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青被公审了。
重庆七月流火,空气被蒸的发烫。
重庆法院门口,先是来了大队的警察,将法院门口戒严,中统调集了三百名警察和一百名特工维持现场秩序。
法院门口的国徽下,是审判席,右侧是中统和警察局的公诉团,左侧是辩护团。
上午九点,陆续有人到场。
公审的公告已经张贴了多日,到场的民众约有两千人。
许多社会名流都很关注这场审判。
法官到场,公诉团到场,辩护团到场,被告到场。
法官起立,宣读公审内容。
台下两千余人静静的望着那个背对他们的年轻女孩,周小青,她的身后,是整个中国人民,她的面前,是国徽下的法律。
蔡文侯坐在公诉团的位置上默默的望着下方的人群,他冷笑一声,权利,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你们拿什么和我们斗?法律吗?哈哈哈哈,你们不要忘了,法律是我们定的。
法官宣布“请公诉团提起公诉。”
蔡文侯拿着一团材料站起“尊敬的法官,尊敬的各位市民,根据中统宣传审核处的调查显示,从民国二十三年到民国二十七年四年间,周小青以方小青,小青,等笔名,发布三十余篇文章,其中十余篇都在诋毁政府,恶意攻击政府,煽动百姓暴动,如在民国二十六年一月在湘江晚报上刊登的剿匪之利,利在何方的文章,严重影响了民众,导致民众发起**示威活动,从而演变成一场暴乱,而在民国二十五年,周小青刊登救国,国民,救自己的文章,讲诉红色革命的事迹,吹捧红色,而红色当时被定性为叛乱,还有多份证据显示,周小青用发表文章的方法,大量的进行**宣传,所以公诉团依法对周小青提起公诉。”
法官点头“好,请公诉团提交公诉材料。”
许多报纸文章被整理出来,提交给了法官,而除了报纸以外,他们竟没有了任何证据。
法官看了看材料,“好,请辩护团辩护。”
李公朴先生站了起来。
“尊敬的法官,尊敬的各位市民。首先,根据中国民国宪法,任何公民均享有言论自由权,任何人不得剥夺,而周小青所发表文章,虽言辞激烈,却无任何煽动暴乱的内容,民国二十六年的暴动实属民众自发游行,遭遇警察武力镇压而进行的反抗,天下人都知道怎么回事,难道中统认为一篇文章,就能引发一场暴动吗?请问公诉团,你们有什么证据表明周小青和这场暴动有关?中统指责周小青吹捧红色,请问,她的文章里除了宣传自由,平等,民权以外,哪一点吹捧了红色,难道国民政府不是自由,平等,民权的政府吗?难道周小青所写的,不也是三民主义吗?中统强词夺理,毫无道理可言,根据民国宪法,我们将对中统局提出抗议和控告,控告中统局滥用职权,迫害民众。”
蔡文侯站起来。
“所有的证据都已经摆在你面前,白纸黑字绝不会有错,这些内容,就是国家禁止发布的内容,从这一点,周小青就犯了言论不当的罪。而她的言论引起的一系列影响和事件,当然也成为她的罪行,辩护团同样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周小青无罪。”
不错,这本就是莫须有的罪名,谁也不会有确凿的证据,证据,只有一叠报纸。
台下的民众静静的看着,他们想看看,这叠报纸是怎样将一个高呼自由的女孩送进监狱。
李公朴先生站了起来,问“请问公诉团,哪条法律,哪条规定禁止民众发布这些内容?是哪条法律不让人说话?”
台下人群忽有人高呼。
“是哪条法律不让人说话?”
这一声呼喊,顿时将人群沸腾。
“哪条法律不让人说话!”
“哪条法律不让人说话!”
人群里,数百人大声呼喊,瞬间形成一股浪潮。
蔡文侯丝毫不惧,他站起身,手中是一份文件“这是中统局下发的三份关于言论不当的规定,你可以看看。”
材料被发到辩护团。
李公朴先生打开文件。
他粗粗浏览一通,忽然狂笑“哈哈哈哈,言论当以维护国家安定为前提,任何对政府影响不利的言论均为言论不当,哈哈哈哈,中统好大的权利,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吗?谁给你们的权利?”
李公朴的怒吼,让人群再次沸腾。
“中统暴政,还我言论自由!”
所有人怒吼“还我言论自由!”
“还我言论自由!”
我站在人群中,感受着热血沸腾,这个民族,正为了自由而怒吼。
我随他们一同高呼“还我言论自由。”
你抬头看,在你身旁的每一张年轻面孔,正为了这个民族怒吼着,对着国徽怒吼。
蔡文侯站在那里,看民怨沸腾,他竟在笑,毫不掩饰的轻蔑的笑。
任你们喊破喉咙有什么用?权利握在我们手里,枪,也握在我们手里。
这是国府迁到重庆后的第一桩有影响力的大案,罪行虽小,影响却大。
整个民间反抗之声极其激烈。
法官拍案“肃静,肃静,肃静。”
大喇叭上电流激荡,却不能将民众的声音淹没。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渐渐聚集了上万人。
蔡文侯看着人越来越多,对着法官点了一下头。
呼声,山崩地裂。
“还我言论自由!还我言论自由!”
