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沙沙有些忙,他天天带着朱雅去采访,除了校长诱奸学生这个案子,她还对什么都感兴趣,圣鸟市各种名胜古迹的文化缘起,老百姓生活中遇到的疾苦,比如拆迁呀,就医难呀,农村中的留守老人儿童问题呀,甚至倒了一个贪官,她都想去挖掘一下真相。也许,这就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吧,年轻人,永远有着一股冲劲,更有着无法满足的好奇心。
沙沙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当了免费的导游。
校长诱奸学生的案子,朱雅终于找到了事情的真相,她连夜写好了稿件,寄回到报社。便只等着发表了。大功告成,初来时的挫折与茫然已经一扫而光,虽然官场的黑暗,人心的险恶,无不令她痛恨扼腕,但就像初次带兵打仗的将军打了一次漂亮的狙击战,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些得意。
这天沙沙陪她去了农村,采写一件新闻:一位八十岁的老太太,因为儿子不孝顺,愤而喝农药自尽了。他们去的时候,村中正在为老太太办丧事,几个儿子披麻戴孝的跪在棺木面前,极尽孝心。丧事办得很热闹,人来人往,问村中的人,大家都数说着儿子的不孝顺,但也夸他,在丧事上,还算尽心。
她想去采访儿子,却几乎被轰走,村人知道她是记者,也并不表示欢迎。当两人走出村子,在马路旁边等待客车来的时候,几乎没有说一句话,愤怒像石块一样沉重的压在两人的心头。
看来大家虽然也谴责那不孝子孙,却并没人管,包括政府与公安,老人是自杀,死了就死了,不过热闹的办了丧事,一埋了之而已。
这样的事有多少呢?她甚至怀疑,这是否能构成一个新闻。
当坐车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黄芬打沙沙电话:回家吃饭吗?
朱雅在旁边好像听见了,摇手说:“我们在外面随便吃点吧,不用回家麻烦阿姨了。”
沙沙便回答:“不回家吃了。我吃了就回。”挂断电话,不久车就到站了,两人下了车,随便找了个饭店吃了盒饭,沙沙送朱雅到宾馆房间,便告辞回家去。
到家里已经是九点多了,除了黄芬在,还有一个人,就是叶菲。叶菲很不开心,满脸黑线,沙沙跟她打招呼,理也不理。
“怎么了?她为什么不开心?”沙沙问母亲。
“你呀,真是傻瓜蛋。”黄芬伸出右手食指,轻轻的在他额头戳了一下,但沙沙还是不明白。见他一脸懵懂,黄芬倒笑了。“你们聊吧,我洗碗去。你若饿了,锅里还有饭,热的。”
他说不用,她就转身进了厨房。
叶菲坐在沙发上正看韩剧,沙沙坐到她旁边问她:“你不舒服吗?如果感冒了就要去医院看医生。要不我陪你去吧,你不要怕打针,其实只是想起来害怕,不痛的。”
叶菲只是白了他一眼,仍看着电视,手里拿着遥控器,一下子把声音放大,一下子又调小。沙沙见她不理,也不以为意,跟着看了一会儿电视,实在不知演的什么,没有兴趣,于是打了个哈欠,准备去睡觉。看一下挂钟,已经快到十点钟了,于是随口问了一句:“你还不回家吗?要不要我送你?”
谁知一句话出口,叶菲忽然呜呜咽咽的哭起来,哭得好不伤心。沙沙从来没见她这样哭过,倒不知为了什么,他盯着电视看了好一会儿,见电视中正上演着男女主人公久别重逢的一幕,两人紧紧的拥抱着,喜极而泣。
“有这么感人吗?你哭得比他们自己还伤心。”沙沙笑她。叶菲并没有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反倒哭得更伤心了。而且还站了起来,往外走。沙沙这才发现叶菲是在生气了,他忙道歉:“是我不该笑你,你继续哭吧,别就走啊。”
“根本不是笑不笑我的事。”叶菲说,她终于开口了。
“那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你竟赶我走!我知道,现在我太不识趣,在你面前碍着你事了,你讨厌我直说嘛,用得着这样赶我走吗?”
