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月初和王雪唱两人告别赵辰后,便一路回到了客栈房间。回到房间坐下后,王雪唱便开口问道:“三弟这事勉强算是安排妥当了,二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张月初便回:“我要马上启程了。”
王雪唱微微诧异:“这么快吗?”
张月初点头:“虽然舍不得大哥三弟,但时不待我。”
王雪唱叹了口气后,笑道:“也好,不过二弟可知去中原的具体行程路线?”
张月初略带思索,摇头道:“尚未可知。”
王雪唱:“是否可听为兄一言?”
张月初便笑道:“大哥若是知道方向路程那便是最好不过了,也免得我去驿站询问马夫,可以省下不少功夫。”
王雪唱:“二弟从玉门关出发,先往东南走四百里可到金城,此段路前半段最是蜿蜒曲折,也不好骑马,到了后半段便能好很多。到了金城郡后二弟便可以找一个商队或是镖局,往东南走,一样四百里可到天水。最后从天水出发,往西走六百里便是长安了。”
张月初心里默默记下。
王雪唱继续说道:“为兄还得暂留几日等到家父与家弟从关外归来,顺便也好照看下三弟,怕是不能陪二弟走上一遭了,二弟勿要怪罪。”
张月初便笑道:“大哥哪里的话,这两日受了大哥许多帮助,我感激还来不及,怎会怪罪。”
“天南地北,此去畏途,切要保重身子。”王雪唱说完,突然一把抓住张月初的右手:“二弟到了中原,要是碰到难处,定要去江南乌程寻我。”
张月初伸出左手拍了拍王雪唱的手背,示意他安心:“大哥放心,我像是见外的人吗?”
王雪唱自然是点头,但看着自己义弟的脸,一想到两人即将分别,满心都是不舍:“唉,西北望长安,一山又一山。”
张月初一听,便有些奇怪,自己是读过书的,当然知道“西北望长安”后面半句是“可怜无数山”。一时半刻捉摸不透,便开口问道:“大哥,这后面半句难道不是可怜无数山吗?”
王雪唱盯着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一山又一山,一难又一难。”
王雪唱一说,张月初立刻便懂了。但他早就明白这一路上必然是千难万阻,自己也不可能就此停滞不前,张月初从来就不是知难而退的人。
张月初看着王雪唱,满心复杂,说完了他在玉门关内的最后一句“大哥保重”后,便收拾了行李,启程上路了。
小苍村位于凉州道西北部,是凉州罕见的产茶之地。不过因为地理原因,种的也只是简单的绿茶。
虽然绿茶味道普通,但好在便宜,老百姓喝的起,所以周围郡县前来购置茶叶的人依旧是络绎不绝。
李晨昕小名叫李二狗,二狗这小名听着卑贱,但老一辈总觉得有个贱名,小孩子命就硬,好养活。
李晨昕是土生土长的小苍村人。今年约莫十一二岁,虽说年纪不大,但却是附近邻里八乡公认的少年老成。而李晨昕祖上三代皆是肯卖力气的勤奋人,所以李家一直都是小苍村最大的茶户,到了他父亲这一代就更甚了。
李晨昕的父亲李大好是出了名的老实人,脾气好又大方,邻里邻外都不知道多少人受过他多少帮助。等到李大好二十出头,父母也觉得他该娶妻生子了,这一来,整个村都热闹了,说媒的说媒,上门提亲的上门提亲。甚至弄到隔壁几个村都参与了进来,最后便就选中了隔壁村老徐家的女儿。
隔壁村老徐妻子走的早,就留下这一个女儿,女儿名叫徐莹。好在上天不薄,徐莹随她娘,长得是花容月貌,性格也是温柔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最关键对老徐那可真是孝顺的不行。
家里有这么个宝贝女儿,换谁当爹也不舍得将她嫁出去,万一女儿在外受了欺负,当爹的怎么对得起她早去的亲娘,在家不得伤心死?
