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的后庭中,有一片数里的红梅林。
此番并不是红梅盛开的季节,南笙抬眸看着那一棵棵光秃秃的树,清眸间尽是怅惘。
流转在红梅林中,一抹红影显得格外突兀。
多少年过去了,看遍了物是人非,却偏偏只有这里还能让南笙感觉到一丝熟悉的感觉。
走到一处溪水边,小桥流水,尽管已是过往,但是她能清楚的记得,当年她就是在这里,救下了身受重伤的枭月。
一席白衣血色深沉,尽管重伤昏迷,他浑身散发的凛然之气,也丝毫不减。
但好笑的是,当时的自己似乎并没有被他那一身的凛然所吓退,而是自心底产生了一种疼惜。
她偷偷的将他带回了自己的寝宫,因为在妖王宫论最偏僻最荒漠的地方,怕就是她的寝宫了。
当时的她不受宠,所以也没有什么名贵的疗伤药给他用。
情急之下,她只能割伤了自己的手臂,向与她交好的国师南风,讨要一些名贵的疗伤药。
如今想来当时的她还真是傻的天真,竟然能为一个陌生的人弄伤自己。
她还记得自己为枭月疗伤时,弄醒了他,而他竟毫不留情的将她扔了出去,好心换来没好报,当真是不值得。
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或许是在枭月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同情之感。
什么人才会终日用一身凛意面对别人,定是很缺乏安全感的人。
就好比她,一出生便被舍弃在后宫的中,遭到众人的唾弃,欺凌。唯一活下去的办法,就是用冷漠伪装自己,让那些人不敢靠近你,自然就免去了伤害。
当时的她,以为枭月也是这般。
因为一种莫名的相知感,她便也放下了警惕,不论枭月如何冷漠待她,她仍是要固执的治好他。
后来的枭月也渐渐地不再敌视她,但是那一身的冷意却是丝毫不减。
自己从未问过他来自何处,为何会掉落在红梅林中,为何会受如此重的伤。
而且他俩就像达成了一种默契,她不问,他也从不主动说话。
如今想来,南笙真的很佩服自己,面对那样一个冰冷寡言的枭月,竟然还能忍得下去,换做今时今日的她,怕是半刻都忍不了。
枭月的伤很重,所以她只能不断的破坏自己的伤口,去换取药品,直到一日,枭月发现了,才对她的态度有所缓和。
直到那日,那些她所谓的姐妹兄弟,又再次登门拜访。
那时的她,还很弱小,修炼什么一窍不通,即便有着冷漠的性子,但是最多吓吓那些狐假虎威的奴才,却吓退不了那些如狼似虎的王子公主。
那日的她,被欺负的很惨,原本就破旧不堪的衣服,竟被扯出很大的洞,却是越发的不能看,而她弱小的身子,在他们中,显得越发瘦小。
他们一通羞辱与暴揍后,才顺气的离开,而她的身上竟然没有一处好地方。
当时的她,只会暗自忍疼,因为没法反抗就只能默默的承受,静待在原地等着身上的伤疼痛感过去,方才起身。
却见到枭月就站在门口,一脸漠然的看着她。
当时的心情,她已经不记得了。明明他看的一清二楚,但是却袖手旁观。想来应该是生气的。
她记得当时的枭月问了她一个问题,就是那一个问题改变了她这一生,也注定了她日后惨烈的结局。
他问她,想不想变强,让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即便再幼年的孩子,只要被虐待过,自是会有强烈的报复心理,所以毫无疑问,她的答案自是想,想的不能再想。
枭月教了她如何修炼,因为她是妖界的人,所以枭月特意偷取了一本妖界的心法给她,当时的她自是感激的。
她天真的想,枭月或许就是上天派给她的福星。
枭月曾经说过她的修为天赋很高,在枭月的细心指导下,仅仅数年,她的修为俨然超过了后宫中任何一名王子公主。
那些公主王子再次登门时,她自是毫不客气的回击了,将这么多年容忍的痛苦,悉数还给了他们。
报复的过程很爽,但是承担的后果却是那般的惨状。
她的父王知道了,竟然一怒之下重责了她,将她关入那可怕的幻境中,对付那些比她这一生所遇到过的恐惧还要可怕的东西。
当时的她即便内心极度的恐惧,但是她也并未认错,也不曾乞求一声。
被扔进幻境后的她,跟成千上万的凶兽丧尸决斗,每一次的斗争,都是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多少次她忍不住要倒下,但是为了不给枭月丢脸,她吊着一口气,强撑着,直到将最后一只凶兽斩杀。
待她清醒后,她已然靠在了枭月的怀里,她的梦里有了一丝温暖,原来竟是他的胸膛。
她很清楚的记得,枭月在她醒来时说的第一句话,不是你怎么样,也不是很担心,而是冰冷至极的两字,无用。
面对唯一可以发泄情绪的人,她那次是真的没有忍住,哭了。
而那个表面上骂她无用的人,竟然丝毫不嫌弃的任她在怀里肆意的哭着,一双手紧紧的环着她的背。
哭够了,她泪眼婆娑的望着一脸凛意的枭月,尽是一副做了错事的样子。
那是枭月第一次伸手摸她的脸,虽然只是为她擦眼泪,但是却让她感觉到无比的幸福。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人陪着真好。
枭月沉声的问她,有没有后悔修炼,它不仅没有让你逃开欺凌,更是给你带来了更大的祸患。
窝在他怀里的自己,怎会觉得后悔,一脸坚定的望着他,不后悔修炼,更不后悔遇见你。
若是那句话换到后来,怕是打死她也不会说。
枭月不仅帮助她修炼,而且教她布局谋略。
守着这寸土之地,倒不如将整个妖王宫都纳入怀中,到时候又有谁敢欺负她。
听着枭月的话,她自是动心了,不过她最想问的其实是,若是她真的当上了妖王,是不是也可以将他永远扣在身边?
