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谕殿堂的地底长廊中,身披长袍的老人缓缓地走来,手中的拐杖碰触地面,发出规律的回声。他是流水领域的主人,被称为『神之使徒』的古拉克。
古拉克走到长廊尽头,高大的石墙门上的封印自我解除,多层石门逐一打开,迎接主人的驾到。
石门里面是个宽阔的地域,地面被厚厚的冰层覆盖,顶部挂满了像钟乳石一样的冰锥,正中间有一团巨大的椭圆形冰块,散发着逼人的寒气。
古拉克伸出了触媒,镶嵌在触媒端部的曜能水晶与周围的水曜力产了共鸣,巨大的冰块发生了震动,一瓣一瓣地往外倾斜,就像一朵巨大的冰花绽放。冰花花蕊露了出来,上面安静地蜷缩着一个人形冰雕,整个地下冰窖的寒气仿佛都是从这块冰雕的身上散发出来。
古拉克放下了手杖,将皱巴巴的双手交叠在胸口,静默了片刻之后,才睁开了满是沧桑的眼睛。
“请原谅我的怯弱和自私,毕竟连你也无法......”
“这就是你见死不救的理由?”冰窖石门缓缓打开,走进来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
“艾加萨?”古拉克略显惊讶地问道,“你怎可以自由进入玄冰墓穴?”
“这是她的允许!”艾加萨嗤之以鼻,“这几年苍老地可真快啊,盖拉,不,你现在叫古拉克了,你给了自己一个新的名字,就好像抹掉了盖拉的一切污迹?”
古拉克没有恼怒,而是选择再一次闭上眼睛,任凭艾加萨讽刺,那深陷的眼窝仿佛藏着太多的无奈。
“那晚你明明可以救下他,可你却藏在了暗处,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孩子被人推入深渊!如果不是黑翼之子闻到了他濒死爆发的气息,如果不是我们及时赶到,恐怕那个可怜的孩子早已经摔得粉碎了。”艾加萨靠近了古拉克,眼睛看着冰雕,好像这些话都是对着冰雕所说,“那可是一条生命啊!而你,大贤者,违背了科妲莉亚的意志!”
艾加萨最后一句,每一个字都在极力地讽刺着古拉克,古拉克的身躯不明显地颤了一下,他拄着拐杖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正如艾加萨所言,三年前的那一晚,盖拉在刺月峰的临云亭找到了深陷危难的迪文和霏娅,但他没有及时出手,而是等到敌人将迪文推入了深渊后才现身。
尤蕾娜所谱读出的关于『赤红之子』的预言,都是不详,虽然尤蕾娜也曾表示,很多预言太过遥远,而又朦胧难测,她的谱读并不准确。尤蕾娜从来都不允许借缥缈的预言来左右他人的生命。
其实古拉克并不是一开始就想置迪文于死地,他一直都和尤蕾娜站在同一个立场,只是目睹了那一夜灾祸的古拉克终于明白,他和尤蕾娜的一切努力没有任何效果。当他看到迪文深陷危机,极度无助的那一瞬间,他却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如果一切祸乱的源头死去的话,也许所有的事都会变得通透明朗,说不定泞屿城也能因此保住。
“聪慧的贤者,难道你也认为,泞屿城是因为什么预言而走向毁灭的吗?连你也拥护命运注定的说法?”艾加萨问道。
古拉克望着艾加萨,那满是皱纹的脸仿佛在问:难道不是吗?
“真是遗憾。”艾加萨冷笑了一声,“曾经的你是如此地自信。”
“无论是我,亦或是尤蕾娜,我们做得已经足够多......”
“可还是没能改变命运,没能守住泞屿城,这就是你
想表达的,对吗?”艾加萨粗鲁而失望地打断了古拉克的话,“但别忘了,那些都是人为的阴谋,虽然我还没查到是什么阴谋,但迪文只是解封了古灵结界,这并不至于招来恶龙和黑衣部队,更不至于使王国军一万精兵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惨遭覆灭之灾。而这些,才是导致泞屿城失守的根本原因!”
“可毫无疑问,不管其中是否有阴谋,他是这一切的连接点!”古拉克回答。
“毫无疑问?你凭什么说毫无二字?如果没有迪文,那本身存在的阴谋,照样存在,那本该发生的一切,照样会发生!是你没本事守住泞屿城,却将这些沉重的帽子扣在一个一无所知的孩子身上,真不怕令人耻笑。”艾加萨说得斩钉截铁,毫不避讳,哪怕他面对的是一位审判者。
艾加萨又压低了声音,继续批驳:“你畏缩了!甚至畏缩到能够亲眼看着一个孩子死在你面前而选择沉默,你再不配被人称为『贤者』!”
古拉克的内心被深深触动,艾加萨所言不虚,在命运面前,他确实屈服了。
艾加萨看到古拉克默认的样子大笑了一声,笑声中充满了讥讽,是对贤者古拉克,也是对这个甚至打败了贤者的世界。其实无关乎迪文,艾加萨已经见识了这个世界以及所谓的命运的无情,他认识很多人,都因为无法抗争命运而选择了屈服,贤者只不过是无数疲惫灵魂中的一员而已,迪文也只是无数被诅咒的人中的一员而已。
“关于迪文,剩余的事你就不用费心了,你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行了。尤蕾娜或是水曜之神也不会责怪你,毕竟你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
“不!”古拉克思考了一会后突然喊了一声,周围涌起一阵寒风,将他凌乱的白发吹得狂舞。古拉克明白艾加萨的意思,便朝他吼道:“迪文不能离开!至少等尤蕾娜苏醒,等一切预言明晓之前,他必须在命运巨轮的掌控之中!”