“谁赶你走了?”
“就你!”
“什么时候我赶你走了呀?”
“就刚才!”
“我没有啊。”沙沙大叫冤枉。
“你说‘你还不回家吗?’这不是赶我走是什么?我走就走,不坐在这里让你讨厌。”叶菲说着,已经开始弯腰换鞋了。
黄芬从厨房听到动静,腰间围着围裙出来了,忙骂沙沙,怎么惹叶菲伤心了?沙沙说我也不知道啊,我根本没惹她。
“你是没惹我,是我惹你了,我不该来你们家,让你讨厌。”叶菲虽然伤心,却已经极力收住了眼泪,说。
“你怎么变得无理取闹了?你以前不这样啊。”沙沙说。
“世上哪有不无理取闹的女人?不无理取闹,那只因为不把你当亲密的人。”黄芬帮叶菲说。
“阿姨,你看他还说我无理取闹。”
“不是无理取闹,不是无理取闹。阿姨帮你撑腰。”黄芬笑着安慰她,然后又说沙沙:“你整天跟着朱雅到处跑的,也不抽时间陪陪菲菲,难怪菲菲要生气。你好好跟她解释解释,我先洗碗去了。”黄芬说着,又已经进了厨房。
沙沙拉叶菲坐下,笑道:“你真是为朱雅生气?”
叶菲点点头。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把她当姐姐呢。”
“那你把我当什么?”
“当妹妹啊。”
“你!”叶菲气得又站了起来,沙沙再次拉住她,“开玩笑的。我们以前什么关系,现在自然还是什么关系啊。”
“其实我也没生你气,你陪朱雅去采访,作为弟弟,帮她,给她带路,都是应该的。我就是不喜欢你在我面前懒懒的样子,好像我根本不是你女朋友,一点都不上心。”
“哪有不上心啊,你知道我的性格的。上心上心,自然是放在心里,可不是放在嘴上。”沙沙哄了她一会,两人和好如初。黄芬洗好碗出来,看着这对小情侣,就像金童玉女一般可爱。虽然他们这是绝对的早恋,但她并不想去干涉,她知道儿子的性情,不会过份的,有一份纯真的初恋,对于儿子的身心成长来说,未始不是好事,至于以后,她也没想过,叶菲将来可能上名牌大学,儿子呢,目前连学都没上了,虽然学了武功,但武功毕竟不能改变人生的命运。将来两人的身份地位会不会越来越远?将来两人的心是不是也会越离越远呢?
不过她并不想去考虑太多,毕竟少男少女的恋情,就像春天里的花朵,你好好的去闻它的芳香,感受它的美丽就成了,真到谈婚论嫁,还是好多年后的事情呢。21世纪了,犯不着像老一派那样,对早恋谈虎色变。
就在这时候,朱雅又来电话了,沙沙倒全无不好意思,非常坦然的接电话,朱雅说叫他去她房中一趟,有事想跟他谈。他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起身便走,一边对叶菲说:“我去一趟,不知有什么事。你要不跟我一起出去,我先送你回家,或者你就在这睡也成。”
叶菲刚刚晴好的脸色,瞬间又云转多云,眼看就要下起雨来了,沙沙却全无自觉。黄芬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一傻孩子,谈什么恋爱呀?他根本什么都还不懂呢。对沙沙说:“要不你带叶菲一起去呀。”
“我才不去,没羞没臊的去当电灯泡干什么?”
