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平仲在此住了十多年了。姚平仲世居陕西,屡与西夏战,功勋卓著,后任寿州团练使,举家搬到寿春,及至升任淮西节度使,仍居此处。向来为人低调,不肆奢华,故在寿春一住就是十多年。
陆超新来到姚府,门人都认得他,所以他进门直奔后堂。此时已到辰末巳初。姚夫人郑氏正吃早茶。一进门,他扑通跪倒在老夫人面前大哭。老夫人忙使人拉起他,随即问道:“小超,这是怎么啦?”陆超新声泪俱下地把姚老将军这次随童贯征剿方腊,如何战败,又如何被童贯当替罪羊陷害,朝廷令王黼审案,涂正申背主求荣,作了伪证,助童贯把此案做成死案,朝廷一怒,把姚老将军打入死囚牢,只待明年秋后处斩等项事说了一遍。郑氏不听则已,听完后如五雷轰顶,顿时软瘫在椅子上。老管家姚春赶紧招呼丫鬟们施救,丫鬟们七手八脚地把老夫人抬到床上,有人按摩,有人烧水喂汤,还有人掐人中、掐太阳,大家慌成一团。姚春亲自跑去请寿春城的知名医生来为郑氏诊治。大家忙到未时,才见郑氏哼了一声,长出了一口气,而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郑氏醒过来后,又是一阵啜泣。郑氏寻思道:“此时不是哭的时候,要紧的是如何搭救夫君。”于是她呼唤姚春来到近前道:“姚春,我这里没事了,送先生回去吧。”姚春不放心地道:“夫人!”郑氏没好气地道:“啧,让你送你就送!多给先生银两。”姚春无奈,看了一眼医生,问道:“先生,夫人她——”医生道:“夫人已无大碍,方才是一口气憋住了。接下来让丫鬟们轻轻地捶捶背,再用热毛巾擦擦前胸后背就可以了。”姚春放下心来,去到柜上取了五两银子,然后将医生送出大门。
却说医生走后,郑氏对陆超新道:“小超,你让人去把姑娘找来。”郑氏说的姑娘,正是姚平仲的侄女、涂正申的妻子姚竹君。姚竹君和涂正申的家也在寿春城里,距姚平仲家不过二三里。起初,叔父把姚竹君嫁给涂正申,并不断照顾他们家,还提拔涂正申当了裨将,不仅涂正申感激,姚竹君更是感激。当时,涂正申跟着姚平仲老在外面打仗,姚竹君有时就搬来和婶母同住。由于姚竹君五岁时父母双亡,而姚平仲夫妇又无子女,便把她收养过来,并把她视为己出,姚竹君则把姚平仲夫妇当做亲生父母看待,起初,姚竹君还称老夫妇为叔父婶母,后来就渐渐称作爹娘或父亲母亲了。出嫁时,一应嫁妆都是姚平仲夫妇备办,且比较丰厚。平时,姚竹君也不断过来探视,真是亲闺女一样。每次打完仗,郑氏总是催她回家和涂正申团聚,虽然姚竹君羞涩推辞,但心里还是感激郑氏忒会体谅人。涂正申再次外出,她还会再来,膝下尽孝自不必说。小两口恩爱有加,老两口看在眼里,喜在心头,窃以为老年有靠,对这门亲事真是心满意足。然而,谁知人心不足蛇吞象,涂正申对姚平仲夫妇的情结只是感恩,而当更大的利益来临时,涂正申就抵不住诱惑了。这不,童贯许他三千两银子,日后还提拔他充任光州都监时,他见姚平仲的利用价值已到头了,便昧着良心,登断枯枝,扑向高枝。
却说陆超新叫来一个老家人,对他说:“你快去把姑娘叫来,就说老夫人病倒了,让他过来看看。”老家人放下手中活计,闪身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姚竹君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进门就问:“母亲怎么啦?”陆超新从屋里迎出来道:“姑娘,你可来了,老夫人在床上躺着呢!”姚竹君进到里屋,一看见郑氏,便紧走几步,来到床前,拉着郑氏的手道:“娘,你怎么啦?”郑氏尚未开口,眼泪就刷刷地流下来了。姚竹君莫名其妙,肚里寻思道:“这昨天还好好来着,怎么这么快就病倒了呢?”她赶紧又问:“娘,你哪里不舒服?”听了姚竹君的话。郑氏更是悲声大放。姚竹君一见这个情景就急了,也是她在这里撒娇惯了,在郑氏面前不拘理了,于是两手一拍道:“娘,怎么啦,你倒是说呀,都急死我啦!”郑氏一边哭一边喊道:“我家遇到白脸狼了,你叔叔当了东郭先生和农夫,救了狼,狼要吃他,救了蛇,蛇要咬他。算了,你叔叔要死了,我也不活了,我要跟他一起走。”话说到这里,姚竹君是如坠五里雾,越听越糊涂了。无奈,她把陆超新叫到堂屋里悄声问道:“小超,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陆超新咬着牙道:“涂正申这个负心汉、黑心狼!”姚竹君一听陆超新这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浑身汗毛和头发稍都竖起来了,她知道事出有因,一定是与涂正申有关,便催着陆超新快说。陆超新一拳砸在茶几上,愤愤地把姚平仲被陷害,涂正申卖主求荣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
