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啊，熟人？”声如枯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言语里的每个字都有一个莫名的让人绝望的气息，仿佛这声音来自某个古墓里爬出来的干尸，“我想想……你叫什么来着……禹？”

“什么人？！”禹慌乱地摆动着身子，仿佛印度街头被舞蛇人玩弄的毒蛇一样滑稽。

这声音他太熟悉了！这声音跨过了千年万年，穿越了禹长得过头的寿命、记忆——但是他忘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他为了想起这个名字抓耳挠腮，漫长寿命带来的直觉却一直在拒绝他的回忆，拒绝中带着苦涩，仿佛直觉都在因为这个名字而瑟瑟发抖。

莫名其妙的不安感席卷禹的全身上下，他打了个寒颤，缩回了刺着尹若安的骨剑，滑稽的一点点一点点地后退。

尹若安的手却死死地抓住了那骨剑，金色的光芒从她身体上的每一寸肌肤迸发出来，那些小小如星的光点汇聚在一起，再次形成了那件精致的金色大氅，金色也在尹若安的眼中流淌着，仿佛金色的星河。

在场的俄罗斯专员见状马上后撤，他见过这个可怕的女孩子爆发的样子，也亲身体验了尹若安暴走后带来的伤害，吃一堑长一智，谁都会后退躲避。白楠英见了专员们都这样，而且她看见那把骨剑并没有刺入尹若安的身体里，也就同样谨慎地后退了。

但是尹若安这一次却没有带来重力增大的领域，她抬头，微笑着看着禹，表情真的像是在看一位久违的故人。她很美，她的微笑更是美的惊心动魄，但那张动人的脸上这时却多了一张骷髅的面具，“面具”的颚骨也随着尹若安说话一开一合——

“我啊，你不记得我了？”骷髅的颚骨突然张开了很大的角度，像是在捧腹大笑，“对啊，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怎么可能认出我。”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站在那里的尹若安已经不是尹若安了。

“你是谁你是谁？！”禹这才意识到那突如其来的熟悉声音正是尹若安发出来的，他立即再次后退，直到后退到他认为的安全距离，然后蛇一样张嘴，嘴巴张开了人类的嘴远远无法企及的角度，嘴里扭动的舌头也仿佛蛇的信子一样吞吐，“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没有几个人给过我！”

“我想你说的‘似曾相识’可能还不太准确。不应该是似曾相识的恐惧感？”尹若安轻蔑地笑，嘴里冒出令人听后心脏都仿佛要枯萎的声音，“我亲爱的禹座使！有朝一日你这样的座使居然能和我这样的至上者面对面交谈，你不应该感到最基本的荣幸吗？！”

尹若安念道“最基本的荣幸”时骤然加重了语气，声音仿佛丧钟齐鸣。

禹浑身可笑的一颤，早已经抛开了回忆来者名字的决定，他习惯一样地跪倒在地——尽管他已经没有了那对可以称为“腿”的东西。

“座使、座使知错了……大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如此不毛之地，千百年来很是有大人这样身份尊贵的大人出现在肮脏的凡世了，凡世这样的地方会污浊大人的躯体的。”

“当然是看看你这样的鼠虫之辈会不会找机会杀掉同伴解闷。”尹若安合上了眼睛，骷髅的眼眶便清晰可见了，她再次如钟鸣一样开口，使得已经跪在地上的禹又是一阵怛然失色和战战栗栗。

“大人……大人看到的并不是事实所在……”

“那什么是事实？”

“大人，大人请过来听我一说，我说的这件事非同小可，我不想让这些低等生物知道一二。”禹突出的眼睛向上转动，看着尹若安，目光里都透着恐惧与恳求。

尹若安脸上的金色骷髅的颚骨微微动了动，像是在犹豫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她一个健步走向禹，几步就到了禹的面前。

“你说，说出来的事情可是决定了你的生死。”

“是的，我知道的，大——人——！”禹发出了猥琐又得意的笑声，他突然站起来，像是蛇立起身体，他腰部的肌肉惊人的发达，起身样子仿佛天空划过一道青色的闪电！他的双手都还握着那两柄森森的骨剑，他知道解释什么都是于事无补的，他只能用仅剩的勇气去拼一个未来来！

而尹若安只是轻描淡写地握住了禹的双臂、轻描淡写地击碎了禹击败“至上者”的希望。禹不敢相信他这次肉眼都无法捕捉的攻击居然被尹若安接下了！他俊美的脸再次被恐惧占领，五官扭曲的像是海上的涡旋。

