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着裘皮褥子,孟小儿眯瞪到半夜,醒来发现屋里的火盆快熄了,几个扈从劳累了一天,呼呼睡去,吕栞天抱着大杆刀靠在门口,身上披着一床破被。
孟小儿朝火盆里加了点木炭,挥动袖子扇了扇,顿时火光四射。
推开窗户,才发现外面已经大亮,昨晚喝了点酒,加上身子倦乏,睡的昏沉。
“起来了,赶路了。”孟小儿摇晃着躺在地上横七竖八的扈从。
扈从从梦中醒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让主子提醒,心里感到亏欠。
淳朴的老农起的更早,烧好了乡间独有的早茶,伺候孟小儿一行人吃。
吃罢,那老农找来一辆马车,绑好缰绳道:“这儿离镇上不远,可路难走,一看贵人就是不常出门,替个脚力也好啊。”
老农咧嘴笑了笑,让孟小儿突然想到了佝偻着腰的断老头,不知道独眼老头现在怎么样了?
孟小儿心头猛地一震,世间似老农这般的人太少了,当即从吕栞天的身上摸出一张银票,塞到老农的手中。
就昨晚的几锭银子让老农心满意足,但摊开银票,看到上面足有千两,激动的老泪纵横,几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一家老小对着孟小儿不停叩谢。
孟小儿将一家老小扶起,一屁股坐到牛车的干草上,“走吧”。
下了一整夜的大雪,若隐若现的乡野小路变得白茫茫一片,要不是有老农带路,还真摸不清东西南北。
上了官道,一路前行直到晌午也没见个人影,孟小儿躺在马车上睡了半天,起来吃了点干粮继续睡。
将近傍晚,才看到前面有人晃动的影子,雪地上杂乱的脚印多起来。
“老人家,那是凤吟山吗?”吕栞天指着前面没完全被白雪覆盖的山体。
老农点点头道:“是,不过你看离的很近,要是到山脚下骑马少说也要半个时辰”。
“公子,到了。”吕栞天摇了摇马车睡着的孟小儿。
孟小儿一个激灵,跳下马车,看着前方,想到天色已晚,对老农道:“老人家,天快黑了,不如在镇上住一晚,明天再回。”
老农回道:“没事,走惯了,不碍事,天不亮就到家了。”
孟小儿不再强求,嘱咐了一句“路上慢点”。
镇子不小,一应俱全,说白了是个能花的出去钱的地方,集市的街面上冷冷清清,两边的商铺在寒冬中不愿早关门,多少有个客人挣点。
吕栞天走在前头,小心打量着四周,过了黄江他一直小心,找了个看起来干净的客栈,要了天字一号房。
扈从随便吃了点,分了两班岗,轮流守护天字房。
没什么生意的客栈掌柜见来了衣着不凡的贵客,弄了一桌上好的膳食送到了房里,还有一壶热好的黄酒。
吕栞天光吃菜不喝酒,孟小儿独饮。
相安无事过了一夜,天亮后空中又飘起了雪花,吕栞天弄来了几匹骏马,一行人出了镇子朝凤吟山奔去。
山脊阔长,比西武山雄伟多了,不知道上面的房梁可能跟山庄比。
凤吟山下,一条狭窄登山小径清晰可见,孟小儿正在纳闷,一个佝偻着腰的老头从小径上拾阶而下,一手住着拐杖,一手提着扫把。
每走下一个台阶,都用手中的扫把清理几下,直到台阶上露出青石。
到了最后一阶,老头挺了挺佝偻着的腰,长舒了一口气。
老头又伸出手悬在空中,感受到雪势渐大,摇了摇头,埋下头继续吃力的清扫被雪花覆盖的台阶。
孟小儿矗立在雪中,一动不动,眼窝子里的泪花顺着面颊流下。
“老断!”
听到喊声,佝偻着腰的老头身子一怔,手中的扫把滑落在地,慢慢地转过身道:“可是公子来了?”
孟小儿走上前去,才看清楚,破布烂衣披在身上的老断苍老了许多,另一只眼睛也瞎了。
断老头挥舞着手在空中摸索,孟小儿伸手扶住。
“这雪最近越下越大,怕公子来了找不到上山的路,所以就……。”断老头说道。
孟小儿擦了脸上的泪花,问道:“你住哪?”
