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攻我们的是日军第九混成旅团,这是一只中日开战之后临时编制的进攻部队,他们是从关东军的精锐中抽调的,日本关东军号称日本军队中战斗力最强的部队。
他们的长官叫仙本二郎,这是一个地道的日本武士家族的子孙,他身体里流淌着仙本家族高贵的血,他们是日本古老的贵族,所以,他有着贵族特有的高傲和坚毅,他今年只有三十三岁,年轻而有力,他有五年的实战指挥经验和一颗忠诚的心。
忠诚永远比能力更重要,地位永远比资本更高贵。
仙本家族这一代共有四子,他排行第二,叫仙本二郎,他已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父亲,他是一个正直而善良的人,与生俱来的高傲让他耻与做任何有辱血统的事情,他只是一名军官,他有自己的理想和目标,他渴望成为仙本家族最出色的年轻人。而现在,他正在这样做。
一个月以前他成为这支部队的长官,他带着仙本家族的荣耀来到这里,中国,必将成为他辉煌的开始。
日军第九旅团司令部,仙本脸色阴沉,他的面前是一个千分之一比例的沙盘,沙盘上的日军部队已经牢牢的将原平城围困起来,只有在东部留下了一条路。
仙本大佐望着沙盘,皱起了眉头,他的下手站立着他最信任的人,藤森中佐。藤森是和仙本从小到大的玩伴,他们一同考进军校,在仙本家族强大的影响力干涉下,身为平民的藤森一直跟随着仙本从一名士兵成长为今天的第九混成旅参谋长,他的一切,都是仙本家族赐予的,所以,仙本二郎就成为了他此生为之效力的唯一选择。
仙本沉默了很久,藤森也在沉默,当外面的阳光渐渐黯淡,仙本终于开始说话。
“藤森,我们的伤亡。”
藤森长长的出了口气,他知道仙本此刻正处在强烈的怒火中,因为第九混成旅的伤亡实在太过巨大了。
藤森并脚行礼,仙本不光是他的兄弟,还是他的长官,他说“报告旅长,我部阵亡士兵已达到一千四百人,丧失战斗力士兵也超过了五百人。如今我们已经不能维持对原平城的全面进攻,现在,我们只能集中在城西和城南两处发动猛攻,可是,支那军的抵抗依然顽强。”
仙本的脸上没有变化,这正说明他的内心正艰难的挣扎,他升任第九混成旅的旅长才一个多月,原平一战,是他生平以来经历的最惨烈的一次战斗,第九混成旅是重新编制的部队,战斗力还没有达到最强,各部配合亦不是十分默契,仙本需要的,是胜利,是一场接着一场的胜利,他不希望他的部队被消耗在这里,因为,他还要荡平中国。
仙本走到了藤森面前,双手握住了藤森的肩膀,他望着藤森,“藤森,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司令部命令我们三日之内解决原平战斗,可我们,已经被整整拖在这里五天了。”
藤森握紧的拳头一把砸在了沙盘上,怒道“该死的晋绥军,我们为他们留出了后路,可他们却死战不退,如今晋绥军的兵力恐怕也不足两千人了,只要我们一股做气,冲入城中,就可彻底消灭他们。”
仙本摇了摇头“不,不到最后时刻,绝不能与他们硬拼下去,如果我们损失过多兵力,我们将无力发动对太原的攻击,其他部队就会取代我们,那这一战,也许就是我们最后一战,即使真的要将所有的士兵都打光,那也应该是在太原城,而不是这里。”
藤森点头,“嗨!”
仙本继续说“你要记住,战争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杀光敌人,而是为了迫使他们屈服。”
藤森“嗨!”
