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过后,田甜是正月初六回广东的,说真的,她真想留在这山沟里。
这几天,她见到了许多多年未见的亲戚朋友,甚是开心。
同时,她也不得不感叹,岁月的无情和韶华的易逝。
她发现,有好多长辈都老了,有的皱纹密布,有的佝偻着背,有的耳聋了,有的牙齿掉光光了,有的腿脚蹒跚了……
中午十二点多,田甜几经辗转后,总算抵达市里的火车站。
因为是路经车,而不是始发车,南下的火车比年前似乎更加拥挤不堪了。
田甜上车后,一手拿着检验过的车票,一手提着沉甸甸的皮箱,艰难地从车厢的这头到那头,走了足足半个多小时,宛若蜗牛爬行。
哎!早知道就该从那一头上车!她禁不住懊悔不迭。
哎,妈呀,总算到了!她看到自己那靠窗的号后,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然而,她的座位上已经有人坐了,是个二十多的男人。
于是,田甜只好略表歉意的请那人让开。
不料,那人二话没说就起身出来,还顺便帮她把箱子放到了上面的行李架上。
她没想到那人如此热心和善良,不禁感激涕零。她不住的道谢,与此同时,还羞愧难当,甚至,她感觉有着深深的负罪感,仿佛自己把人家赶走是十恶不赦的罪人般,。
在喧哗的吵闹声中,火车哐当哐当的往前行驶着,穿过一片片田园,越过一个个村庄,钻进一个个或短或长的隧道……正一点一点地向目的地靠近。
其实,那个新建的花园除了除夕那日闭园一日后,就一直在开放。
春节期间,安排了六人值班,其中,每三人一个组,每组三天。
今天,也不知道轮到谁了?来花园里游玩的人多吗?不会是乱糟糟的吧?田甜望着外面迅速倒退的房屋想。
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永远是乱哄哄的,有小孩的吵闹和哭叫,有人高声聊天,有人在打扑克……田甜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充斥耳畔的喧闹和嘈杂。
此外.让她难以忍受几乎要恶心的还有就是,泡方便面的味道,这种味道混合着列车厕所等异味,诶呀,真让人受不了。
当田甜拖着疲惫的身躯风尘仆仆地回到Q市的家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
正月初八,摄影楼正式营业。
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响过之后,弥漫的硝烟尚未散去,田甜就笑容满面的开始给每人手上发一个大大的“开门红”。
继去年丰厚的年终奖后又能收到如此慷慨的大红包,员工们自然笑得合不拢嘴,不住的道谢。
看着一个个乐不可支的散去,田甜心想:“钱可真是个好东西,人见人爱,名副其实的万人迷!可是,这个也不是白拿的,今后,可得为我好好的干!”
因此,新的一年就这样开始了。
有天晚上,田甜突然接到沈默的一个电话,说他想写篇报告文学,想要采访她,写她。
田甜一听,惊愕极了,连声拒绝道:“不行,不行,我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名人。”
沈默深以为然道:“谁说的?在我看来,你已经很成功了!你是了不起的巾帼英雄!自强不息的女强人!”
“不行,真的不行!我,凡人一个。有啥好写的?”田甜不以为意。
“你那婚纱摄影不是蒸蒸日上如火如荼吗?”沈默反驳。
“哎!也只能说稍稍有转机罢了,可,开业后的前几个月,都把我亏惨了。”田甜赶紧纠正道。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你不是挺过来了吗?已经扭亏为盈了。就像我们国家,以往,我们的长辈连饭都吃不饱,可,现在呢?你还挨饿吗?不要总是沉迷于过去不能自拔,要用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要满怀信心的乐观的憧憬光辉灿烂的未来!”他滔滔不绝。
说真的,此前,她真的不知道沈默有如此了得的口才,自己都有点佩服他了。
“但是,我还是不愿去。因为,我还没扎稳根基,我担心将来有什么散失,到时,生意又不可避免的一落千丈。那时,我就将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你还是另找他人吧!”田甜依然固执地拒绝。
“可我觉得你就是最好的人选了。你就帮帮我吧!”沈默近乎用恳求语气说。
“朋友,不是我见死不救,而是原则问题。难道你就希望我将来成为众矢之的,把我陷于难堪的境地吗?”田甜大笑着解释道,“真的,现在不是时候,将来哪天,如果我真的飞黄腾达了,我一定八抬大轿请你来写我。况且,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想借机提升我的知名度。是不是?”