老断双目失明没了方向,却准确的指到边上的茅草屋。
“不扫了,回屋里暖和暖和。”
立刻有两名扈从过来搀扶着断老头回了茅屋。
“嘿嘿,还以为这辈子见不到公子呢,你来的可真迟!”知道孟小儿来了,断老头心情大好,腰板似乎都直了一些。
荒无人烟的凤吟山脚,树枝插起来围成的篱笆小院,茅草屋简陋至极,四处漏风,床上铺的草已被雪水打湿,一张破烂桌子摆着几个瓦罐破碗。
看到这一幕,孟小儿哽咽着轻声对身边的吕栞天说道:“去镇子上买点酒肉,火盆,干柴,棉被,吃的喝的穿的,多买点。”
吕栞天叫上两名随从,跨上骏马,朝镇子狂奔。
再也抑制不住的孟小儿从茅屋里追出来,大喊一声:“把整个镇子都搬来。”
断老头摸索着站到门口,轻声道:“少庄主,不要破费了,我这样住着挺好,趁着天亮,你快上山吧。”
孟小儿没有回话,径直走到栅栏边,把那些断老头不知道花费了多少时日才搭建起来的树枝全部拔掉,抱到茅屋里,生起火堆。
老断咧着嘴笑着,伸出红肿的手掌在火堆上烤了烤,顿时觉得茅屋里温暖如春。
“你的眼睛咋了?”孟小儿问道。
“没咋,技不如人,被人刺了呗。”
听断老头不愿意提,孟小儿换了个话题。
“你到这里多久了?”
“该有大半年了,来到时候天气热着勒。”
“你都吃什么?”
“有什么就吃什么呗,要不是瞎了眼,还不是天天有酒有肉,公子,你就别问了,你看看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吗?”断老头咧开嘴,满口黄牙。
孟小儿不再说话,沉默片刻后,茅草屋外一阵骏马嘶鸣。
吕栞天背着一个大包袱,里面全是吃的,两名扈从各自抱着一坛老酒,从马背上跳下来。
“公子,只能拿这么多,后面的东西自会有人送来,先吃点吧。”吕栞天一股脑把包袱打开,顿时肉香弥漫在茅屋内。
老断用鼻子使劲嗅了嗅,笑着说道:“公子,好久没闻到肉香了,不客气了。”说完两手在桌子上摸索。
孟小儿迅速从桌上抓起一根卤好的猪脚,放到老断的手上。
老断憨厚的笑道:“多谢公子。”
吕栞天把几只破碗用酒冲洗了下,倒了满满一碗,放到断老头的面前。
“喝点,暖暖身子,一会有新衣服暖和的被子到。”孟小儿提醒着。
断老头摸着碗边,端起来一仰而尽,哧溜着嘴道:“痛快,还是跟着公子好,唉,酒有点凉了。”
吕栞天立刻领会,找来几根粗壮的木棍做了个支架,把另一坛酒放在火堆上烘烤。
孟小儿喝了几碗闷酒,再次问道:“老断,那人怎么样?”
“能咋样,他那只手也被我断了,可我还是输了。”断老头几口热酒下肚,脸上红润了许多。
“要是我,情愿两只手没了也不愿眼睛都瞎,什么都看不见,不好。”孟小儿说道。
“公子,这你就不懂了吧,眼不见心不烦,留着手还能摸摸俊俏小娘子,眼睛光看有用吗?”
孟小儿不知老断有这癖好。
“我有手,还能去找他拼个高低,可他呢,不会用眼珠子跟我拼命吧。”老断讲述着自己的歪理。
在孟小儿看来,不管是没了两只手还是瞎了两只眼,都是不能接受的,不如一死了之的好。
“你还去?”
“不去了,说笑呢,眼都看不见了能去哪?”老断傻笑着说道。
酒香四溢,火光四亮,将近傍晚,茅草屋外聚集着大批镇子上的人,扛着被子,拎着棉衣,提着活鸡活鸭的也有,更有一辆车装了十几坛老酒。
为首的是昨晚投宿的客栈掌柜,让大家把东西放到茅草屋里,从吕栞天手中接过一张银票。
一屋子的东西值不了多少钱,客栈掌柜对吕栞天千恩万谢问道:“贵人,这太多了,用不了,您还需要什么?”
吕栞天回道:“明日找些工匠,把这茅屋修修。”
客栈掌柜点着头,带着一拨人浩浩荡荡的回去了。
断老头换上暖和的棉衣,心里乐呵呵的,嚷嚷着大家都进来吃点。
孟小儿让吕栞天给从廊州护送到这里的随从每人发了一张银票,让他们去镇子上住一晚,明天回廊州。
看到阔绰大方的孟小儿,扈从感激不尽,留下两匹马,去了镇子。
“今晚我就在这里睡了,老断,你不会不愿意吧?”孟小儿学着老断的样子,用手撕下一块热乎乎的羊腿肉,塞到嘴里使劲嚼着,“吕护卫,你也吃点吧。”
“有什么不愿意的,求之不得,真以为这辈子都碰不到公子了。”断老头喝了快有半坛子老酒,意识飘飘忽忽。
“说说,跟你形影不离的刀鞘哪去了?”孟小儿把茅草屋找个遍,也没发现老断的刀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