“对呀,没什么事情,走来走去的也累。”沙沙也说。
黄芬忍不住给沙沙头上轻轻凿了个爆栗,说:“给你做伴呀,又没多远,有什么累的?怕累打的就是,还舍不得那几块钱呀?”一面笑对叶菲说:“他就是个傻小子,你别跟他计较,跟他计较的话,你气吐血了,他还以为是口红呢。”说得叶菲也笑了,确实是这样,她喜欢的就是他这傻样,可是恼怒的也正是这傻样――他好像根本忘记自己是他女朋友似的。
两人来到朱雅房间,朱雅正一个人闷坐在雪白的席梦思床上。电视放着,却连声音也没有开,只见几个男男女女在屏幕上来来往往,好像演哑剧似的。
看到沙沙和叶菲进来,朱雅忽然笑了,她一看脸色,就知道这对小情侣闹别扭了,一定是因为自己。不过也是,谁喜欢半夜三更的,自己男朋友却跑去别的女子房中呢?想来自己也是,碰到这种烦恼的事情非得找一个人诉说一下,这个人竟是小自己几岁的沙沙,真是好没来由。
虽称不上上刀山下火海,却也是自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不畏艰辛困苦,才探得的真相,写成新闻稿,寄给报社,本以为发表出来,一可以为弱势群体仗义执言,申冤昭雪,二可以为报社赢得声誉,成就业界之良心,三也算自己出征初捷第一功,作为实习记者,有这样的勇气,有这样的魄力和能力,领导不夸奖,自己都忍不住想夸自己两句。
可是谁知道,稿件寄到报社,没有发表,也没有得到夸奖,等来的却是一顿臭骂。
“谁批准你去采访的,啊?你还有没有组织纪律,啊?谁说你采访的就是真相,啊?当事人说的话也可以信吗?随便道听途说几句,就可以登报吗?你呀你呀,还是太过年轻,初生牛犊不怕虎,不知道天高地厚呀!”
“我经过采访,是有证据的。报道的事情绝不虚假。”
“证据?什么证据?公安机关的调查结论?还是医院的DNA化验结果?不要听风就是雨嘛。”
“可我们不是要当人民的喉舌吗?”
“要当人民的喉舌,不是要当他们诉苦倾吐口水的痰盂。你要弄清楚这中间的区别。”
老头子一番训斥,根本不给她辩白的机会,并且给她下了死命令――马上回来。
记得当初学生家长投诉,主编是很感兴趣的,马上就派了两名记者到了圣鸟,只是后来却没有下文,朱雅来之前,曾经问过那两位记者,两位记者说调查不出什么来。但朱雅当初看到过告状信,那信虽然写得拙劣,半文不白,明显是请人代笔的,但里面说到的事情还是打动了她,让她不顾一切的私自来到圣鸟,就是想调查出真相,让好人得到安慰,坏人得到惩戒。
来到圣鸟后,困难重重,层层阻碍,没有让她知难而退,反而让她增强了信心,此地无银三百两,他们越如临大敌,就越说明此中有猫腻。经过艰辛调查,事实证实了她的猜想。
“既然报社不发,那就寄别的报社吧。”沙沙给她出主意,“你有没有认识别的报社的编者记者什么的?”
对呀,大学同学中,很多都在报社里当编者记者,虽然都只是实习,但这件事的新闻价值是显而易见的。
“或者就发在网上,现在网上传播更快,更直接,看到的人更多,更有效果。”叶菲说。
其实朱雅也想到了这一点,只是主编刚在电话里对她嘱之再三,不要随便把文章发出去,要始终想着自己是堂堂晚报记者,要为报社负责。她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把自己采访的真相发到网上,就是对报社不负责了,但不到万不得已,她还是不想走那条路。
三人聊了一会儿,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叶菲说要回去了,沙沙问两人要不要去吃夜霄,都说不要,于是沙沙和叶菲准备告辞。刚刚起身,门忽然被砰的一声撞开了。那一声巨响就像临空一个炸雷,如此响亮而突然。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束雪亮的强光已经照在三人的脸上,三个人都不由自主的用手蒙了脸。
沙沙到底学过武功,虽然最初的时刻被这突发的变故震得脑袋有点懵,但马上就醒悟过来:碰到抢劫的了。他迅速的从床上站起,右手一用力,已经把一件雪白的棉被拉了起来,同时狠狠的甩出,就像大风中招展起一面红旗,向手电强光处罩了过去。紧接着人也扑了上去。
“不许动,警察。”
但这声警告叫得太迟了,沙沙一床棉被已经罩在了来人的头上,同时膝盖狠狠的顶上他的肚子,只听唉哟一声,那人被他用力一推,摔倒在地。
另外几个警察都怔住了,他们查过很多房,抓过很多卖淫嫖娼的,但从没碰到如此横的人。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喝道:“干什么呢?袭警吗?”