电话那端只是嘿嘿笑着,没有言语。
沉默良久,沈默才不紧不慢道:“好吧。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不过,若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就说一声。”
后来,田甜在火车站邂逅了沈默。
原来,他那次是为了写一篇关于女性自强自立顽强拼搏的文章,目的是为了迎合三八妇女节。
他最后采访的是一位服装厂的女老板,她也是来自外乡的农村,穷苦人出身,可,现在,厂里有一百多号员工了,每年都有上百万的可观盈利。
那个厂就像一轮朝阳一般正冉冉升起,不可小觑。
沈默说,那篇报道文学的题目是<<背井离乡的这些年>>。
老一辈结婚选择日期时,往往喜欢翻翻老黄历,精挑细选地选一个黄道吉日。但,现在的年轻人仿佛不兴那一套了,更多的人选择五一和国庆这样普天同庆的节日来举办婚礼。
所以,五一劳动节及国庆节前来拍婚纱照的人就扎堆,忙不过来。
有天,田甜正因找不到合适的摄影师而焦躁不安时,沈默来了。
一直以来,田甜都想请他吃顿饭,借机感谢他,但,一直都没有机会。
这次,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溜了,她想。
在餐桌上,田甜问沈默:“这次,怎么有空过来?”
沈默答:“他被派遣去山区采访留守儿童,下了火车后,就顺道来看看你。”
于是,他娓娓道来农村生活的脏乱差,农民的艰辛,小孩的可怜,期间,还把相机里的照片翻给田甜看。
只见,相片里的小孩光着屁股,打赤脚,鼻孔里挂着一串浓稠的鼻涕,一张脸满是污秽,头发乱蓬蓬的,仿佛几个月都没洗头似的,眼睛无神不灵动。
“嗯!真够惨的!”田甜心酸的感慨道,然后,把相机递给沈默。
“知道吗?以前,我想,住山里多好!鸟儿啾啾,溪水潺潺,晨雾袅袅,花香扑鼻,空气清新。但,当我气喘吁吁的爬上山后,映入眼帘的一幕幕,简直让我惊愕至极,失望至极!”沈默侃侃而谈。
“是不是狗屎牛粪横亘在路上随处可见,是不是到处都是蚊虫肆虐的臭水沟?是不是空气中弥漫的只有尿骚味粪便味和扑鼻的农药味,而不是沁人心脾的花香阵阵?”田甜笑了。
“是啊?你怎么知道?”沈默瞪大了双眼,问道。
“因为,我——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山里娃。”说完,田甜狡黠地笑了笑。
“是吗?我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沈默十分讶异,他禁不住细细打量着对面这个优雅时尚的女士,“可是,你身上简直没有丝毫的泥土味啊。瞧,从上到下就是典型的都市潮人,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大城市里的。”
“同志,你想错了!我恰恰是山沟沟里的土得掉渣的土包子。只是,这些年以来,我早已褪去了证明我身份的外壳,从毛毛虫华丽转变为花蝴蝶了。”田甜开诚布公的说着,笑了。
沈默也呵呵地笑了。
“真不错,一点儿也看不出了!简直绝了!”笑过之后,他啧啧赞叹道。
“哎,先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你怎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采访呀?你不累吗?”田甜一本正经的问。
“累,当然累。可,有什么办法呢?领导安排的。”沈默垂下脑袋,眉头紧锁道。
“那,这样看来,这个左奔右跑的行当,你也不是特别特别喜欢咯?”田甜探寻的莞尔一笑。
“哎!请问,哪一行容易?都是那样吧。为了活着,为了谋生。”沈默禁不住苦涩地笑笑。
“月薪多少?有两千吗?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探你的私生活,只是好奇而已,当然,如果你介意,可以拒绝回答。”田甜爽朗的笑了。
“没有,我一点儿都不介意。坦白告诉你吧,我现在的基本工资是一千元,不过,还有各种津贴。嗨,知足了!知道吗?人家研究生毕业的,来我们台里第一个月也才五百八。”沈默不以为然,自嘲般的笑笑。
听罢,田甜抿嘴而笑。
饭毕,他们俩一前一后地走出酒楼。
突然,田甜问沈默:“咦,你们每年有几天假啊?”
