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让座的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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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让座的风波

“送给你。”叶菲微笑着把手中拿着的一枝桂花递到沙沙的面前,沙沙接了过来,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便拿了花在鼻中嗅。

“香吧?”

“真香。”

“看我多好,都是男人给女人送花,我却送花给你。”

“呵呵。”

“我还是你女朋友吗?”叶菲歪着头,脸上笑容诡诡的。

“……”

沙沙忽然发现,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他想起了卢小敏,还想起了朱雅。他觉得挺奇怪的,自己其实情窦未开,可女朋友竟然交了两个了。也许在自己心中,交女朋友和交普通朋友其实没什么区别吧?但现在,虽然只不过半年,他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不少了,而对女子的孺慕之情也开始在心头滋长。无论何时,他相信自己并不会是一个到处留情的人,可是,怎么解释自己的这两个女朋友呢?以及对那天朱雅那个吻的回味?

卢小敏,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虽然想起那段时光,也是十分美好的,这就是少年的时光吧。与卢小敏其实是不可能的,那么,就让那段情――无论是友情也好,爱情也罢,留在记忆里吧。她已经好久没来电话了,显然也已经把自己忘记了吧。想到这一点,沙沙并不伤心,甚至没有失落,他觉得这种感情,就像阳光,曾经照耀过你,当它渐渐远去,就像太阳落山了一般,你享受过温暖的阳光,但又何必为太阳落山而失落悲伤呢?明天早上的时候,它又会重新升起的,依然有温暖的阳光照在你身上。

“当然啊。”沙沙终于回答说。

“嘻嘻,我还以为你在外面已经找了新女朋友了呢。”

沙沙不回答。叶菲也不再说什么,信上的责备之辞,她一句也没有再说,似乎他只是离开了几天一般。

“站起来吧,坐这石凳会冷的。”

沙沙站起来,两个人开始绕着公园散步,那曾经是他们一起跑步的路径。两人都有许多话要说,可又不知说什么,嘴巴就像一扇门,那些话就像都想出门的人,因为太拥挤反而被堵住了。

“阿姨好吗?”沉默了一会,叶菲终于开口问道。

“她很好啊。都在恋爱了,你说好不好?”

“耶!太好了,阿姨恋爱了吗?那她现在一定特别特别美,女人恋爱的时候是最美的!”叶菲拍手叫好,兴奋的样子,好像是她自己沉浸在爱河里一样,也许她此时,确实是沉浸在爱河里吧。

“要不中午去我家吃饭吧。她也喜欢你。”

“好啊,我正想见见阿姨的。不过她要守店子吧,只怕没有空的。”

“那就晚上吧,中午我们去饭店吃。”

“好的。”

正在这时,沙沙的电话响了,他掏出手机,是朱雅打来的。她说采访依然一点线索没有,今天又是周末,更不知从何下手。

“下午没事,想去公主坟看看,既然来了,就去把这些风景区也走一走吧。”

“嗯,我给你当向导吧。”沙沙说,并说中午请她一起吃盒饭。

到了约好的饭店,朱雅已经等候在那里了,叶菲见了这样一个大美女,不禁睁大了眼睛,悄悄问沙沙:“这是谁呢?”

“一个朋友。”

“不是女朋友吗?”

“当然不是。”

叶菲做了个鬼脸,说:“吓死我了,不过也是,这么漂亮的女人,怎么会看上你这样的小屁孩呢?”

“你也很美啊,你怎么又看上他了?”没想到这句话被朱雅听到了,她插嘴说。

叶菲被人听到说话声,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头,笑道:“我哪有姐姐美啊,我若有姐姐美,也不至于不被别人放在心上了。”

朱雅顿时对这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十分喜欢,两人谈得非常开心,沙沙只在一旁听着,也许他根本没有听,叶菲对他无论什么时候,都神游物外的样子太熟悉了,真不知道他的头脑里都在想些什么,或许是什么都没有想。

吃了饭,三人一起去公主坟玩,关于公主坟有一个美丽而悲伤的传说,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位公主,被皇帝和亲嫁到南方野蛮的国度去,美丽勇敢的公主虽然不愿意,但又不能违背皇上的命令,于是在大刀将军的护卫下,开始了爬山涉水的和亲旅途,一路之上,欢喜悲忧,公主竟喜欢上了大刀将军,大刀将军也深深的爱上了美丽可爱的公主。勇敢的公主提出与大刀将军私奔,两人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去生活,可是大刀将军却没有勇气,也许他不愿意放弃荣华富贵的生活,也许他不愿背叛皇上,也许他害怕皇帝震怒后的追杀,总之,他拒绝了。如果没有爱上大刀将军,公主还愿意去番邦生活,可已经爱上了大刀将军,公主再也无法忍受去和亲的使命了,于是她逃了出来。大刀将军虽然没有勇气去私奔,但也并不愿逼迫自己爱的人去那个苦寒蛮荒之地,所以并不追赶,公主逃到圣鸟后,便在当地生活了下来。后来她听说大刀将军因为放跑公主而被皇帝处死,于是大为悲痛,又自责,觉得是自己害死了大刀将军,便跳崖而死。当地百姓便在公主跳崖处把公主埋葬了,这就是公主坟的传说。

