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的信使才走,奉化的定边军便轰然而动。
蒋海山带走了卢时的两千步卒,南下会安港与沈重会合。李晟四千铁骑沿红河北上,准备配合莫敬恭攻克升龙府。而吴天武领着丁俊山和陆远两个步兵营,用抢掠而来的粮食为诱饵,开始招募流散逃遁的交趾百姓。
北方郑氏的交趾人约有一百六十万,除了升龙府西北的近六十万人,以及广平的二十万,世代居住中央的交趾人不下六七十万。自定边军肆虐北地,郑梉主力败于奉化后,这六七十万交趾人便四散而逃。一部分穿越丛林往邻国躲避,一部分藏身雨林图谋抵抗,一部分随溃兵南下广平,可仍然有三四十万交趾百姓留了下来。
国仇家恨抵不过饥饿,卑微得活着远比骄傲得死去重要,当吴天武放出一部分俘虏,命四处传播放粮收民的消息后,短短十余天就有三十多万交趾人聚集在奉化营地外。吃老子的粮,当老子的兵,穿老子的衣,为老子效死,这便是吴天武的煽动,简单而有效。
男人女人分开,青壮老弱分开,不许进入奉化防线,分别在南北三个营地集中。离开营地杀无赦,并全部断粮一天。不服从调配训练驱逐,并全部断粮一天。胆敢聚众反抗杀无赦,并断粮两天。未得允许靠近奉化防线一里,各营随意屠戮一千,然后断粮三天。吴天武没用杀人全家来威胁,因为定边军力量有限,实在无法分清三个大营内三十余万人,到底谁和谁是一家子。
凶神恶煞的威名,击败清都王的战力,坚不可摧的防线,随意屠戮的无情,再加上一天两次仅够半饱的粮食和生死挣扎的家小,交趾人终于任命了,不敢再反抗这些如同魔鬼的强盗。他们老是听命,只是寄望强盗终会走的,他们只不过受莫氏所请,为了钱粮而来,等莫氏恢复了统治,等魔鬼离开交趾,他们总有逃离苦难的一天。
青壮编为死军,女人沦为民夫,老人孩子成为预备队,每天不是训练便是演习。整整半个月,当奉化的粮食消耗过半,当近一成的交趾人被驱逐屠戮或者在训练中死伤,十万交趾军队和二十万民夫,终于学会服从,初具战力。
三十万交趾人在训练中等待,吴天武领着八千定边军躲在防线内也在等待,等待莫氏和李晟南下的大军。
当李晟的铁骑抵达升龙府,莫氏的两万大军已经击溃了郑氏的后军,开始攻打升龙府。被定边军装备的莫氏大军,虽然在郑梉大军面前一败再败,可是依靠着铁甲火器,却始终保持主力不失。当郑梉主力南下后,两万后军再也抵挡不住莫氏的反攻,一步步退后防御,直至被逼入了升龙府,会合了数千升龙府守军,与莫氏开始对峙。
雄伟的城池,足够的军队,充沛的物资,以及对黎朝郑氏的信心,保证了升龙府的强大。两万人的兵力攻城不足,连续的大雨又降低了火器的威力,莫氏连续发动几日的强攻后,便再难继续攻势。当郑梉兵败的消息传来,莫氏再次发起攻势,虽然升龙府抵抗减弱,可是仍然齐心将莫氏的攻潮打了下去。
李晟的四千铁骑和两百车辆,高举着郑梉的人头和王旗绕过升龙府,直接奔入莫氏军营,瞬间就打击了升龙府的士气,并在莫氏军营内外,引起了一片片山呼海啸。
捧着郑梉的人头,莫敬恭宿仇得报,复国在即,也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亲热地命人悉心安顿定边军,并彬彬有礼地将李晟、铁毅、胡大柱、石头等人迎了进去。
一进入自己的大帐,莫敬恭王者风范立即消失,连忙对李晟等人请安问好,并恭恭敬敬向南方作揖,拜谢威海伯沈重的恩德。
李晟懒得客套,直接问道:“即便有郑梉的人头,升龙府还有郑氏子弟亲信,尤其是还有伪王黎神宗,大王如此攻城,恐怕难以如愿。”
听李晟称呼自己为大王,莫敬恭心中欢喜,嘴上连连摆手不敢,儿子莫敬宇却急忙问道:“吾兵力不足,黎郑余孽依升龙府死守,的确缓急难下,却不知李将军有何良策?”
在沈重麾下,李晟属于出污泥染了一半儿的将领,想了想总是开不了口,便指着石头说道:“你为二位殿下细说。”
石头毫不惭愧,见李晟有命,便扬声笑道:“这第一嘛,口号得变变,不能再将黎氏和郑氏并列,当诛除黎氏恢复莫朝,只要投降不再抵抗,郑氏以下子弟官员,皆原职留用,熄了他们的死战之心。”
莫敬宇不甘心说道:“黎氏篡权,郑氏北征,诛杀我莫氏先祖和子弟众多,岂能轻易放过。”
莫敬恭想了想却摇头说道:“社稷为重,当以恢复莫朝为大,家族恩怨可以先放下。”
见莫敬宇还要劝阻,石头哈哈笑道:“王子之言甚是,咱们岂能便宜了郑家,只是一时虚言欺哄而已。只要攻克了升龙府,郑家还不是大王和王子案板上的肉,想杀就杀,想吃就吃。”
莫敬宇一笑点头,莫敬恭也是连连颔首,石头继续说道:“咱们人少,火器不足,四面围攻乃是下下之策。所以一是集中重炮攻击北门,二是立即扩军日夜攻城,直到摧毁了敌人的死战之心,方能不战而下升龙府。”
莫敬恭笑道:“威海伯所赠重炮,皆一路辛苦运到升龙府,可是这扩兵就难了。我莫氏一天没有复位,交趾百姓一天就不会归心,如何能甘心随我死战升龙府?”
