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牛二去十字庙观法会,便邀陆阿二与马十斗同去。那贝掌柜这几日倒少回来,也不用他俩办差。因时辰尚早,他们便在十字庙左近的茶铺里吃茶闲聊。
“这彭住持果有神通?”马十斗不太信。
“那是自然。”陆阿二瞪妹夫一眼。
“俺师父法力雄厚,天主也宠爱他。”牛二却显得有耐心:“前番朝廷陕城大捷,便是俺师父做法,那些西贼一见真神,俱都逃到山里去,不敢在安西府待片刻。”
“真是厉害。”陆阿二附和道。
“安西府在哪?”马十斗问道。
“便在陕城前线。”牛二也说不清,但他莫测高深的一笑,倒教旁人不好相问。
“哦,陕城。”
马十斗作恍然大悟状,实则他并不晓陕城在哪里。可他更疑惑为何是“前县”,难不成还有“后县”。
耳听得一声钟鸣,牛二一抹嘴便起身,带两人去观法会。
茶铺里西首坐着的体面员外,却问向身旁之人:“那彭住持何许人?”
“禀学士,乃十字教番僧的汴梁首领。其祖父乃江西人,而其生长于泰西,并皈依十字教。今岁曾赴陕,烧衣节后方回京。与西城刘员外、南城卢员外都有交情。”
二人正说着,却有几人靠上前来。他们身着皂服,脚踏黑靴,腰间系束带,悬铜尺。
“皇城司。”身旁之人提点一句,便不再说话。
“文学士,怎地不告而别?”
几位皇城司亲从吏一闪,便见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上前相询,正是主客司郎中祝继善。他一早奉都省敕令,召见新任通信使文梦鲤。
可一到都亭驿代国使馆,却寻不到人。两个职方司吏人一问三不知,他顾不上争闲气,拿敕令调遣皇城司人马搜寻。
好在文梦鲤并没有跑远,便只过了汴河来饮茶。
“典客言重了。”文梦鲤笑道:“梅花半放正宜人。何谓不告而别?”
祝继善闻言一愣,旋即笑道:“文学士好兴致,是某失言了。都省有请,不好教二位丞相久候。还请恕罪则个。”
文梦鲤不为己甚,起身往外去。
“查查那副字纸。”祝继善低声吩咐完,便即跨步上马,一气呵成。
“祝公好身手。”文梦鲤笑道。
“见笑。”祝继善不以为意,一拉缰绳,便与文梦鲤并辔而行,跟在引导军士后面。
政事堂。
文梦鲤从容的与左丞相李纲、右丞相司马立闲谈。
“说起来还是汴梁的蟹酿橙正宗。”文梦鲤笑道:“某于真定、燕山二府倒也尝过,但滋味皆不及。”
“北地少橙,难免不美。”司马立笑道。
文梦鲤闻言捻须一笑:“此亦中原多师之故。”
司马立无动于衷,李纲笑容可掬。
文梦鲤适可而止,叉手道:“若非名师,亦做不好这蟹酿橙。选料、火候、分露,稍有不慎,未免不美。”
司马立与李纲并不受他恭维,继而说起云麾将军纪函德助兵陕城一事。文梦鲤却不肯应,只说东京留守达卢古斡论,无辜被戮,须得妥为解释。
虽则双方心知肚明,纪函德巴不得达卢古斡论升仙,但却不能宣之于口。于纪函德那里,达卢古斡论仍是肱股忠臣。而于汴梁朝廷来说,达卢古斡论自然是咎由自取。
“学士南来,不曾看报纸?”司马立笑道:“那达卢古斡论擅兴兵戈,侵掠高丽。更兼冒犯朝廷,其死实属咎由自取。朝廷倒要请纪将军分析其擅兴兵一事。”
这等嘴皮官司,如何能有结果。讲到最后,也不过彼此交代一堆托辞,文梦鲤绝不肯谈出兵党项一事。
司马立与李纲对视一眼,颇觉此人难缠,但也只好作罢——可没道理与他虚耗辰光。
“此事学士莫小瞧。”司马立暗示其早早报知纪函德,也不等文梦鲤回应:“若有暇,不妨多看报纸。”
文梦鲤笑着点点头,随即起身与二位丞相告辞。
相比于搜集报纸,文梦鲤更相信眼见为实。他一出都省,便与仆佣往南城去。他前番来汴梁,便知道外城武学巷南有一旧宅院,唤作曲子张宅。
据说本是一戏曲名家所置,而今已几度倒换,交给了几位江湖人。那里每日有各色人等进出,而且各式表演不断,算是武学巷附近的好所在。
这种市井百态,才是文梦鲤着迷于汴梁之处——在云中府是见不到的。
他一路南行,行径州桥时,便遇得许多人自东面赶来。
他们多数衣衫单薄,拖家带口,于寒冬中瑟瑟发抖,但却不敢停了脚步。
“他们往何处去?”文梦鲤问向身后的职方司吏人。
“在下不晓。”
“他们是何许人?”
“不知。”
“其非朝廷百姓?”文梦鲤不满职方司吏人敷衍,质问道。
“亦不知。”
“这些都是灾民,多半是曹州的。”
文梦鲤闻言回首望去,却是一位俊雅儒士,身后亦跟着几位公人,瞧起来也像职方司吏人。
“不才苏星耀。敢问可是文学士?”那儒士拱手相询。
“不敢当。正是在下。久闻苏省佐大名,今终得见。”文梦鲤没想到夏使苏星耀这么直接找来,稍微一愣便连忙还礼。
周围几个职方司吏人觉得别扭,便散开驱逐附近百姓,这倒引人注目起来。
政事堂。
管思恭将手中字纸递给李纲,后者两指一夹,一抖,折方的短笺便展平。
梅花半放正宜人,燕子齐飞犹思归。
全副小楷,显是职方司誊录过。李纲抬头问道:“这是对联?”
“说是今晨代使留下的字纸。第一句是‘茶’字。”
“哦。那第二句是‘南’还是‘北’字?”
“可说是‘南’,也可以是‘北’。”管思恭笑道:“这文学士倒是个妙人。”
这种小字谜、双字谜,不过是文字小道,但能这般无伤大雅的用出来,定是费了心思的。
李纲略点头,便吩咐习学公事焦向淳去请司马立来议事。
与司马立同来的,还有尚书左丞赵文华、尚书右丞方朝贤。
司马立接过那副字纸一看,便问道:“字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