“为什么堂堂将军,追求爱情的勇气还不如一个女子呢?”叶菲问朱雅。

“也许对于男子来说,爱情始终不是最重要的吧。所以不是没有勇气,而是放不下别的东西。因为不像女子,一旦爱了,爱情就成了生命中的一切。”

“难怪你为了去学武,就可以对我不辞而别。”叶菲转头对沙沙说。

沙沙只是笑笑而已。

回来的时候,三人挤上公共汽车,因为是周末,今天的人非常多,幸好还都抢到了座位。每到一站,都会有许多人上来,车上越来越拥挤,连关门都困难,售票阿姨清亮的嗓门不断的在车中响起:大家往里挤一挤,往里挤一挤。没买票的买票了,麻烦递过来一下,谢谢。不要站在车门处,不好关门,往里走一下,里面还有地方。哪位给老人让个座,哪位给老人让个座……

沙沙坐在车子靠后的地方,听到售票员喊让座,抬头一望,只见一个老太太颤巍巍的站在车门不远处,抬手抓着车顶的吊环,可是有些够不着,只得微微踮着脚,车子起动,一阵摇晃,她似乎差点就会摔倒,被售票员扶了一下,这才站稳。坐在附近的人并无人起身,都低着头看手机,还有些闭目眼神,有些则望着窗外,似乎谁也没听到售票员说的话。

沙沙忙站了起来,走到老人面前,说:“你坐那里去吧。”

却见自己刚刚让出来的座位早被人坐了,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当售票员喊着叫人让座时,坐在那些椅背上写着“老幼病弱残孕妇抱婴者专座”字样的座位上的年轻人却充耳不闻无动于衷时,沙沙就非常恼怒,这时见自己让座,竟被一个年轻人抢先占了,顿时一股怒火就像浇了汽油一般焰腾腾的在心头燃烧起来。

“你干嘛?给我站起来,我这是让给老人坐的。”

那小伙子长得白白净净的,乌黑的头发三七分开,长得已经遮住了耳朵和眼睛,他抬手把遮住眼睛的头发往上撩开,看了沙沙一眼,却依然坐着没有动。

叶菲和朱雅忙都站了起来,说:“坐我这里吧。”

朱雅拿出照相机,嚓嚓就给占位的年轻人拍了两张,叶菲扶了老太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面说:“现在的年轻人,怎么这么没休养的。”

小伙子说朱雅道:“别乱拍。侵犯肖相权了你不懂?”

沙沙心中的气尚未消,听了这话更是恼火,喝道:“你这么不要脸,还怕拍吗?给我站起来。”

“我为什么要站起来?”

“这是我让给老人的座位,你去坐还要不要脸?”

“她现在不是有座位了吗?”

“她有座位你也给我站起来。”

“我就不站起来。这座位又不是你的,你花钱买下的吗?你能坐,她能坐,为什么我不能坐?”

沙沙再也忍不住,伸手就是一耳光打在年轻人的脸上,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小伙子的脸上顿时出现了几个指痕。

“干嘛打人啊?太不道德了。”小伙子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却并没有站起来反抗。叶菲和朱雅也忙拉住了沙沙。

但在这时,一个妇人从后面扑了上来,一把就抱住了沙沙的脸,叫道:“混蛋,你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双手并用,一手便去揪沙沙的头发,一手便去撕他的脸。沙沙虽然眼疾手快,但车上太过拥挤,无法躲避,便也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她的两只手腕,妇人挣扎不开,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向沙沙的脸吐去,沙沙偏头躲过了,但仍有余唾溅在脸上,臭味难闻。而那口唾沫却落在了后面的人身上,只听一个女子尖叫道:“干什么啊,怎么吐我身上了,恶心死了。”语气里又是恼怒又是委屈,几乎带着哭腔了。

沙沙一时也非常尴尬,他出于一时义愤出手打人,如果这小伙子反抗,与他对打,他并不怕,别说他一个人,就是两三个也不怕,可突然出现这样一个妇人,又泼又难缠,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了。