仙本道“这是一场伟大的战争,我们日本帝国必将在这场伟大的战争中胜利,我们的目标,绝不仅仅只是一个支那国,苏联,东南亚,甚至整个太平洋,那才是我们的目标。”
藤森心中热血沸腾,他此刻才知道,帝国领袖心中的目标是何等宏伟。
仙本的眼睛里也射出狂热的光,他激动的说“日本,将成为亚洲最强大的国家,但现在,这仍然只是一个梦想,中国,是我们实现这个梦想的跳板,只有占领中国,拥有强大的资源支持,日本,才有可能向世界进军,争霸全世界。那些西欧的强国也终将被我们踩在脚下,藤森,我们遇到了一万年也不一定会有的机会,这,是我们创造辉煌的机会,我要带着我的部队,第一个拿下太原城!”
藤森眼里弥漫的激动的泪水,大和民族,终于要征服世界了。
门外忽然进来一名士兵,紧急报告“旅长,晋绥军袭击了我们的炮兵阵地。”
仙本惊呼一声“纳尼?八嘎,迅速组织进攻!”
藤森大吼“嗨!”
袭击日军炮兵阵地的是我的旅长,一个健壮的山东汉子,他有一米八的大个子,绝对算得上虎背熊腰了,他叫姜玉贞。
他出生在山东,生长在山东,却注定,辉煌在山西,这块异乡的土地,是他为之奋斗了半生的土地。
姜旅长是一名真正的军官,他在投军辗转加入晋绥军后,先入太原步兵学堂,后入国民党中央军校和庐山军官训练团,他是一名合格的优秀的深受官兵爱戴的军官。
有文化的军官奔就受人尊敬,不怕死的军官就更是受人尊敬了,至于有文化又不怕死,还能跟着兄弟们冲锋陷阵的军官,那就格外让兄弟们尊敬了。
我拖着没有了知觉的身子往城南跑,我看到还没有逃出城的百姓在街上胡乱的奔跑,他们漫无目的,他们只是奔跑,我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倒在血泊里,她的小辫子上还插着一朵红色的喇叭花。
日军的最后一个炮兵阵地也被解决了,由于交通原因,日军的重型装备还在吕梁山里爬行着,我们终于可以和日本人真正的干上一仗了。
我再找到小猫儿的时候那孙子正爬在废墟里啃着半根红薯,我上去一脚就把狗日的踹泥里头去了,我捡起他掉在地上的红薯,一口就塞进了嘴里。
小猫儿在被踹倒的刹那还不忘骂上一句“我草!谁了!”
他从泥地里爬起来,一脸的烂泥,一双愤怒的眼睛死死的瞪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我抓起一把烂泥又摔在了他的脸上“我草,不认识你爹啦?”
那孙子回了我一句“我草,你还没有死啊?”
我看到了我那天杀的团长,他正蹲在地上,我们的旅长在泥地上用树枝比划着,我从小猫儿的腰带里又抽了一根红薯,往旅长那走去,身后小猫儿跳着脚骂我“我草,老子的红薯。”
我走到旅长旁边,地上只有一个连长和一个团长,我想,其他的军官都已经死球了吧,我也蹲在地上,可是腰里感觉不舒服,我索性坐在了地上,一歪身子就靠到了我那团长的肩膀上。
姜旅长看了我一眼,轻笑了一声,他的脸上还有灰烬和鲜血,可他笑起来依然让人觉的舒服,他草着半山东半山西的话对我说“小武子,我就知道你要跑出来。”
我大大咧咧的咬着红薯,弄了一嘴的黑,我把红薯递过去,问我的旅长将军“来一口?”
旅长苦笑着摇头,继续在地上画图。
“现在日军集中攻击城南和城西,城北,城东围而不攻,说明日军的兵力也消耗严重,所以我们必须在城南城西的街道设置防御,上级的命令是坚守七日,现在还有不到五十个小时,我们必须确保城破之后,巷战可以持续至少二十四个小时,然后我们重点在城东街道设置强力防御阵地,若有万一,我们将在城东,于日军同归于尽!”
我虽然知道我们都会死,可当我确切的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心里还是害怕了,城东,将是我们最后的坟墓。
我扭了扭身子,问我的旅长“旅长,这俩天战事如何?”