经过多年的蛰伏,她成功的登上了妖王的宝座。
加冠之礼那日,她兴冲冲的跑去找他,却不见他的人影。
她发了疯的将整个妖王宫都找遍了,也未寻到他的人影。
就当她以为他不会再回来时,却在红梅林中再次看到了吹笛的他。
红梅掩映下清冷的身影,似是在等着什么人来。
她忍不住心底疯狂的思念,直扑上去,紧紧的扣住他的腰身,生怕他再次不辞而别。
那时的她,不再是当年娇羞的小姑娘,已然是清楚明白自己心意的少女。
她毫不犹豫的跟他表明了心意,问他愿不愿意与她一同治理这整个妖界。
当时枭月的第一句话,既不是答应也不是拒绝,而是问她会不会后悔今日所说的话。
当时的她根本顾不得想那么多,满眼坚定的承诺不会后悔。
枭月答应了,她欢喜的像个孩子,就因为他短短的一个字,好,她竟整整兴奋了数月。
她见枭月会吹笛,所以她特意求了南风,教她弹琴,因为她想与他琴瑟和鸣。
自那日后,她一有空便会来红梅林里找他,他吹笛,她弹琴,或是他吹笛,她舞剑。
直到一日,她似往常一般,来红梅林中找他,却不见他的身影。
而待她找到他时,他的身前竟然还有一人。
她不敢上前,只能在隐蔽处藏着,却不曾想听到两人的对话。
密谋的计划终于完善,而天帝在等着他回去复命。
那时她才知道,枭月原来是天界中的人,而且他此次回来竟是带着目的。
她很好奇那人口中的计划是什么,但是她却又不敢去问。躲在暗处的她,只能当着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满心期待的等着她与枭月成亲的那天。
南风曾经多次提醒过她提防枭月,但是她却丝毫听不进去。
对于枭月冰冷面具下,温热的心,她是触动的。
而南风,原本她以为他是真心待她好,却不曾发现他一开始的关心竟是另有目的,这令她不由得心寒,所以她更加依赖枭月。
若是连枭月这份温暖,她都丢了,那她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当她傻乎乎的以为他是真心要与她成亲时,竟发现原来一切都是她的自欺欺人。
其实她很想告诉他,妖王之位她可以不要,就连妖界,只要他想要,她也不会有半个不字,但是她只想要他,那个曾经冷声斥责她,却细心将她一步步变强的他,那个曾答应过会和她相携一生的他。
她期盼了数月的婚礼,却被他亲手摧毁。
他为她编织的美梦,却在他一双绝情冰冷的双眸里幻灭。
于他,她从未赢过。
“王上。”一道恭敬的声音自南笙的背后传来,打断了南笙的回忆。
南笙悄然收回思绪,转身漠然问道,“何事?”
“妖王宫外,枭月殿下求见。”
南笙不禁震惊,随即青眉紧蹙,冷声道,“这点小事竟还要来烦孤,将他赶走就可。”
“可是那枭月殿下不肯离去,而且他说,如是王上不见他,他便不会离开。”
南笙的清眸里闪过一丝讥讽,随即冷笑道,“他想呆多久,都与孤无关。”
南笙不明白,枭月此番又是唱的哪出戏,当日的话,她已说的很明确了,他俩已然没有关系了,他这般纠缠又是哪般?
当年是她依依不舍,如今一夜梦醒,痴情的人竟是他了吗?
南笙随即又漠然的摇首,枯死的草木,又怎会重生。
一切不过皆是枉然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