“混蛋,他妈的,你打我儿子,有本事打我呀,你凭什么打我儿子?”妇人两手乱抓乱摇,见始终无法摆脱沙沙的掌握,又抬腿去踢,被沙沙用腿挡住了,于是一头撞向沙沙的胸膛,沙沙只得后退,两手握着她的手伸直,不让她的头撞到自己。

“阿姨,你不要这样,是你儿子不对,不应该抢别人的位置。这位置别人是一片好心让给老人坐的,他一个年轻人却去抢,这怎么行呢?全车的人都看到的事情,当时你不站出来说他,现在倒来闹,何必呢?”叶菲劝说着妇人。

“放屁。这座位在公交车上,大家都买了票,谁都可以坐,他站起来了,我儿子怎么不可以坐?他又没买下来,又没刻上他的名字。坐位置犯法了吗?”

“是没刻他的名字,可他先坐的。是没犯法,但这样不道德,明白吗?”

“他坐着的时候谁也没跟他抢,他站起来了就谁都可以去坐。这有什么不道德的?”

“可他是让给老太太坐的。尊老爱幼是人最起码的道德。”

“凭什么老太太就可以坐?我也五十多岁了,也不小了,谁给我让位?我儿子的脚有残疾,又谁给他让位?你们欺人太甚了!”

沙沙本来虽然打了人,虽然惹了麻烦,但对这母子的无理非常恼怒,所以并不后悔,可听她说儿子有残疾这句话,却不禁呆住了。

“这位大姐,你们这样是不对的,这位小伙子好意让座,你们还这样。更编什么是残疾的话,不好吧?以后谁还敢做好事呢?”售票员也前来讲公道话。

“谁编了?谁编了?”妇人用力挣脱了沙沙的手,回过身来,弯腰一把捋上她儿子的裤管,只见那只脚细瘦得像一根竹筷,的确是畸形的。那小伙子也不知是委屈还是羞辱,顿时眼泪落了下来,挂在脸上。

本来满车的人都对这母子极为鄙视,这时都静默了,沙沙更是羞窘,“对不起,我不知道。”他说。

正呆呆出神间,妇人站起来,忽然甩手就是一个耳光,啪的一声打在他的脸上,叶菲和朱雅忙一把拉住了她:“他都道歉了,你怎么还打人?”

“他打了我儿子,我怎么不能打还他?道歉有个屁用?我打你两巴掌再向你道歉,可以吗?”

众人见这妇人不可理喻,刚刚泛起的同情心顿时又被厌恶压了下去。

沙沙脸上挨了一巴掌,痛倒不痛,只是心中屈辱得不行,几乎有种想哭的感觉,想不到好心让座,倒让出这样一场风波。此时正到一个站,虽然还没到目的地,他也忙跳下了车。朱雅和叶菲也忙跟了下来。

看着公交车远去,沙沙心情莫名难受,不只是因为自己挨打,还因为自己打了一个残疾的孩子。叶菲近前来,用手去抚摸他的脸,心痛的问:“疼吗?这老妇人太过份了,难怪有她这样的母亲,才会有那样无耻的儿子。”

“不痛。”沙沙推开了她的手。

“你别难过。”朱雅说。“我们坐下一趟车吧。”

“没多远了,走路吧。”沙沙说。

朱雅和叶菲都说好,三人都默默无语的走着。对于那母子俩,沙沙现在还充满了愤怒,不是因为儿子不道德抢座,也不是因为母亲的泼辣,而是因为挨了打。不管那母亲打自己有多充分的理由,可自己被打的屈辱却是如此撕心裂肺,原来挨打是这样难受的,纵然并不痛的时候。他想起那妇人质问的:你有什么资格打他?

是的,你有什么资格打他?

也许他不道德,可他不道德却没有违法,你有什么资格打他?就算违法了,你又有什么资格打他?你又不是警察!就算你是警察,又有什么资格打人?你毕竟不是法律。只有法律才有资格处罚人的罪行,不是吗?

无论你站在怎样的道德制高点上,你也不是法律,你可以谴责,可你没资格处罚。可古代侠客不都是这样做的吗?书上热烈赞美,极力歌颂的侠客英雄,不就是这样行侠仗义的吗?

他第一次,对自己所看的那些书,那些书中让人热血沸腾的英雄故事有了怀疑。从《水浒传》里该出手时就出手,到武侠小说的劫富济贫,什么时候是该出手的?帮助好人帮助弱者,抢劫富人,惩治坏人,这确实让人很爽,但谁能判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谁是真正的好人,谁是真正的坏人?

谁也不是上帝,为什么侠客们却把自己当上帝一般,觉得自己认定的善就是善,恶就是恶?

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侠客梦是不是错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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