姚竹君听着陆超新的陈述,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攥起拳头,一会儿又脸色铁青。听完陆超新的话,她浑身扑踏踏软了下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两眼垂泪,不说一句话。此时的她,大脑里一片空白,正是:心事如麻无理处,千头万绪乱箭穿。
她想到了她和涂正申都是苦孩子,被叔父收养、照顾、提携,才有了现在的和和美美;她还想到了涂正申跟着叔父,南征北战,相互照顾,知感恩,懂情意,与自己恩恩爱爱;没有叔父婶母,就没有她俩的今天,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快呢?他简直不敢想。猛然间,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出现在脑子里——是不是陆超新妒忌涂正申,想离间我们家。此事得弄清楚再说。那现在怎么办呢?只有先劝劝婶母再说。
想到这里,她站起来又来到里屋。她跪在郑氏床前道:“娘!”她怕陆超新听见,于是有放低声音道:“涂正申是不是真的背叛了父亲,帮着童枢密诬陷父亲,我看还要再甄甄清楚,如果真的那样,我饶不了他!”郑氏问道:“你咋能甄清楚?”姚竹君道:“等他回来一问便知。”郑氏道:“他要是不承认呢?”姚竹君道:“娘,你放心吧,他做贼心虚,问不了几句,他就会露马脚的。”郑氏道:“照你这么说,你叔叔的事也未必是真?”姚竹君点点头。郑氏见他这么说,心里也没了底,但她确实希望陆超新的口信是假的,或者不全是真的,或者并没有那么严重。但她寻思,陆超新也是历来忠心耿耿,不会说假话,她和丈夫也从来没有怀疑过陆超新。然而,今天的事却有些蹊跷。莫非陆超新嫉妒涂正申,或者姚竹君怀疑陆超新嫉妒涂正申,才故意传报这个假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满腹狐疑,拿不定主意。
再说童贯当日在午门外听蔡京说“煮熟的鸭子飞不了”的话后,心下稍安,但为了万无一失,他回到家以后,还是进行了反复思考,终于,一个计划又浮上他的脑海。
次日辰时,他刚刚洗漱完毕,坐在书房喝早茶,忽听门人通报称,有一个叫涂正申的来访。他一听,轻蔑地一笑,心里道:“他来得正好!”于是说出一个字“请”。那门人听见老爷说“请”,立马小跑着去请了。
少顷,涂正申在书房外叫道:“童大人!”童贯道:“进来吧!”涂正申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屋。进去后,童贯没让他坐,他也没敢坐。童贯看他拘谨的样子,心里说:“这就对了,否则,我今天就让你死在这里!”然后对涂正申说道:“坐吧!”虽然给他让座,但却没让下人给他沏茶,就这涂正申已经受宠若惊了。只听得童贯问道:“有什么事吗?”涂正申不敢明着说来要童贯的承诺——三千两银子和光州都监。他只好避开这个话题道:“童大人,暂时没有啥事了吧,我想回家看看!”童贯道:“好啊!你也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该回家看看了,不过——”童贯又想了想说:“给你一个月假期。回来后来我这里一趟。”涂正申道:“是是是!一定一定!那我就走吧?”童贯道:“去吧,去吧!”涂正申听了童贯的话,赶紧退了出来。
出了童贯的府门,涂正申满心高兴,他以为童贯说让他回来后来见童贯,一定是发给他奖励三千两银子,或是提拔他到光州任都监。他想错了!
他回到下处,把要带的东西整理一下,又跑到街上给老婆买了一套金银首饰,想以此稳住老婆。一切准备齐备,他骑了一匹马就出了东京。(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