他抬头想了想,道:“嗯,半个月左右。”
“那,可以拢在一起休吗?”她问。
“可以啊。”沈默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休假的时候,是回老家,还是去游山玩水?”田甜颇感好奇。
“哎!其实,我,不想回老家,省得被我妈唠叨,要我相亲,要我结婚,没完没了的,烦透了,可我要丁克。”沈默几乎是义愤填膺道。
“什么?‘丁克’?什么是‘丁克’?”田甜把好奇的双眼瞪得大大的。
“丁克就是,就是一辈子不结婚。”沈默有些羞怯的回答。
“哦!我明白了,就是独身主义者呗。”田甜幡然醒悟,随之,淡然一笑,“独身,也没什么不好的,最起码自由自在洒脱自如,没有羁绊,没有束缚。真的,我觉得挺好。”
“是吧。”难得有个懂自己理解自己的人,沈默显得异常的激动。“就是说嘛,结婚有什么好?你管我我管你的,最后,还拖着一个或数个拖油瓶,搞得不好,还鸡犬不宁大打出手,多悲催啊!”
沈默那语气太逗了,田甜禁不住哑然失笑,但,她又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体面的接过话茬,无奈,只好头一低,自顾自的走路。
不一会儿,他们就穿过逶迤的花园小径来到办公室,分别在沙发上面对面就坐。
刚刚坐下,有个圆脸的妹子就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只见,她微笑着向沈默轻轻点头致意,便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一罐茶叶来放在茶几上。
原来,她是来给他们泡茶的。
期间,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不咸不淡的闲聊着。
不多一会儿,茶泡好了,那个妹子分别给每人的杯子里都斟满了茶。
瞬间,整个办公室都弥漫着好闻的袅袅的茶香。
“你旅游时,就你一个人吗?”田甜又问。
“是啊。不然呢?”沈默扑闪着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诡秘的一笑。
“那,你不觉得孤独吗?我觉得游山玩水最少都要两个人,相互有个伴,也好相互照应一下嘛。”田甜真诚的建议。
“可是,我有什么法子呢?没有谁愿意陪伴我啊。要不,下回带你去?”沈默不无幽默的开着玩笑。
“我?”闻言,田甜的脸唰的红了,笑着打趣道,“我倒想啊。可是,我哪有空东游西逛呀,眼下,一团乱麻都还没时间捋开呢。”
“怎么啦?”沈默抬头疑惑的注视着对面的田甜。
“唉——”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几个月以来,不是更忙了吗?想要招一个摄影师,却始终找不到。愁死了!”
“哦!这样啊。确实,现在,工人难找。”他喃喃道,继而,又像是安慰她,“不过,别急,这也需要一定缘分的。”
“只是,知道吗?等不及了!就算阿良不抱怨,顾客也将流失殆尽的。换位思考一下,比如,你将要拍婚纱照,你愿意久久的等待吗?再说了,这里,又不是我们一家摄影的。”田甜忧心忡忡道。
沈默也略感焦虑的点点头:“你说的也是。”