“如果尤蕾娜无法醒来呢?又或是要等到三十年,五十年?说白了,你就是没有勇气去面对一些未知的事件!”艾加萨也毫不退让,冲着审判者大吼,“而因为这些未知,你要一直束缚他?你知道崇厌和他的奴隶迟早会折磨死他!你知道他不该被囚禁在你自己的固执和恐惧之中!”
“你根本不明白,正是因为未知才可怕!”古拉克吼道,“迪文带着不可思议的力量,甚至可以瓦解曜神之力,那会引来更多的祸端,虽然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尤蕾娜已经谱读到了创世之神关于赤红之子的部分记忆!而她的谱读术,从未出错!”
“预言?那么,如果是谱读了这一切的尤蕾娜本人在这,你猜她会做什么选择!?”
艾加萨相信,自己的朋友尤蕾娜也是一个不屈不饶的战士。
但泞屿城的悲剧已经彻底改变了这位贤者曾经坚定的意念。
“我当然知道,我也知道这一次我会阻止她的选择!”
“那如果我偏要带他走!?”艾加萨怒道,他是认真的,迪文是一个天赋极佳的战士,身上更是闪烁着艾加萨久违的善良本性,他希望赤红战士能变成他,变成更多人的希望,而不应是预言的牺牲品,成为笼中困兽,任人欺凌宰割。
“那你认为当关于赤红之子未来的事情公开后,崇厌,或是其他审判者就会让迪文全身而退吗?”古拉克显得有些激动,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会做出这么卑劣的事。
艾加萨
一听,眉头便皱了起来,他顿了片刻,视线一直聚焦在古拉克严肃的表情上。而古拉克,也一直用坚决的眼神威胁着对方。
“我真后悔当年同意将他带至此,你赢了,伟大的贤者!”艾加萨朝着地上碎了一口,转身离去。他深知力图维持平衡的命运巨轮是不允许任何不利于安定的因素存在的,至少大部分审判者是不允许的。如果关于迪文的威胁论被他们知道,如果审判者议会超过三人要求除掉迪文,那艾加萨根本保不住迪文,他不能冒这个险。
望着艾加萨离去后,老者背对着冰雕发了很久的呆,最后有气无力地举起了触媒,他的脸上仿佛又多添了几道皱纹。这张满是沟壑的脸,和三年前朱颜鹤发的盖拉判若两人,盖拉也好,古拉克也罢,他一直在命运漩涡中挣扎,只不过沉重的事实改变了他,使他采取的方式显得更加的消极和保守,但这种保守的方式却能使无力回天的人得到一丝自我安慰。
花中的冰雕静静地看着这场争执,直到花瓣重新合拢。
迪文躲在暗之领域和空港的临界处,这里是他经常修炼的地方,他脑海中的残景还没有完全消失,他依旧无法摆脱心中的罪恶感。
罪恶感可以使畏惧它的人走向正途,也是世界上善良和邪恶之物最大的不同之处,如果内心不再因为自己的邪恶而感到内疚或是自责,那么离妖邪化也就不远了。
艾加萨洞悉地很透彻,迪文心中难以消减的罪恶感正是他善良品质的体现,只不过年轻的他采取了错误的心态来对待,而无法走出自己设下的心障。陷入迷茫的迪文需要人来拉一把。
夜晚的风冰凉透骨,迪文冻得瑟瑟发抖,但他倔强地不肯披上艾加萨丢给他的衣服。迪文还在埋怨艾加萨对他的粗暴行为,或者说是跟艾加萨赌气,因为他觉得艾加萨什么也不明白,也没有特别痛苦的经历,他凭什么对自己要求这么多,如果他在面对一些极其绝望的事时,说不定比自己还要没用,还要懦弱!
而迪文也知道,自己的日子可能已经到头了,虽然他也不是故意的,但从体内爆发出来的能量确实重伤了圣光领域的副官,甚至杀死了他。不过,死一个副官在圣光领域实在算不上大事,因为那个肮脏的地方存在太多的阴谋手段,只要有人想爬的更高,想让心中的神主崇厌看到自己,那就少不了暗杀,而崇厌对这些极力趋附自己的行为向来都只是睁只眼闭只眼。
比起马拉吉的死亡,更可能让崇厌震怒的是迪文对太阳神主的亵渎,他不仅接受了黑暗领域执行者的武艺指导,更是辱骂了太阳神主,在神圣的祭坛上放出了黑暗的能量,玷污了那片净土。
迪文望着东方熹微的晨光叹了一口气,他悲惨的生命很快就会被光明慈悲地了断。迪文不打算逃了,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逃得出崇厌的手掌,就算艾加萨确实很有能耐,也根本不可能能够从崇厌的手上救出他来,他反倒担心艾加萨会被自己连累,他希望艾加萨能够逃离这场劫难,不过以他的实力逃跑应该是没问题的,更何况他还能得到黑暗领域和影的庇护——只要自己,这一切的祸端消失。
迪文站起来,走出了黑暗领域,他在晨光的沐浴下感到如释负重一般的轻松。这样也好,说不定还能在星河中遇见碧莎,霏娅或者南洋和伊幽......他能亲口向他们祈得原谅,也不会再感到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