安勤王。
在当时乱世之中,各方诸侯不听朝廷使命,只有远处西陲的张轨,派遣使者朝贡皇帝,且始终恭谨忠贞,无论多么艰难,一年四季从不废止,真正是‘归诚晋室,美矣张君’。张轨死后,长子张寔继任,虽然野心超过乃父,但总体上对朝廷,也还是竭力扶助,保持了应有的恭顺之心。得闻长安又遭大敌之后,便就派了军队,千里迢迢远来奔赴国难。
如此,非但不是敌手,且是志同道合目标一致的友军。高岳大喜,当即便应允了王该结伴同行的请求,张家忠于朝廷,史书中明文记载,大力褒奖赞扬,完全不用担心怀疑。且此番东去,前途凶险难测,有勇锐的凉州铁骑的臂助,总好过孤军独挡匈奴大军。
那边王该更是欢欣。高岳军的战斗力,早便是赫赫有名,数年时间便以横扫之势,席卷秦州,使人震动。且高岳尽忠王室,力退胡虏,据说本人骁勇绝伦,也时常被州主张寔所提起和叹服。眼下能和这般彪悍强军同行,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于是两军暂且合一,高岳职高位尊,更是堂堂郡公,故而理所当然便是联军军主,在抵达长安之前,一切行止,皆听其令。
兼程而行数日,两军便至长安城下。早已得报的朝廷,派了已晋升武卫将军的樊胜,于西门处将高岳及王该等迎入。
入城之后,放眼四望,到处都是愁云惨雾的萧条模样。樊胜叹着气道,太尉索綝战败而归后,长安城内各种谣言随即也纷乱而起,人心愈发不稳。前几日,朝廷颁下命令,将城外方圆十数内的大小村镇居民,都统一迁进臣来,不仅是坚壁清野的战术,也有充足人力征发兵源的意思。结果原先城中有些门路的人,竟然趁势逃出去不少,愈发惹得群情汹汹,现在全城戒严,剩下的人再出不去,也无处可去,只有都缩在城里,听天由命。
高岳无奈的摇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陡然想起,若是没有记错的话,正史中所记载,西晋正是在今年彻底灭亡,大一统王朝在中原的统治,正式宣告结束。一念及此,高岳悚然而惊,但自己因缘巧合已经处在了这个暴风口的正中,再想逃避,既是不能,也是不忍。既然来了,无论如何也要尽最大的力气,将那惨烈的结局,改写一些才好。
四处的民舍房屋,都是紧紧关闭了门窗,街面上竟然空空荡荡的。高岳心情沉重,不知说什么好。一路入宫,皇帝司马邺早率领群臣,亲自在殿前翘首以盼,见到高岳果真来援,且又是亲自领军,司马邺激动之余,脸上带了些如释重负的喜色,他拉住高岳的手,招呼不停,言道高卿亲来,此番朝廷定又能有惊无险逢凶化吉。
周围一片附和之声,所有人的希望,全都压了过来。高岳暗自苦笑,历史上,哪里会有当真凭着一己之力,便能屡次力挽狂澜扭转乾坤的事,若是国势既衰,非复人力可以挽回,眼下只不过是但有些许希望,都要奋不顾身的去争取罢了,此前积弊深重难返,现在却突然全都寄希望在他身上,又哪里能够扛得下来。
高岳在心中感叹,却不得不挤出些笑意,反而来上下安慰一番。因军情紧急,高岳无暇休息,便就入殿当廷商讨。索綝满面尘色,摇着头直言道此次刘曜之势,大胜从前,恐难以处措。高岳详细问明了索綝与其交战的过程等,便有了主意。
“陛下,臣有一策。此前我军迎战失利,刘曜挟战胜之威,必然更加恃强自傲,而目空一切,认为朝廷再无什么抵抗的力量,攻下京师也是反掌之间。如此,我可以趁其不备再次出城,择优胜地势埋伏下来,待其经过之时,突然横击敌军中段,此必然能够大获全胜。”
朝堂上,众臣窃窃私语起来,有些琢磨过来的,已是不禁连连颔首,就眼下而言,这条计策,乃是再合适不过。与其坐等被刘曜大军团团围住,然后被动的死守,不如主动捕捉战机,趁着敌人意想不到的时候,突然发起雷霆之击,倒有可能收获极佳的效果。
高岳双目炯炯,望着司马邺等他开口。旁边索綝却抢先道:“依我之意,高都督的计策,太过冒险。须晓得如今我长安城中,连带你秦、凉二州的援兵,一共也才四万人。正是固城死守的时候,万一出城又遇败局,那将崩坏士气,再没有挽回的办法了。”
司马邺本就要答应,听了索綝之言,又有些犹豫,不禁点起头来。
高岳急道:“不然。人皆知骄兵必败,但兵骄者却不知己骄,所谓当局者迷。如今刘曜恐还不知我秦凉二州发来援兵,他正是自觉胜券在握的时候。此时正应趁其还未兵临城下的时候,在半岛埋伏邀击他。若上天护佑,将刘曜在猝不及防下一举击杀也不是不可能,不然也可以使其军兵惊慌失措,斗志涣散。若是等到敌军毫无阻拦的长驱而来,将我长安围得铁桶相似,那时便好似被人捆住了手脚,无能为力了,还请陛下三思。”
麴允皱着眉头思索,不置一词。索綝却只是摇头反对。其实他此刻存了私心:因他之前亲自率军迎战,结果大败亏输,狼狈奔回。眼下若是高岳二度出城,却得胜而归,那岂不是说明他毫无本事,恐怕从此风头就要被高岳完全抢了去。
再者,索綝对于高岳获封郡公,也是腹诽不已。从前高岳职轻位低,索綝还可以上位者照拂下属的心态,心安理得予以关照,理所当然的自做导师模样;而今高岳年纪轻轻便已和他基本上平起平坐,这让他接受不了,又暗怨朝廷滥觞,认为皇帝事前没有和他照会,就做主封爵,很是不妥,也让他的权威性受到了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