但是老徐再怎么坚持,怎么抵得过媒婆说亲?毕竟女儿总不能陪自己一辈子,早晚是要出嫁的,又听闻李大好各个方面都不差,便心一横,嫁就嫁了吧。
于是乎,徐莹便嫁到了小苍村李家。李大好和徐莹也确实般配,一个老实大方,一个温柔贤惠。只要是住在这一片地的人,但凡有良心,看到这两人,都得由衷地赞上一句“天作之合”。
可惜老天有时候就是不睁眼,李晨昕出生没多久,李大好便因病去世了,留下了一个不大的茶馆和大片的茶田给徐莹和李晨昕。
从此起,徐莹便代替了李大好下田种茶采茶。但徐莹终究是一个女子,这又是茶馆又是茶田的,实在是忙不过来,但公公婆婆又不舍得自己家唯一的好孙子小小年纪便下田吃苦。所以到了种茶季或是采茶季,徐莹和雇佣的伙计下田干活,茶馆除了部分时候邻里邻外帮帮忙,大部分时候都是李晨昕一个孩子独自管理。
李晨昕继承了他爹的大方,不管是行人路过歇脚,还是熟人过来喝茶,茶叶和茶水向来都是要两勺给三勺,有时候孤苦的流浪汉或是难民路经此地,李晨昕甚至还会免费请他们喝口茶水给些点心,所以李家的茶馆一直都是热热闹闹。
这一日早上,茶馆里没什么人,李晨昕本就是疲懒的性子,想着母亲去了茶田,便想偷个懒,躺在茶馆门外的靠椅上晒太阳。
躺了一会,便听到自家的大狗在他身边“呜呜呜”的叫唤,李晨昕正闭着眼睛,也不去看怎么回事,便说道:“大黄啊,我睡觉呢,你别吵我。”
狗是最通人性的动物,听李晨昕这么一说,叫的更响了,还跑到李晨昕脚跟前咬他那布做的长裤。李晨昕便有些不耐烦,好不容易能忙里偷闲,这蠢狗还来打搅,便踢了踢脚,示意大黄一边去。
这一踢,大狗也懂了,不叫唤也不咬,安静地趴在了一旁。
就当李晨昕舒舒服服晒着太阳,闭着眼脑海里想着隔壁家杏儿最近好像又长漂亮的时候。突然有人在李晨昕额头上敲了一记爆栗,虽然力道不大,但李晨昕终究只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当时就痛的不行,愤愤地睁开眼,刚想张口骂人,一看竟然是自己温柔美丽的娘亲,当场就蔫了。
李晨昕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大家公认性子温柔脾气好的徐莹,而此时自己又是偷懒被娘亲抓个现行,声音都没底气了。
“娘……娘。”
徐莹虽然有李晨昕这么个十一二岁大的儿子,但她要不是已婚妇人的打扮,还真跟那些未过门的黄花闺女没两样,既年轻又好看。徐莹刚到茶田,两个伙计心疼东家,反正茶田也没啥事,便让她回来休息。徐莹也不拗,就回来了,可一回来便看到自家的儿正躺着偷懒,走过去就想教育一番。其实她心中并未生气,自家晨昕已经算的上是十分懂事了,但毕竟他爹走的早,要是自己再不管,以后性子坏了,可真就不好管了。
徐莹便笑盈盈地说:“晨昕啊,娘就走了一会会,你就躺上了啊,怎么样,这太阳晒的是不是很舒服?”
李晨昕脑子都没转,马上就朝着徐莹道歉:“娘啊,我这不是看茶馆没人想躺会么,昨晚被虫叮了没睡好,我错了,您别生气。”
徐莹道:“没人喝茶就能偷懒?再说,都秋天了,夜里哪来的虫,再说谎,娘可真生气了。”
李晨昕这脸顿时就跟苦瓜似的,赶忙从靠椅上跳起来,一溜烟就跑到茶馆里了,一边跑还一边说:“娘我这就打水把桌子都擦一擦,我错了,您可别生气了。”
徐莹看着自家儿子一下子连影都没了,摇了摇头,有些好笑。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每个家庭也都有其独自开心满足的事,例如小苍村老李家,对徐莹而言,最开心的事莫过于能看着儿子李晨昕越来懂事,越来越像家里的顶梁柱。
徐莹想着想着,自己也算是对得起自己死去的丈夫,便跟着进到茶馆里干活去了。
虽说李晨昕性子疲懒,咋眼一看跟老李家三代勤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但真要是干活来,还确实是手脚利索不拖拉,没一会便从后院打了水,将茶馆的桌子,椅子,但凡只要是人能坐能用的都给仔仔细细地擦上了一遍。
可是活一干完,李晨昕便又没事做了,但这回娘亲还在后院,自己可没法偷懒了,只好坐在茶馆内,手撑着脑袋,望着门口发呆,心想着要是隔壁杏儿能从茶馆门前走上过,那该多好。
他这一望,隔壁杏儿还真就走到了茶馆里,只不过后面还跟着一位白袍书生。
李晨昕这时满身心都在杏儿身上,压根就没留意杏儿一旁的书生,他猛的站起,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见杏儿开口对着那白袍书生说道:“李大哥,就是这儿了。”紧接着,杏儿便转头朝着李晨昕说道:“二狗,这位李大哥想喝口茶水,麻烦你招待一下。”
李晨昕一下子就被杏儿的莺声燕语给陶醉了,想都没想,便热情地手舞足蹈道:“好好好,杏儿李大哥你们这边坐。”
结果杏儿并没有领李晨昕的好意,对着白袍书生说道:“李大哥,这茶我就不喝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
白袍书生点了点头,笑着说了声“谢谢杏儿”,杏儿便转身走出了茶馆。
看到这一幕的李晨昕,全身上下就俩字:难过!他眼睛望着杏儿回去的背影,整个人便愣在了那里。
白袍书生走到李晨昕跟前,看着李晨昕站得像一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便有些纳闷:刚还活蹦乱跳的,这才几息时间怎么就没动静了?