石头笑道:“大王,可知我一万四千士卒,便逼得郑梉南下,并逼其仓促进攻,一战而败,直至身死名灭,用得是什么手段?”
莫敬恭笑道:“请石将军指点。”
石头得意笑道:“焚毁村落,烧尽良田,抢掠粮食,俘获百姓,我定边军直接断了郑梉的补给,以及北地百姓的活路。”
莫敬恭惊呼道:“将军之意,莫非让孤也用此策,断百姓活路逼其死战升龙府吗?”
石头点头笑道:“大王主力看住升龙府,我定边军铁骑加上大王麾下,仅仅数日便可横扫升龙府北方,为大王抢来足够的钱粮,以此逼交趾百姓为大王效死。”
莫敬恭连连摇头,冲李晟拱手喊道:“李将军,万万不可啊,若是行此残暴不仁之举,我莫氏即便复国也失了民心,这天下如何能长久?”
李晟冷然道:“大王可知,我刚刚收到后方消息,我定边军以粮食为饵,已经为大王收复了三十万百姓,其中能战之兵已达十万人。我定边军纵横北地,屠戮烧杀遍及四野,百姓为了口粮食,还不是乖乖低头。等大王复国登基,自可行仁政恢复人心,哪朝哪代更替莫不如此,大王何必因小失大。”
莫敬恭还是摇头说道:“不可,万万不可,还是从长计议,另寻他策为好。”
李晟怒道:“我定边军受莫氏请托,这才远渡重洋,征战交趾。你莫氏区区两万人,主力不过一万,却想堂堂正正复位,岂不是痴人妄想!若是大王欲以仁爱而征讨四方,那请恕定边军无能为力,这交趾便交由大王自己去打吧。”
见李晟起身作势欲走,莫敬恭连忙扯住李晟,急急说道:“孤与威海伯有约,李将军岂能说走就走?”
李晟点头道:“我家伯爷恨黎氏反叛大明,这才愿意帮助莫家复国,可是大明北地蛮夷叛乱,台湾西夷封锁南海,我定边军自顾不暇,岂能长期陷入交趾内争。即便不说这些,便是我定边军数万人的饷银、辎重、粮食,你莫氏能提供吗?”
石头笑道:“恢复莫朝,偏安北地,或是与郑氏征战不休,还请大王一言而定。大王可知,三十万恨意滔天的百姓还在奉化,五万余郑氏残兵还在广平,这升龙府也在黎神宗和郑氏手中,却不知没了定边军,大王以仁义之心,何时可并吞北地,南攻阮氏,恢复莫朝江山?”
见莫敬恭仍是犹豫,莫敬宇咬牙说道:“父王,李石二位将军所说,皆是至理名言,宁可恢复后重新收拾,也比咱们躲在北方偷安的好。如果让郑氏缓过气来,甚至和阮氏联手讨伐,我莫氏即便想偏安高平,也是痴心妄想啊。”
石头不阴不阳补充道:“奉化存粮过半,即便加上定边军所有,最多只能坚持二十日。等奉化粮食消耗殆尽,我定边军只能退到海上,那三十万百姓便是摧毁莫家的洪涛。”
莫敬恭神色萧索,在众人的注视下踱步思考,半晌一跺脚,对李晟决然说道:“就依将军之计,咱们裹挟百姓,一战而下升龙府。”
升龙府铁骑四出,狼兵荼毒,逼迫整个北地百姓在绝境挣扎的消息,传到奉化,传到会安港,传到了沈重的手中。
沈重随手扔下书信,冷冷瞧着对面阵列而来的一万大军,摇头说道:“守住会安港,截断阮氏南逃的退路,我定边军便可功成身退了。”
方得愕然道:“大人,您说早了吧,交趾尚未到手,占城诸国还未拿下,我定边军岂能就此离开?”
沈重笑道:“谁说老子要走,交趾也罢,占城也罢,包括寮国、暹罗、柬埔寨,自有莫敬恭替咱们出力,何须定边军出手?”
方得笑道:“莫敬恭也不是傻子,等他剪出了郑氏、阮氏,推翻黎朝登基莫朝,如何还甘心为咱们所用?”
沈重坏笑道:“因为粮食,不打仗抢掠,交趾人便会饿死。”
方得摇头说道:“交趾人总会种地,等他们积攒了足够的粮食呢?”
沈重没好气道:“听说莫敬宇有个儿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乃是千年一遇的英主。”
方得眨眨眼睛笑道:“末将听说人家还不满周岁。”
沈重怒道:“老子十四岁就能领军杀敌,你十八岁便为舰队指挥使,人家凭什么一岁就不能当皇帝,你这是嫉妒人家年幼有为!”
一万大军阵列逼近,山呼海啸气势冲天,沈大人负手立于工事之内,白衣翩翩大义凛然,正为自己嫉妒一岁孩子而愤愤不平,无耻得让方得唯有苦笑不已。(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