这些人确实是警察,但都手无寸铁,连电棍也没有,抓个嫖而已,谁也没想会碰到反抗,更不会遇到武林高手,没准备也可以原谅。
沙沙也看清了这几个人的制服,确实是警察。于是也住了手,问他们:“你们干嘛呢?怎么不敲门就破门而入啊?也太没礼貌了,这人还有没有自由,有没有隐私啊?”
“少扯!”一个警察喝道:“有人举报,这个房间有非法卖淫嫖娼,我们是执行公务。”
“放屁,我们都是朋友,聊聊天而已。”
“少给我骂人,人赃俱获,还敢如此嚣张!是谁给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今天看来收获不错,不但抓了现行,而且还两女一男,小子,艳福不浅呀,看你年纪轻轻的,却如此腐化堕落,竟聚众淫乱!若说嫖娼,还只是治安小罪,聚众淫乱,则可是要负刑事责任的了。”
被推倒在地的警察已经掀开了头上的被子,站了起来,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被一个毛头小伙子三下五除二就打翻在地,他真是恼羞成怒,刚才自己实在是被攻了个措手不及,否则怎么可能如此狼狈!
“而且还袭警,更是罪加一等!”他说,同时一拳就打向沙沙的眼睛,要把他打成一个乌鸡眼,以报刚才这一箭之仇。
沙沙向后退了一步,一歪身躲过了他的击打,人已经跳上床去,在床上猛的一蹬,顿时高高跃起,扑向袭击他的警察。人在空中,腿已经踢出,正踢在警察的胸口,只听得闷哼一声,警察向后便倒。这一来惹怒了其余几位,于是一拥而上,拳头如雨点般打在沙沙头上,沙沙虽然学过武功,但一来力嫩,二来他们人多,三来地方又小,腾挪不开,眼看要吃大亏。朱雅大喝一声,“住手。我要报警了。”
那些警察听到喝声,顿时停了手,听她说要报警,却又笑了起来:“我们就是警察,你还向哪里报去?”
“你们也还知道自己是警察?群殴一个孩子,这就是人民警察的本色吗?”朱雅说着,已经从包中拿出相机,嚓嚓的拍了起来。
这时为首的警察已经叫他的属下退后,他站到朱雅面前,仔细的看着朱雅,从头看到脚,又从脚看到头,好像他的眼睛装着X光机,能把她透视一般。朱雅毫不示弱的回瞪着他,脸色冷峻如铁。
这警察三十来岁年纪,国字脸,鹰勾鼻,剑眉朗目,十分英俊,竟有几分像周润发。他微笑着,笑容似讽如嘲,手上也把玩着一个照相机。
“你拍呀,再拍几张。”
“够了,你们打人欺负孩子的过程我已经拍到手。”
“哦,孩子?原来你也知道他是孩子?好吧,虽然是他先动手,就算我们打人不对,可你明知他是孩子,怎么还带他来开房呢?”
“放屁!我们只是朋友,有事聊聊天而已,亏你还是人民警察,想法如此龌龊!”
“人赃俱获,还如此嘴硬,这难道就是记者的作风?到底是‘记’者呀!”他把那个“记”字加倍的念得重。提起照相机,对着三人也是“咔嚓咔嚓”的猛拍照,然后一声冷喝:
“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