白袍书生便试探地问道:“二狗兄弟?”
李晨昕听到书生的声音,猛地想起自己身边的这位白袍书生,转过头来眼睛打量书生,这也是李晨昕第一次正眼看这书生。只见这书生头顶简单的白布冠,而脖颈一下到脚也皆是一身白布衣裳,身后背了个旧书箱,左边腰间悬了一把刀,即便是没见过什么江湖场面的李晨昕,看到这雕花刀鞘也能知道刀鞘中的刀必然是不凡。再瞧这书生的脸,相貌也确实俊俏,剑眉星目,满面微笑,一看便能让人心生亲近。
这白袍书生自然便是张月初了。
张月初见李晨昕转头却还是未搭理自己,便又小声道:“二狗兄弟?”
李晨昕终于意识过来自己该回话:“呸呸呸,这位公子我叫李晨昕。”
张月初奇怪:“那方才,杏儿姑娘怎么唤你二狗?”
李晨昕有些无奈:“咳,二狗是我小名。”
张月初听完便有些捧腹,李晨昕见状,更加无奈了:“公子勿笑,这是爷爷给我取的小名,我也没法子啊。”
李晨昕这么一说,张月初也不好再笑他,摘下腰间的愚公放于桌上,把身旁的长凳搬开坐好,看着李晨昕道:“称不得公子,我也姓李,你若有心,唤我一声李大哥便好。”
李晨昕也跟着坐下,听完张月初这番话,一喜:“大哥也姓李?说不准我们五百年前是一家人!”
张月初也笑道:“这还真说不准。”
这么一来二去,两人立刻也就熟络了,李晨昕本就少年老成,一说起话来便是滔滔不绝。好在张月初也是大方,没什么不快,李晨昕问他什么,他便回答什么。
“看李大哥这身打扮,是进京赶考?”
“是了,读了十几年书,想去碰碰运气,不说金榜题名,但凡能捞到一官半职也算是为祖争光了。”
“大哥从哪来?”
“玉门关。”
李晨昕琢磨着:“玉门关离小苍村可不近呢,大哥路上赶路辛苦吧?”
张月初笑了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李晨昕想了想道:“我娘也过类似的话,她说:‘一片好茶叶,得经过火炒温熬,从浮到沉,由卷至舒,磨砺万苦,才能芳香四溢,做人也是如此’。”
张月初听完,伸出手朝着李晨昕竖起拇指赞赏道:“姨有大学问。”
李晨昕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笑道:“邻居朋友也常说我娘有大学问,可我就感觉不出来。可能是我爹去世的早,我从小听我娘讲道理长大原因,听多了自然觉得平平无奇了。”
张月初一听李晨昕小小年纪便失去了父亲,心有不忍,安慰道:“你娘一个人这么多年不容易,你感觉不出来,是因为你还小。”
李晨昕其实最烦别人说他还小,但是这位李大哥人长得俊俏,说话和气,自己哪有生气的理由?更何况要不是他,自己今天指不定还见不到杏儿呢。所以他便想岔开话题,眼珠一动,便将目光移到了愚公刀上。
李晨昕指着愚公看着张月初道:“李大哥,你进京赶考还带着刀呢?”
张月初道:“这刀是我们家的传家宝,我进京赶考家父甚是担心,便将刀留给我防身。”
李晨昕好奇道:“那你会使吗?”
张月初笑道:“我家祖上是习武出身,虽然我是个读书人,但多少还是会使一点的。”
李晨昕看看刀又看看张月初,又看看刀,自己长这么大还真没见过什么江湖侠客,更别说什么名剑宝刀了。顿时对愚公便起了兴趣,但听说江湖侠客都是不愿意让别人碰自己武器的,于是又不好意思开口,表情便有些挣扎。
张月初看到他这副样子,便关心道:“怎么了?”
