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数十里,的确颇多农田。但吴元忠看得也仔细,除了城下二三里是有水利的上田,其余的多是坡田,而且都依着河岸左近的丘陵而开。
东面和西面远处的丘陵,仍是积雪深厚的山岭,间或有些树木,但不明显。的确是可以开山田屯田之处。
李宗达有何心思,傅珙有何苦衷,他大约猜得到,但他无暇体谅。相反,如今李、傅二人须得先为陕城帅司分忧,为都省分忧,为社稷分忧。
因此他虽入寨,却仍冷着面目,便是屋里置了炭盆,温了美酒,他也不曾改过。
李宗达还想请他通融,却被牛夫子拦住,倒省了他白费功夫。
吴元忠清清喉咙,用洛音雅言说道:“甘北城屯田,绝不容反复。”
李宗达面现苦色,但只能拱手奉命。
“时望亦不必为难。某会差人相助,”吴元忠可信不过李宗达:“廷献那里,也会差人来。”
“是。”
“今日是元夕,某明日便回。”
李宗达松了口气。
“然屯田事关社稷安危,不可轻忽。某三月会再来,观汝等成效。”吴元忠说完,环视一周。
其余诸人尽皆应承。
李宗达只得叉手道:“下官省得。然此间确有难处……”
吴元忠倒没有打断,待他说完才安抚道:“某信得过时望。好做,好做。”
李宗达欲言又止。
牛夫子狠狠掐他一下。
“是。”
摩肩接踵,人声鼎沸。
偶有江湖人做出新鲜的技巧,市民们便欢呼惊叹,甚或投钱予以鼓励。
土市子前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广饶伯府上的杂艺团,他们娴熟的表演一种柔术,唤作戏陀螺。汴梁市民见多识广,但这种多人配合、动作惊险繁杂的柔术杂艺,仍不多见。
况且这是广饶伯府上的班子,并不用他们赏给,只需卖力欢呼即可。
由里及外,渐有山呼海啸之势。
“很热闹,不比罗马差。”伍伦贡抄着手说道。
“市民们花钱不多,这不是好事。”彭安图说得拉丁语。
“这并不是相扑。”
伍伦贡不想和彭安图长篇大论,他用拉丁语快速回答,并摆摆手。
因为被一名军官误解,他不得不离开陕城,并于除日前返回汴梁。
陕城安抚使陈安平对他仍算礼遇,派了两名士兵护送他东出潼关。这让伍伦贡认为,他还有可能重返陕城继续他的事业。
然而先一步返回汴梁的彭安图并不这么看。
“那是一种礼貌的监视。”
彭安图不客气的戳穿伍伦贡的幻想,不过并没有挖苦他。
伍伦贡带来更多的陕城信息,包括宋朝议和正副使者抵达会州的消息。两人商议后,都认为宋夏战争即将结束,这是一场没有胜者的愚蠢战争。
当时伍伦贡便认为,这场战争对罗马教宗的方略有利。
这种乐观情绪,并不被彭安图认可。
后者更加谨慎,他认为既然赫楞人议和的消息,已经传到陕城,那就说明赫楞人早就退出党项人国土,而那时党项人正和宋人激战,不可能重创赫楞人。
伍伦贡不在乎这点,他认为那份和约并不会被党项人遵守,只要党项人结束与宋的战争,就一定会报复赫楞人。
“战争借口对他们来说太简单了,我都能替他们找出好几个。”
二人简短的得出结论,需要尽快将宋、夏议和的消息,传回罗马教廷。
但罗马教廷并没有广布中洲的谍报网。
以往依靠驿传、海船建立的邮路,此时显得迟缓而糟糕。最安全可靠的方法,无异于差人送回。
为此两人争执许久。伍伦贡希望留在中原,继续推动他“暂停”的传教布道事业,而彭安图则完全相反,他希望伍伦贡亲自返回泰西,向罗马教廷阐明详细信息。
好在两人都很克制,并没有演变为吵闹。
他们默契的一同出游,参加前后延续六天的汴梁上元灯会。
“昨天有不少江湖人表演。他们都是附近州县赶来凑热闹的。”彭安图为伍伦贡介绍道。
“啊,吉普赛人那样,对吗?”
“不太一样,但有点像。”彭安图笑道:“明天是正式灯会,皇帝会在那个城楼上出现,到时这里都会挤满人。挤满人。”
“挤满人?”伍伦贡注意到彭安图强调的重点。
“没错。”彭安图指画道:“左边的房顶,右边的树上。还有,那个巷口的水缸上,都会有人。”
伍伦贡用拉丁语大发感慨,最后才用汉话说道:“乔纳斯,我真应该留下来看看这一切。”
彭安图只是笑笑,引导伍伦贡往御街走去。
“昨天的表演者比今天多。”彭安图示意伍伦贡跟上。
“为什么?”
“外来表演者并不都能揽到生意,在这里住宿太贵了。”彭安图指了指附近的住店。
伍伦贡表示理解的点点头。从外地赶来汴梁的表演者已经付出了路费,如果不能在第一天吸引足够多的观众,他们大多不愿意再付出住宿的费用。
而节庆期间,他们在返程路上也能取得一些收入来弥补路费花销,运气好还能挣点钱。
“那我们应该昨天来,也许有些新奇场面。”伍伦贡笑着抱怨。
“可昨天是正月十三。”彭安图奇怪道。
“那又怎样?”伍伦贡不在乎道:“每个月都有十三号,圣座也改不了。”
“我以为你们,”彭安图抿了抿嘴:“你们会忌讳这些。”
“联合银行十二号发分红,保罗银行十三号发分红,你以为红袍先生们会选哪个?”
“分红多的那个?”彭安图笑道。
“没错。”伍伦贡点头:“所以我说你应该去罗马。”
两人回到十字庙后,彭安图招待伍伦贡用饭,这让伍伦贡有些好奇:“乔纳斯,有话直说。”
彭安图放下筷子,祈祷忏悔之后,才回答道:“阿尔贝托,我可以去罗马。”
“你终于想通了,我的朋友。”伍伦贡起身想要拥抱他。
“等等。我有条件。”
“尽管说,我的朋友。”伍伦贡笑道。
“你不能去陕城。”彭安图认真的说道:“至少在我回到汴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