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将来听听。”
“元帅请看。”陈安平直言指画道:“这里是凉州。这里则是天德军和代国的安远城。”
“嗯。”马吉德忍住酒嗝皱眉。
“这片……都是纪氏草场,原属契丹。”
“侍郎还想兼并代国?”马吉德笑问道。
“俺虑纪氏阴袭北界、廷州。”
马吉德搓着脸颊,觉得自己胡须有些扎手。
“纪氏有此胆魄?”
“利令智昏。岐、周弹丸之地,尚有悖逆之举。何况自谓雄主的纪将军?”
“岐、周不足虑。”从中京而来的马吉德掌握的信息更多:“一个盯着天竺,一个盯着真腊。他们不内讧,已是东贼大幸。还不如廓尔蛮可虑。”
“廓尔蛮?”
马吉德晃了晃脑袋,觉着可以说点给陈安平听:“廓尔蛮似不满足,又点兵三万。”
陈安平闻言一愣,便笑道:“土鸡瓦狗之辈,何堪官军一击。”
马吉德点点头又摇摇头。
陈安平见他不肯再说,也不讨没趣。
他指画舆图另说道:“俺前番出使,与乞颜诸头人多有交道。他们并非不觊觎中原,相反,他们收买中原宝货、佛经、曲目、工匠,无所不用其极。”
“某倒听闻其重威仪。”
“固重威仪,然其三面受敌,岂敢惹众怒。”
陈安平又指画舆图之外:“其西有本朝,南有伪朝,而东有达卢古氏等女直番部。非本朝与伪朝构兵,其不过瑟缩一隅之鼠辈。何敢正面视我?”
马吉德点点头。他一摸额头上全是汗,这是酒力发出来了。
陈安平着人寻来温水,果浆,混在一起递给马吉德,后者接过却不饮,而是问道:“侍郎以为,纪氏几时兴兵?”
“最早六月。不晚于七月。”
陈安平侃侃而谈:“前番苏星耀回汴梁,终得发来消息。那达卢古氏命断高丽,东京道已落入纪氏之手。而保州据闻亦已议和。其东忧即去,必有志于西疆。”马吉德喝一口淡果浆,问道:“他有胆西犯,无胆南下?”
陈安平但笑不语。
马吉德闭目细想,晃晃脑袋笑道:“是了是了,这倒要怪朝廷。”
宋夏交战二十月,陕城不说民生凋敝、残破与否,光是军队就部署了几十万。而河东、河北路,据说宋军并没有抽调兵马。
让乞颜部头人们去撞山川险阻、炮垒要塞,只怕纪函德这云麾将军也就做到头了。
“元帅所言极是。”
“这甘肃瓜沙已极辛苦,想来漠北更是艰辛。这等道路亦行得大军?”
马吉德言外之意,便是兵马少了,北界自然能相抗;而兵马多了,漠北的道路和补给能力跟不上,徒然让乞颜部头人们倒霉。
陈安平没有回答,而是重新指画舆图:“北路沿失格河而进,山抵乞颜湖,绕颜山西行,走峡谷道,抵昭河,北进绕行,过南平甸,趋北交河,约三千六百里。前后计约五千一百里。”
五千一百里对马吉德而言的确是个遥远的距离,但考虑到牧民的生活习惯,他倒是颇认可陈安平的推断。
此时酒力渐消,他亦有些困顿,但仍强打精神问道:“另一路如何进兵?”
“南路道里只有北路一半,约二千六百里。可自西北招讨司离毕大王城西进,经鸣汐湖翻越天山北麓,过南平甸,直抵北交河。此路胜在路程短,三四十日便可。”
马吉德有些昏昏欲睡,打过哈欠,又仔细推想一番。如果没有北交河沿岸的补给通路,纪氏兵马不会支撑太久,而且兵力也不会多。
“须得严防其北路进兵。”马吉德脑袋昏昏沉沉,却又灵光一现:“亦须得防其与伪朝勾结。凉州防务,乃至甘肃瓜沙四州,皆须得向北扩展。”
“元帅所言甚是。”陈安平满意的告退。
凉州冬幕寒光起,渭水春帷暖色升。
“学士,这厢原先确是军寨。后来百姓们迁移至此,便就勤劳稼穑,遂有此胜景。”甘谷知县李宗达殷勤解说。
吴元忠却仍冷着脸。
这倒让李宗达很有些尴尬,可春风虽至,寒意仍在,他也不敢怪罪吴元忠。
只好给幕僚使个眼色,那牛夫子亦是老公事,连忙叉手出列,请吴元忠往寨中查看。吴元忠也不回应,径直往寨门走去。
这甘谷县本是秦州成纪县地,后来人口繁滋,便从成纪县析出,单独立县。
其治所便在渭水上游的伏羌城旧地,宋穆宗时便改称甘谷城。而县北原有一处甘谷城,乃高宗初所建军寨,便更名为甘北城。
因去岁冬季以来,陈安平主持陕城帅司积极屯田,这处军寨便被帅司文吏报了上去,打算做屯田所。
陈安平来信问了两次,吴元忠都转交秦州知州傅珙来办,他懒得理这些笔墨官司。
但如今却不理不行。
随着交年前后赴京的家仆返回,吴元忠便得知陈安平献画的威力。
这事陈安平倒没有瞒过他,还专门附书信讲与他。他初时并没当回事,这种文人画,写意重过写实,宫中若以此当真,那也太可笑。
可这次回返的仆役转述几位友人所讲,都省臧否和清议风向对他都很不利。
宫中对他不满,他亦不在乎。可都省和清议要是也对他不满,那他还有甚前途可言?
友人们虽然未点名,但他猜测自己多半成了替罪羊。陕城元气大伤,宫中、都省乃至清议都想找个人来顶罪。可他吴元忠有何罪过?他最是稳妥不过的人。
他思来想去,终是不能“无为而治”,否则“颟顸无能”的恶名便洗不脱。
因此元日一过,他便矫枉过正,不惟本业勤奋,便连屯田、募兵等事也一一过问起来——他还兼任宣抚判官。
他翻看傅珙前番回复,都是公事文章,话里话外都要拒绝陕城帅司屯田。
这还得了?
还不到元夕,他便点起家人、幕友,自京兆府一路西来秦州,倒把傅珙堵在成纪县。
他严词训斥之后,勒令其仔细军需,也不停歇便随着乡导,亲自来看这甘北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