李晨昕期初还是好意思开口,但想了想觉得张月初应该也是个大方的人,应该不会怪罪。他纠结到了最后,有些小声道:“李大哥,你这刀真好看,我能摸摸吗?”
张月初见他扭捏半天,竟然是为了这点小事,顿时哈哈大笑:“这有什么不可以,不过刀有些沉,你可当心了。”
说完便伸出右手握住愚公挪到了李晨昕身前,李晨昕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在刀鞘上抚摸,刀鞘冰凉的触感通过他的指尖传入心脾,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待到李晨昕将整个刀鞘摸了个遍,张月初问道:“要拔出来看看?”
李晨昕一听,赶忙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李大哥!”
于是张月初便将愚公又重新放回原处,但是李晨昕仍旧一丝不苟地看着愚公,张月初看了看他的神情有些奇怪,问道:“怎么了?”
李晨昕有些认真道:“李大哥,我想习武了。”
张月初有些意外:“习武?习武很苦的。”
李晨昕道:“李大哥不是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
张月初听完神情也变得认真起来:“你是认真的?”
就当李晨昕刚张开口想说话时,茶馆里侧走出来一个曼妙的身形,看到自家茶馆里坐了一个白袍书生,还是跟自家儿子坐在一桌,便好奇道:“晨昕,来客人了吗?”
温柔的声音一传来,张月初与李晨昕两人顿时不约而同转过头来望向从里屋走出来的徐莹。张月初一看女子已是妇人打扮,心中顿时了然,想必便是李晨昕的娘亲了。只是张月初没想到十一二岁年纪的李晨昕竟然有一个如此年轻秀丽的娘亲。
而李晨昕听到娘亲问他话,便回答:“这位李大哥进京赶考,路过我们小苍村,进茶馆来喝口茶水歇歇脚。”
徐莹看了看张月初书生打扮,又瞧见除去宝刀整个桌子都是空荡荡的,定然是自己那疲懒的儿子忘了倒水,有些好笑。她一挽额边垂下的青丝,柔声道:“晨昕,你说这位李公子上咱家喝茶,我怎么瞧着桌上连个碗都没有啊?”
但就是徐莹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深深地映入到了张月初的心里,毕竟张月初也只是一个毛头小子,十几年来也没经历过什么风花雪月之事,一时间竟然有些心动。但张月初一想,自己跟李晨昕以兄弟相称,来者可是李晨昕的娘亲,自己竟然起了这种心思,真是君子不齿,便立即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头转回。
好在张月初的这番表情都未被徐莹和李晨昕察觉到,倒是李晨昕,一听娘亲的话,一拍脑袋心说坏了,自己拉着李大哥聊了这么久,连碗茶都还没上。
李晨昕赶忙起身,顾不得跟张月初道歉,立刻跑去给张月初倒茶去了。
徐莹看到这番情景,也立马走到张月初身旁,柔声给张月初道歉:“这位公子,真是不好意思,我家晨昕经常这样,若有怠慢,勿要怪罪。”
张月初一听到徐莹的话,顿时如沐春风,也赶忙起身,摆了摆手,不敢看徐莹的眼睛,说道:“不打紧,不打紧。”
徐莹又是一番道歉,张月初只好还礼。徐莹见这位长相俊秀的公子好像确实没有怪罪之心,这才告辞出门。
张月初望着徐莹出门时婀娜的背影,总算是长舒一口气,这时李晨昕正好回来,拿着干净的碗给张月初倒茶,一边倒一边不好意思道:“李大哥,刚才是我的过错,今日茶水你随便喝,算是我对你的补偿。”
张月初一听,乐了:“我能喝的下几碗茶?”
李晨昕便挠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笑。
张月初喝了口茶,解了口渴,转头对着李晨昕说:“跟你商量点事。”
李晨昕一听李大哥有事跟他商量,赶紧回道:“李大哥,您说。”
张月初一想到方才的画面,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夸你娘有学问,但刚才瞧见你娘亲,这声姨是万万说不出口了。只好唤你一声大外甥,如果委屈了你,还望你不要生气。”
李晨昕的反应却出乎张月初意料:“这有什么,不就是少个大哥多个叔嘛,不算事!”
张月初不知道,李晨昕其实一下子就听懂了张月初在夸她娘年轻,他哪里会生气,开心还来不及呢。
因为对李晨昕而言,天底下最大的开心事便是有人当着他这个做儿子的面夸她娘亲,这种开心比见着隔壁家杏花时的开心还要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