法官宣布,“被告陈词。”
周小青戴着手铐,穿着囚服,被两名配枪的警察押着走上被告席。
那里,有一个不自由的话筒。
我们看不到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背影。
她问“你们知道什么叫自由吗?”
她的声音,穿过人群,让所有人安静下来。
“我小的时候,可以随便说话,随便骂人,那个时候我是自由的,可是长大了,却不行了,为什么不行?不是因为我不对,是因为别人会听我说话了,小孩子说话是没人会听的,所以他们不管,大人说话是有人会听的,所以他们害怕。”
她忽然转过身,望着上万的同胞在注视她。
“自由!不是言论,也不是声音,自由,是一把刀,一把屠戮霸权的刀,这把刀,能让国民党颤抖,能让政府颤抖,能让每一个颤抖,昨天,今天,明天,自由用它的力量,在黑暗中撕开了一条通往光明的路,可路上总有黑暗遮住,只有我们,只有靠我们自己,去劈开那黑暗,民族,才能走上自由之路。”
一个女孩的怒吼,震撼全场。
她愤然向法官抗议“我是自由人,我说自由话,谁能判我有罪?”
人群再次轰动。
“周小青无罪!周小青无罪!”
“无罪!无罪!无罪!”
法官问“被告,你不承认罪行吗?”
周小青再次陈诉“我是自由人,我无罪。”
法官循循善诱“被告,你若承认有罪,本庭可谅解,从轻判决,若是拒不认罪,本庭只能从重处罚。”
李公朴先生怒吼“抗议,抗议,这是公然强迫认罪,你对的起你头上的国徽吗?你算什么法官?”
法官理也没理李公朴,摆摆手,有两个警察将李公朴拖起来,拉走了。
李公朴先生哭喊“这是什么法官,这是什么国家啊。”
法官对着周小青说“再次询问被告,你确定不认罪吗?”
“我无罪。”
“好,根据民国法律,本庭此刻宣判,周小青因触犯法律,构成污蔑罪,恶意攻击政府罪和煽动暴乱罪,三罪并罚,判处刑期两年,被告,你可听清。”
法庭上丝毫不理会民众的声音,人们望着周小青。
周小青转了过来,对着民众。
“诸位亲眼所见,政府**至此,再无可救之药,唯有自由,唯有自由这把刀,可平政府,可救中国,莫要再做不出声的人,莫要再做不出力的人,民族,就靠你们了。”
法官宣布“将被告带走。”
周小青笑“我还没有认罪,你要带我去哪里?”
法官楞了一下“带走!”
两个警察上前,抓住了周小青的胳膊,就要带她走。
她大喊“等等。”
两个警察顿了下,她趁警察不备,从警察枪套里拔出了手枪,对着警察。
“让开,让开,别过来。”
周小青一拉枪栓,打开保险,两个警察吓的后退。
法官也惊的站了起来。
“周小青,你干什么!你这是袭警,你这是暴动。”
蔡文侯却忽然笑,周小青啊,这是你自己找的,他一挥手,特工们渐渐围了上去。
我听到了方蓝撕心裂肺的呼声“小青!不要!小青!”
周小青赶走警察,忽然听到爱人的声音,她笑了,笑的很开心,很温暖。
“我愿为自由军中马前卒,披荆斩棘,一路先锋,我愿为人民自由抛头颅洒热血,我辈荣光,死而无憾。”
她冷冷望了一眼法官,还有法官头上的国徽。
“我是自由人,我说自由话,我无罪,谁也别想让我认罪,我是自由人,不自由,吾宁死。”
周小青把枪,对准了自己的头。
台下一片哗然,所有人怔住!
“小青!不要!不要啊小青!不要这样做。”
人群里只有一个悲伤男人的呼喊,可他,救不了周小青。
周小青望着方蓝,忽然落泪“我的爱人啊,不要为我哭,我为自由死,死的光荣。请你一定记的,这个世界,我曾来过,这个人间,我曾爱过,我将永远陪伴你,在心里。”
方蓝怒吼,天地失色。
“不!!!”
周小青最后望了一眼方蓝。
“再见了,我的爱人。”
“不!!!”
周小青,轻轻一扣。
砰!
子弹打穿了头。
她的身体猛的向一旁倒去,鲜血洒在法院的国徽上,刺目,惊心。
方蓝瞬间跪倒在人群里,被人群淹没。
所有人都在哭,这个年轻的女孩,真的开枪自尽了,我听到哭声开始蔓延,我也听到力量在凝聚。
蔡文侯也是浑身一震,这个女孩子,真的自杀了。
人群开始涌动,警察拼命挡住,可他们怎么拦的住。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声“砸了法庭!为周小青报仇!”
“砸了法庭!”
“砸了法庭!”