禹的双眼甚至流出了眼泪，他大汗淋漓，嘴唇颤抖着解释；“不、不不不不是，大人，不是这样的……我只是……”

“想杀我？”尹若安脸上的骷髅面具都像是被禹这样判若两人的样子都笑了，骷髅带着尹若安的脸微微歪了歪脑袋，像是在打量禹。她说话的语气里这时只剩下戏谑，“怎么？不再努力努力？”

禹却愣住了，这样近的距离他同样可以很仔细地尹若安脸上的骷髅。

时间仿佛静止了一样，静的可以听到禹紧张的喘息声。

忽然，禹见了鬼一样后撤，但是他的双臂都已经被尹若安锁死了，他所能做的只是借着腰部的力量将上身向后倾，像个揪着家长衣角求家长买玩具的小孩子。他那双醒目的、突出的眼睛这时也闭得死死的，仿佛看到了什么令人魂不附体的东西。刚刚让人毛骨悚然的禹这时滑稽的像个马戏团的小丑，但观众一样的专员们却笑不出来。

是什么样的存在……能让禹这样的怪物害怕到像个小孩子。

“还是……认出我来了？”

“是你，是你……”禹一刻也没有放弃抵抗，他甚至都不敢再正视那张仿佛活着一样的、尹若安脸上的骷髅面具，“你居然还活着！”

“你这样的东西才没有资格与至上者同等！你这样的东西……你这样的东西居然还行走在这凡世上！”禹居然还能说出“没有资格与至上者同等”这样刺激的话语，但是说这样的话时他的语气甚至比之前要更加魂飞魄散，听声音他竟然有了呜咽一样的声音，像是小孩子听到了什么骇人的鬼故事一样害怕到连哭声都不敢发出来。

“对啊，我还在。”尹若安枯木一样的声音低沉下来，像是在有心无心地回忆往事，“没有把那些虚伪的、素白的羽翼一一撕得支离破碎我怎么可能离开。复仇的魅力永远美的让人心碎啊，我的禹座使。”

“你既然胆敢出现、胆敢露面！就等着至上者的制裁吧！”禹像是神兵天降一样忽然回头，勇气神奇地涌回了他的身体里，他的身躯开始可怕的生长，生长的身躯挣破了青色的长袍，露出了夺人眼球的青色鳞片，他的脸也像是塞了个铅球一样在皮肤与骨头之间肆意滚动——他的脸部骨骼正在发生不可思议的剧变，突然的生长让他完完全全变成了一副人面蛇身的样子，只是如今那张俊美的脸已经不在了，他的双颊出现了鱼一样的鳃，耳朵旁出现了鳍一样的皮，他的眼睛也长出了同爬行动物一样别具一格的膜，他张开了足以直接吞下尹若安的嘴，嘴里是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尹若安脸上的骷髅只是看着他，没有半点皮肉的骷髅却给人一个冷冷瞪着禹的感觉，她二话不说，用力交叉禹的双臂，眨眼就让那双臂绳子一样打了个结，令双臂的主人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

禹不甘示弱，他的鳞片之下爆发出寒冷的蓝光，蓝光一接触空气就变出缕缕白气！他的鳞片之下居然是极致的低温。

“同归于尽吗？”尹若安嘲笑一样询问道，“我最讨厌这样小孩子气的把戏，也相信你没有这样的勇气！”

尹若安一脚踢中了禹的腹部，力道之大径直击碎了那里的鳞片！她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金色如光的剑！她英雄一样挥砍！长剑硬生生被她使出了宽剑的技巧！剑从禹的脖颈处砍下，一直到腰部才结束——那剑生生夺去了禹的一条臂膀！紫黑色的血飞溅，蓝色的光瞬间熄灭，发出爆炸一样的声响，尹若安赶紧挥起双臂做格挡状，金色的光围住了她，爆炸带来的冲击却掀飞了她。

禹只剩多半的身体倒下了，他已经变得丑陋的脸上微微抽搐着，几秒之后失去的生命的色彩。

“他倒是提醒了我……”尹若安轻巧的落地，仿佛一只敏捷的猫，她脸上的骷髅看向了白楠英，颚骨再次微笑一样摆动，仿佛说了什么。

金色的光突兀地褪去了，尹若安昏倒在地，恐怕已经不省人事了。

白楠英并没有急着去看尹若安，她相信尹若安并无大碍。

她走到禹的尸体旁，却看到那张本该死去的脸不见了，只剩素白如雪的蛇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