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医院住院部。

齐长河躺在病床上，自从昨天被伍渊易从小楼里背出来后，他就一直陷入昏迷，直到现在还没有清醒。

早上六点。

伍渊易靠着窗户，拿着一摞文件，那是齐长河的体检报告。

这份报告让伍渊易感到不可思议，然而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视线专注而冷静，就好像在阅读一本严肃文学。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伍渊易回过神来，将体检报告放在窗台上，接通电话。

“喂？”他侧过头望向齐长河紧闭的双眼，眉头轻轻地皱起来。

电话里传来一个女性急躁的声音：“你们在哪？”

声音虽然很好听，但因为情绪的问题导致声音即尖锐又冲动，听起来就一点也不美妙了。

伍渊易淡淡地回答道：“后楼住院部，413房。”

“我马上到。”电话里的声音更加浮躁：“伍渊易，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嘟、嘟……”电话被对方挂断了。

相比于对方的急躁，伍渊易却好像根本没听到她的威胁一样，默默地把电话放回兜里，又拿起齐长河的体检报告。直到这时，他才感受到了什么一样，视线从报告上一开，扭过腰，侧着头从窗户往楼下看去。

相比于人流涌动的门诊部，住院部显得很冷静，楼下除了停着两排车之外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在伍渊易往楼下看的同时，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女人从停车场穿过，正向住院部走来。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伍渊易的视线，那个女人忽然停下，抬起头来。

伍渊易有轻微的近视眼，平时不戴眼镜，以至于远一些的人就有点看不清了，这一次依旧没有看清。不过，他能感觉到楼下那个女人在看他。

“帅哥？”

有人在病房门口叫了一声，伍渊易将实现从楼下收回来，看向前方。一个白衣护士带着灿烂的微笑走进来。

“打扰了。”护士有些拘谨，可能是因为伍渊易的长相实在太英俊的缘故，多少挑起了她的少女心，她微红着脸向伍渊易说道：“你的、你的朋友的身份证还没找到么？找不到的话户口本也可以啊，如果没有的话实在不好办理住院手续，走程序也比较麻烦……”

“抱歉。”伍渊易向她低下头：“我尽快处理。”

住院需要能证明患者个人信息的东西，可是因为齐长河在一年前就遭遇车祸并且确认死亡，户口也就随之注销了。

伍渊易心想，看来只能拜托认识的医生帮个忙了。

“那打扰你了。”小护士腼腆地笑了笑，迈着小碎步走出病房。伍渊易一直礼貌地目送她离开，才再次把视线投向楼下，可是那个白色西服的女人已经不在楼下了，停车场除了那两排车原封不动之外，依旧没有一个人影。

伍渊易叹了口气。他又拿起体检报告，但是这次他没有看，他想起了发现齐长河时那间怪异的卧室。

那间卧室里有很多不应该出现的东西，比如大量的酒精，雄黄，不知名的熏香，刺鼻的化学液体一样的东西，那间卧室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然而当伍渊易准备仔细确认一下的时候，熏香就点燃了酒精，几乎把卧室里所有的东西都烧掉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也是齐长河故意的，故意倒掉酒精，震倒熏香“毁尸灭迹”。

那像是一场仪式。

这是伍渊易最初的印象，但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自己零星能记住的物品，伍渊易就觉得不是虚无缥缈的仪式那么简单，而应该是更为复杂的情况。

他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时，一个身穿白色西服的女人已经走到了病房前。那个女人先是从门上的玻璃向里面望了望，看到伍渊易时，她没有敲门，直接闯了进来。

“伍渊易，你最好现在就让我看……”话说到一半，她的视线瞥到病床上躺着的那个人，一下子就顿住了，原本要脱口的话也硬生生地哽在喉咙处，吐不出吞不下。

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顶着的脸，像是穿进张溪脑子里的惊雷，伍渊易明显感觉到她被震慑住了。

她就呆立在那里一动不动，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多漂亮的女人。伍渊易没法否认眼前这个女人的不凡，和一般的漂亮的含义不同，她的容貌本身就带着种深沉的精明，那双透彻的眼睛让人完全生不起一丝厌恶感。

她好像没有以前那么年轻了……也难怪，一年多没见，人总会成长的，谁也不像当初那么稚嫩地能捏出水来。

她就用那双眼睛盯着病床上的人，吃惊地捂住了嘴。

接着那双眼睛就变得湿润，仿佛随时都会落下泪来，可却又矛盾地让人觉得她会落下泪只是种错觉。

她不可思议地指着病床上的人，手指在颤抖，嘴唇也跟着颤抖。

“他是……谁？”一副不可置信的口气，张溪犹如被麻痹了心脏般，那副吃惊到极限的样子看不出是高兴还是害怕。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么。”伍渊易同样把视线移到齐长河的脸上，带着连自己都感到疑惑的口气说道：“你忘了他的脸了么。”