旅长旁边蹲着的那个连长说道“旅长带着我们警卫连突击到城外袭击日军五次,消灭了日军的两个炮兵阵地,而且,在击退了几次日军的坦克之后,现在日军已经不再使用坦克进攻了,这给日军的士气也造成了一定的影响,现在日军的进攻已经比一开始减弱很多了。如果我们可以集中兵力突击一下日军的防线,我想可以迫使日军在短时间内停止攻击。”
要不是旅长在我面前蹲着,我早一脚把这操蛋连长踢飞了,日军兵锋正盛,这个时间进行反攻,还要强攻日军防线,那他妈得死多少人啊。
姜旅长或许是看到我眼神的变化,一只手按住了我没受伤这边的肩膀,他的脸上还是温暖的微笑,“小武,我们是精锐,山西军的精锐,与日军硬拼一次没什么,更何况,我们准备的是夜袭。若是能从正面打开一个缺口,必然能扰乱日军的防线,我们浑水摸鱼,最好是能找到他的司令部。”姜旅长说完,将他的拳头狠狠握成一团,向着空中一击。
这是一场豪赌,我问他“旅长,要上多少人?”
旅长抬头望向士兵,轻声说“一个营。”
我把嘴一抹,喊了声“我也去。”
我那天杀的团长真不是人养的货,他一把手就抓住了我肩膀上的伤口,刺骨的疼让我一下就跳了起来,我愤怒的指着他,可他却阴着脸,正脸都不瞧我,只是说了声,“给老子守住阵地。”
五十八团自连长以上,只剩下我们两个军官了。
姜旅长看了我一眼,说了句“马上上报军部,擢升少校营长武忠为五十八团副团长。”
就这样,我又官升一级,成了团副,二十三岁的少校副团长。本来晋绥军就是地方部队,军衔官职升降没有中央军那样严苛,尤其是战争时期,所以人们说乱世出头,火线晋升。
旅长带着郑团长走了,他们去找兵了,整个城南也只剩下一个营左右的兵力了,而这些兵还不是一个部队的,我蹲在地上,冲着工事里蜷缩着的兵喊“六十二团出来个军官,警卫营的出来个军官。”
我缓缓躺在地上,头枕着一截断了的门板。我悠然的躺着,雨早就停了,今天的天气挺好,不过杨树叶子已经开始黄了。
我等了半天也没见人理我,我抓起一块石头就朝着小猫儿扔过去了,那小子吓的一跳,我喊“给老子说个话啊。”
远处有个兵左顾右盼的站起来,远远的冲我喊“长官,班长算军官不?”
我没好气的骂了一句“滚蛋!”
神仙还是阴着脸,他从远处走过来,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一根旱烟袋,他脑袋上的帽子破了一个大洞,往我身边一坐,活脱脱一等死的山里老汉。
他把烟锅在我脑袋旁边的门板上磕了一下,说“都死了,中原大战也没打的这么惨过,军官都死了。”
我能感觉到心里头难受的像绞在一起,我腾的就跳了起来,冲着这群血淋淋的后生喊“五十八团的由神仙指挥,防守城门。警卫营的,由小猫儿指挥,防守右翼,六十二团的,那个,那个,六个指头的那个叫什么?”
神仙在一旁补充“铁贵儿!”
我一拍大腿“对,六十二团的铁贵儿指挥,现在,重新布防,清理工事,布置交叉火力和梯形防御,救治伤兵,清点弹药,所有人听我指挥,若有违抗军令者,就地正法!”
“是!!!”全军怒喝。
我吓的一哆嗦,我没有想到,这群后生会爆发出这样强大的力量,我整了整衣领,把双手背在身后,我终于有了一点团副的感觉。
这是幸福的感觉,因为我从他们的吼声里听的出他们对我的尊敬,这是一名士兵对优秀军官的尊敬。也许他们的尊敬只是由于我身体上比军装还厚的绷带和上面依然往外冒的鲜血。
我看到,日照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