最前面的人愤怒的向法庭涌去,警察已快拦不住。
法官急忙跑走,蔡文侯也站起身快速离开。
我被人群拥挤着,我拼命的向方蓝挤过去。
方蓝彻底躺在地上,瞪着眼睛无助的望着天空,他的世界,崩塌了。
十个特工拼命挡住人群,护住方蓝,我看到他的时候,以为他死了,其实,他从那一刻,就真的死了。
我蹲下身,抽出他身上的枪。
“方蓝,还是事情没做完。”
方蓝的眼睛转动了一下,他望着我。
我说“带周小青回家。”
他茫然的点头,像个行尸走肉。
我把他拉起来,带着十个特工,子弹上膛,冲向前去。
我们在人群里愤怒的向前冲,推开阻挡的人流。
子弹就在枪膛,谁能阻我?
我冲到最前面,警察拦着我,我怒吼。
“滚!”
我拿枪指着警察,警察终于让开。
我和方蓝冲上去,方蓝一把抱住周小青,他抬头,是上万自由人的怒吼。
“砸了法庭,为周小青报仇!”
“砸了法庭。”
我看到了他眼中的悲伤,那是一种平静的悲伤。
“走,送小青回家。”
他抱死周小青,我们为他开路,从人潮中,逆流而出。
周小青,用她的生命,呼唤自由。
她的身体已无力,可她的声音,震荡在重庆上空。
我们离开人群。
我回头。
自由人冲破了权利的阻拦,涌进了重庆法院。
我看到天空里自由的鸟儿飞翔。
一股自由浪潮,席卷重庆。
愤怒的人群彻底砸烂了法院。警察被冲击的瞬间崩溃。
在人民的力量面前,什么霸权,都会毁灭。
周小青,是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英雄。
方蓝抱着周小青一路哭泣,泪水落在周小青身上,却再也唤不醒沉睡的爱人。
她的家,在南京。
南京,已被日军屠灭。
她现在回不了家,所以只能火化,带她的骨灰回家。
火葬室门外,方蓝抱着周小青,死死不放手。
她紧紧抱着,他已永远的失去她。
周小青被火化了。
骨灰盒被方蓝抱着,他的眼泪已流干。
一步一步,走向黑暗。
他让他的特工离开,带着周小青的骨灰,去了杜雅娟的家里。
门被打开,杜雅娟和板头急切的望着我们俩。
杜雅娟也哭了。
她问“这是周小青吗?”
我点头。
方蓝把周小青的骨灰放在柜子上。
他说“把我和小青葬在一起。”
杜雅娟惊呼“你要干什么?”
他望着我,求我“把我和小青葬在一起。”
我惨笑一声“我帮不了你,板头,把我的骨灰,埋在山西。”
板头叹气,摇头。
他拿起他的布包,打开。
“我就知道来重庆要杀人,所以,枪我都带来了。”
布包里,是三把*,几百发子弹。
他问“这装备,还要不了他的命吗?”
方蓝大声喊“不!我自己去,我一个人去。”
我走过去,把*拿起来。
“我不是陪你去,我是为周小青复仇。”
方蓝的眼睛一瞪,问“何必一起死?”
我轻笑“为了自由。”
周小青的死,引起了巨大的震动。
所有的报纸头条都是还我言论自由,为周小青报仇的新闻,行政院都被震动,总统都被震动。
蒋中正猛拍桌子。
“蠢货!蠢货!做的这是什么事情!蔡文侯,马上停职,马上。”
陈果夫下令。
“立刻将蔡文侯革职,将情报处处长拘押。”
重庆警察局局长下令。
“立刻将重庆法院法官以涉嫌渎职逮捕,立刻。”
自由的力量,让政府恐惧。
他们立刻采取了措施,来平息民愤,但是示威游行仍然持续了数日。
中统副局长办公室。
蔡文侯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他也没有想到,周小青真的敢自杀,而周小青的死,引起的轰动竟然这么大。
在当天下午,他就被革职了。
那么之后政府为了平息民愤肯定会重新调查,然后编制一套罪名将自己判刑。
他忽然觉的害怕,早上的时候,他还是掌握权利的人,现在,他已经被权利狠狠的抛弃。
他错了,他的确错了。
现在,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跑吗?往哪里跑?
呵呵,这天下大了去了,总有一个可以跑掉的地方。
他望着他的办公室,这是他一生拼搏来的事业,就这么失去了。
他不甘心,可他更想活着。
他已经决定跑了,事不宜迟,他决定立刻就跑。
而在杜雅娟的家里,三个男人,已握起了三把*。
杜雅娟忽然拉住我,对我说,“小心点,不要出事,真的不要出事。”
我笑,“男人,有男人必须做的事情。”
我望向方蓝。
方蓝也望着我,他说“用蔡文侯的人头,祭奠我的女人。”
我和方蓝,板头,已决定要为周小青报仇,她不能就这么死了,她那么年轻,她的死,彻底刺激了我们。
哗。
三条后生出现在重庆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