张溪这才回过神来，猛地走到病床前，顺势蹲下。

她近距离审视着齐长河的脸。

“真的？他不是、不是死了么？”她的情绪波动得越来越厉害，“我亲眼见到他的遗体的！”

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齐长河。

“我知道你很难相信。”伍渊易平静地说道：“一开始听到他的死讯的时候我也很难相”

“这不一样！”张溪的眼睛逐渐充血，情绪激动到难以控制，“我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脸都已经发青了！”

人死之后血液会停止流动，皮肤的颜色也会逐渐变青，尤其是脸部，所以说死人的脸是相当可怕的——无论他们生前有多好看。

她需要时间适应，至少这一点和我是一样的。这样想着，伍渊易没有说话，而张溪也根本没有余力去注意伍渊易。

她伸出手，想要去摸齐长河的脸，这个动作在伍渊易看来并不是怀念，而是想要确认这张脸的真实性，她凝重的表情告诉了他。不过也难怪，无论之前有多么深的感情，当这个人死而复生后，最开始的想法都是“不可能”吧。

而且，距离齐长河死去已经过去了一年，时间能冲淡一切，包括欢喜和悲伤。

她的手在触碰到齐长河的脸之前，缩了回来，像是触了电一样。

“怎么可能？”她再次发出这样的疑惑。

对伍渊易来说，齐长河是失踪之后再次出现，因为他没有看过齐长河的遗体，也没有参加他的葬礼，而对于张溪来说，齐长河是真的死了的，所以“怎么可能”这样的感觉会在张溪的心里无限放大。

这对她来说不是奇迹，是一个无端的矛盾的现实。

“这个只有等他醒来才能知道了。”伍渊易道：“他死去这一年里到底在哪里。”

“不，这不可能是他。”张溪一边摇着头，一边后退着站起来，“齐长河死了，他是被车撞死的，我看见了车祸现场的照片，还看见了他的遗体，他浑身是血脸色铁青，瞳孔都散了……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说不定真有奇迹呢？”伍渊易说着，把齐长河的体检报告递过去，“你看一下这个。”

他的手在半空停了很长时间，张溪才终于意识到伍渊易的存在一样，漫不经心地接过体检报告，但是很长时间都没有去看。

她的视线一直放在齐长河的脸上，从没有离开过。

伍渊易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这是他的体检报告，你可以看下，他的颅骨有裂纹，肋骨和盆骨也有陈旧性的骨折痕迹，这是不是他出车祸的时候留下的伤？”

对于伍渊易的疑问，张溪说道：“他的遗体开始腐烂后才封棺下葬。”

也就是说，真正的齐长河已经确定了死亡，身体开始腐烂的人绝对没有生还的可能。

难道他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吗？伍渊易突然有了这样古怪的念头。

“抱歉，那时候的情况我不了解。”

“你根本就不在，当然可以一切都不了解。”终于，张溪的视线投向伍渊易，她的眼睛早已通红，“你恰巧逃离了一切悲剧，多幸运。”

什么意思呢？伍渊易搞不明白，她好像在迁怒我。但是没等伍渊易询问，张溪又开口了。

“咱们就像是走在钢丝上的小丑，不同的是有人抬着头，有人低着头，有人平安走完了一生，有人失足掉进了深渊。”她的目光再次回到齐长河的脸上，“你是抬着头走的还是低着头走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平安走完一生，可总有掉进深渊的人会扯住你的后腿，把你拉下去，然后代替你继续走那条钢丝。”

她指的是谁呢？

“他什么时候能醒？”

“大概今晚或者明天。”伍渊易回答了她，顺便问道：“你刚刚说……想说什么？”

她说那些话的时候，好像变了个人似得，以至于让伍渊易觉得她刚才一直在演戏……尽管这说起来很牵强，那些真挚的感情演不出来，但伍渊易还是觉得有点不和谐。

“也就是说今晚或者明天就能知道他是谁了么？”张溪捏了捏双眼中间的鼻梁来安抚眼睛，视线从手指两边穿过，阴沉地盯着病床。

她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不过张溪没有接。

“我出去一趟。”

“去哪里？”

张溪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这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他。”她说着，转身离去。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陪着他吗？这句话伍渊易没有说出口，他一直看着张溪离去，又倚着窗口把视线伸向楼下，注视着走出住院部的张溪的背影。

眉头紧锁。

张溪一开始就不相信这个人是齐长河本人，所以才没有高兴地扑上去……可能也有她感到害怕的缘故，毕竟她见过齐长河的遗体。

不过老实说，她是不是有点太极端了呢？

伍渊易抬起头看向天空，而后又一脸不可思议地把头缩回来，看向病床。

“她好像很不希望你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