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寅时了。
武昌城中的热闹还没有结束,围绕着朝廷官兵的防线,火光五彩斑斓,声响丰富多彩,尽情地绘画了……地狱!
气力已经是无根之水,贾振翼感觉,自己的整个肚腹里都是空的,五脏六腑都不存在一般,只是一具空心的骨头撑了一张干瘪的皮。
鸦片早已掏去了他的根基,往日那一时的强盛终归只是假象,当遇到当下这种鏖战,底细立刻就显露出来了。
如今还支撑着贾振翼的,是往旬那十几年如一日的苦练。但技法再精妙娴熟,没有强健的体魄支撑,也只是空谈。
【最后一口气了……】
……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明明是一个连鸦片都戒不断的懦夫……】
“舵主。”和贾振翼面对面而站的瘦高个在叫他。
“啊。”贾振翼应答。
“我会带你回去的。”
……
“嗯。”贾振翼把一口细长的刀用布夹了,一起衔在口中。
“嗵!”炮响!
橘红的流星划过漆黑的天空,撞击了城墙,溅出金紫金紫的水花。
瘦高个扎一个马步,双手掌心朝上垫在身前。
贾振翼冲过去,跳上瘦高个的手掌,蹲好了。
“起!”瘦高个低喝一声,猛地站直了,同时奋力把贾振翼刚刚抛起!
瘦高个脚下一沉,却是贾振翼在瘦高个把他托举到最高点时,也用力蹬腿,跃起!
完美的配合!
还没完!
钢盔帽等一群人都涨红了脸,抱着一根十六条长竹做成的大棒,将它支撑起来,将他挥舞!挥舞到了贾振翼脚下!
时间紧迫,他们没有来得及制作机括,只好纯用人人力了。
【成了!居然成了!第一次就成了!】钢盔帽又红了眼圈。
【但……】这次,眼泪是真的滚下来了。
如果一切都按照贾振翼的计划展开的话……
“唰!”斜斜地下落中的贾振翼把手上的铁枪挽一个花,双手握了,在下落时奋力插进了城墙那坚硬的石壁之中!
就算有大炮掩护,他还是立刻就被官兵们发现了!
朝廷的官兵很清楚,现在就是生死存亡的时刻,内城城墙一破,他们就回天乏术,只能乖乖等死了。
那城墙的防务,自然也是受到了极高的重视。
官兵们叫嚷着,纷纷探出头,拿着各种东西要……
他们的脑袋突然破了,迸出血液,人也向后栽倒。
“嘟嘟嘟嘟嘟嘟……”城墙上的重机枪立刻开火,拿着步枪的官兵们也开火,朝着城下那些掩护贾振翼的枪手。
【好极了……】
贾振翼乘机从铁枪爬上了城墙,重机枪的轰鸣声就在前方……
敌人!密密麻麻的敌人!也是在前方!
【但不用怕!】
他们刚刚已经开过枪了!
踏步!马槊前刺!挑!
一人的脖子断了一半。
踏步!马槊前捅!推挑!
一人被马槊贯穿,尸体卡在留情结上,马槊弯曲后又立刻复原,于是尸体被弹出去砸倒了几个换好子弹的人。
踏步!马槊横扫!
数个敌人被开膛破肚!
马槊翻折指天!猛然下劈!
“啪!”平地一声惊雷,让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
于是开枪的那几个人没能打中贾振翼。
贾振翼刚刚完成一个翻滚,冒险一个鲤鱼打挺跃起。
虽然瞬间的脚软差点使他坐倒在地,但!只是差点而已!
那个从四岁起每天都要扎的马步!就算是在被鸦片荼毒了的今天,也依旧是最标准的马步!
踏步!刺!收!踏步!刺!收!踏步!刺!收!
贾振翼又向前推进了六步,三个脖子上被捅了窟窿的尸体缓缓软倒在地。
操作重机枪的那几位射手中有人感觉到了贾振翼的危险性,于是站起,拔出手枪……
“嚓!”一支梭镖率先贯穿了他!
但投掷梭镖是大动作,贾振翼也露出了破绽。
【啊,这条命,给你们了……】
“呲!呲!呲!”
“呜!”贾振翼腰上一疼,背后有三把刺刀扎进去了!
口中的刀就派上了用场。
贾振翼不顾伤口,左手拿刀反手一刀,抹了两条脖子和一个天灵盖。
周围的官兵兼乘机举起了枪。
贾振翼弃了薄刀,把握槊的姿势改为了左手反握右手正握。
他前冲!他矮身!
“叭叭叭叭……”
【中弹了,好疼啊。】
“铛!”角度不对,力度失措,马槊的槊尖断掉了。
但马槊的槊杆一头卡进了砖石缝隙被成功固定,它弯折,再恢复原状。
这次,它把贾振翼弹了出去。
朝着那挺重机枪!
“叭叭叭……”枪声不绝于耳。
疼痛如潮水般袭来。
鲜血如潮水般涌出。
【快意啊……】
贾振翼右手摸到了衣袖里头的那一把线头,用力一拽。
“蓬。”贾振翼掉在了重机枪前,身上到处都是弹孔。
正在开火的重机枪射手吓了一大跳,但看见贾振翼的样子之后,就没有再顾及他,而是选择了继续开火……
城墙底下的人群完全是不要命的一般,只为了给贾振翼稍微减轻哪怕一点压力。拜他们所赐,重机枪所指的方向一次都没有改变。
枪声还在轰鸣,枪口的火焰还在闪烁,射手的手指头还死死地压着扳机。
只是射手的眼睛,就着重机枪枪口的火焰,渐渐被着贾振翼右手中的那些线头所吸引,试图分辨那是什么东西……
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扳机……
【想不明白啊……】
贾振翼不知道射手看到了什么,只是枪声一停,他总算可以安静地想点什么东西了。
【真是不明白啊。】
【我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我要死了啊。】
【好可怕的。】
……
【但我……又缘何,会觉得心安?】
……
【有千千万万人,有千千万万和我一样怕死的人,有千千万万和我一样要死的人。】
【我们就要死了,吐出去的呼吸都变冷了,也再也见不到爹娘了,就要躺在这异国他乡变成一杯黄土了。】
【但我们,为什么明明知道的,却还是这么走下来了?】
【想不明白啊……】
虽说是想不明白,但不由自主地……
贾振翼想起了当初在車城,在王宫,在宴饮。
“敬!家国天下!”
他这么大声喊着,然后把杯中酒,心中情,一齐饮下。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
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我……咕咕……我是,汉人。”贾振翼嘴里吐着血沫,挣扎着说。
【我坚持的!】
【我守护的!】
【我传扬的!】
【我,我们,为之生为之死的!】
是那五千年来,那铁与骨铸就的,那酒与血书写的,那乐与声传颂的。
是一个民族,一个文化,永远也无法被磨灭的……
【是我大中华的!民族气节!】
“BOOM!”
……
“杀!”被重机枪压制了的人们爆发了!
“杀!”见到围墙被攻破的人们振奋了!
“杀!”更远处的,他们看到了,看到那围绕着那片黑暗的条条火龙,终于有一条,把光与热带了进去。
于是他们也沸腾了!
那要燃起大火,一如过去五千年里反复发生过的那样。
冲天的大火里!要腾飞起!直入九天的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